南昌城的清军内讧,双方刀兵相见,长沙城的大顺军机部虽然没到这种程度,持不同意见的人却也吵得脸红脖子粗。
争吵的原因是,李过在荆州久攻不下,究竟该不该去增援他。
消息是曹龙泉带来的。
如今常德、澧州都已被刘芳亮占据,枝江、松滋也被李过拿下,荆江以南除了公安、石首、华容三县,都已是大顺的地盘,所以曹龙泉来得很快。
主张增援的是都督军务使田见秀。
他认为荆州实乃诸郡辅车,位置重要,势在必得,不下荆州,则无以复襄阳、图巴蜀、攻武昌、固长沙。
这是他摆在桌面上的理由,还有一个不便明言的理由是:李过是皇帝的侄子,增援代表着政治正确,重要的不是效果,而是态度。
这实质上是一种政治优先于军事的观点,而军机部提督刘希尧则是单纯军事观点,坚持认为,湖南顺军跟李过所部一样,都没有重炮,打不下荆州就是打不下,派再多的人也没用,反正是围城,李过十万大军已经足够了,没必要增援。
双方争执不下,动静闹得很大,整个朝廷都嚷嚷动了,李自成却不闻不问,召来参知政务使顾君恩和湖北布政使嵇筠,问道:“湖北承宣布政使司是不是太拗口了?还是改成湖北省好不好?”
顾君恩和嵇筠莫名其妙。
军机部都吵成一锅粥了,皇帝却毫不关心,而是关心布政使司的名字拗不拗口,究竟是心太大还是缺心眼?
嵇筠有些不高兴,说道:“装的是酒还是醋,瓶子并不重要。”
“比喻得好!”李自成拍手称赞,“那么就改成省吧!嵇卿你以后就是湖北省督了。”
嵇筠差点没从椅子上掉下来。
搞什么搞!既然比喻得好,干嘛还要改?那不是白夸了吗?
他其实没想明白,既然瓶子不重要,那改了就改了呗,反正也不重要。
顾君恩问道:“陛下,您召臣和嵇……省督来,不会只是为了改名这件事吧?”
“当然不是,”李自成为两人毫无幽默感暗暗鄙夷,越发玩笑起来:“这种小事,下个札子就办了,何用劳动两位的贵步?而且,既然要劳动贵步,只过条湘江是不是也太近了点?朕岂有那么小家子气?好容易张一次嘴,要动肯定要远点动!”
顾君恩和嵇筠都不是蠢人,皇帝虽然说得吊儿郎当,但话里含着深意,两人都敏锐地捕捉到了。
嵇筠说道:“臣正有此意。”
顾君恩则说道:“现在远动,恐怕言之尚早。”
李自成暗暗点头: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虽然有点古板,少了些轻松感,但能够不浪费唾沫,却已经是难得,还要什么自行车!
他笑道:“两位爱卿意见相左,不会跟军机部一样也吵起来吧?有话好好说,朕不想听吵架。如果真吵起来,那就各打五十大板。嵇卿,你先说。”
再没有幽默感,听了这话也不能不动容,何况二人只是御前持重,并不是真的古板?闻言相视一笑,嵇筠说道:“陛下放心,臣等有话好好说。臣以为,李后制(李过)已下巴东、归州、兴山、夷陵、当阳、荆门、长阳、宜都、枝江、松滋等三州七县,刘左制(刘芳亮)也已占据了常德和澧州,湖南湖北已经连成一片,应该尽快派员接管,以免大军一撤,不复我有。臣是湖北……省督,后制所下十地尽皆湖北州县,臣当亲往,责无旁贷。请陛下俯允。”
顾君恩则说道:“陛下,嵇省督尽心国事,为臣钦敬,所言也不无道理,但是臣以为,荆州乃是湖广枢纽,荆州不下,四境得而难安,遣员接管不宜操之过急。请陛下明断。”
两人说得都有道理,但要论稳妥,还是以顾君恩的意见为上,毕竟顺朝缺少官员,每一个都是宝,虽然礼部和嵇筠都没闲着,察举了不少人才,但跟拒绝“附逆”的人比起来,仍然少得可怜,根本就不敷使用,如果因为太激进,一下子折掉几十号官员,肯定会遭到阖朝指责,所以也难怪顾君恩主张审慎。
可是嵇筠却急于建功,反对道:“荆州固然是两湖锁钥,但若荆州无兵,却也无济于事。李后制兵多将广,郑四维自保不暇,必然无力威胁于我。大参无需多虑。”
文官讨论什么军事?弄得像会点什么似的!李自成打断道:“地盘能不能守住,让田见秀他们给答案,二位卿家无需为此争论,只说该不该派员接管便是。”
嵇筠一愣,吃不准皇帝是褒是贬。
顾君恩跟“新”皇帝接触较多,却已经知道皇帝不高兴了,急忙说道:“如果能守住,自然应该派员接管。”
“那不就得了!”李自成大手一挥,“你们都回去等信吧,朕这就召见田见秀。他如果说守得住,你们就派人去;他如果说守不住,那就当什么也没说!”
简单粗暴却又直击要害,顾君恩和嵇筠全都无话可说,只得站起身来告退,李自成又加了一句:“时间紧迫,五日内必须准备完毕。嵇卿,你的省督衙门就设在夷陵好了,届时朕亲自去给你们践行。”
“臣遵旨。”嵇筠赶忙答应,心里却暗暗嘀咕:哪天出发都定了,这哪是要问田见秀啊!
其实,他和顾君恩都明白,问当然要问,但问不问也就那么回事。
拥有这么大的兵力优势,哪个武将也不会说守不住,不然他以后还用不用在军中混了?皇帝这是摆明了要派员接管,可是又一点责任也不想担。
这是阳谋,一切都摆在明面上,任凭你明白皇帝的心思,却也破解不了,只能跟着皇帝的指挥棒转,这皇帝现在怎么变得这么狡猾了?
从御书房出来,嵇筠问道:“大参,陛下刚才的意思是不是不让我们插手军事?”
“大顺历来以武驭文,如今又在战时,倒也可以理解。”
理解个屁!嵇筠暗骂了一句。
他连“儒将”李岩都看不上眼,怎会甘心被那些“不儒的将”压一头?心里不免愤愤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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