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金鼎在门子的引领下走了进来,何腾蛟打量着他,见他单眼皮,薄嘴唇,面白少须,身形清瘦,看上去一副无福寡相,心中不喜,说道:“本督初到黄沙,不意靖江王竟会遣使来访,消息得的够快的。”
孙金鼎向上施礼,说道:“在下孙金鼎,现为王府教授,受靖江王之命,本欲前往衡州拜见总制(总督别称),未料竟在此地得见尊驾,倒是省了不少旅途劳顿。”
“原来是孙教授,”何腾蛟点了点头,“不必拘礼,请坐。”
孙金鼎谢了座,但却并不坐,而是拿出一份礼单来,上前几步,呈递道:“靖江王深知总制养兵御寇,花费必多,故而备下白银三千两,粮米一万石,布帛五千匹,赠与总制稍助缓急,现已船运至黄沙渡泊岸,请总制派员查收。”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何腾蛟心中冷笑,本不想接受,可是招兵买马却又急需这批粮饷,当下接过礼单看了看,笑道:“无功不受禄,靖江王如此错爱,何某如何敢受?”
孙金鼎说道:“方今天下无主,理当早日择立新君,靖江王遣在下来,是想听听总制的意见。”
“这件事不是封疆之臣应该置喙的。”何腾蛟摇了摇头,已经明白了朱亨嘉的用意,自然不肯上套。
“总制何必如此谨慎?”孙金鼎笑道:“江北四镇那样的武臣尚且可以定策,何况一省督臣?请试言之,无妨。”
这话说得轻佻,何腾蛟不悦道:“老夫不如武臣,倒要请教高见。”
孙金鼎不知进退,昂首伸眉,放言说道:“靖江王先祖分封之日,曾因粤西烟瘴不愿就封,孝慈高皇后(朱元璋皇后马氏谥号)慰之使行,于是以东宫仪卫赐之,目今东宫无人,靖江王岂不俨然东宫乎?太子监国自是祖宗成宪,不知总制以为然否?”
“孙教授还真是高见!”何腾蛟被气笑了,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之辈?笑道:“太子监国固是祖宗成宪,但我乃湖广总督,却管不得广西之事。”
孙金鼎听不出话里有话,以为何腾蛟承认太子监国是祖宗成宪,就是同意了拥立靖江王,心中大喜,说道:“总制果然深明大义,真乃国之干臣!广西之事不必多虑,靖江王自会料理,只盼届时总制不要反对即可。”
“如此甚好,”何腾蛟笑道:“闯贼大举南下,黄沙关乃是桂北门户,不容有失。本督殚精竭虑,全力御贼,本也无暇他顾。请教授上复靖江王,感谢他馈赠粮饷。深恩无以为报,唯有死守关隘,不负朝廷所望而已。”
这话说得漂亮,实际却除了致谢之语,其他都是空话,孙金鼎听不出来,以为使命完成,欣然说道:“在下回到桂林,必将总制殷勤之意如实转奏靖江王。将来大功告成,总制亦是定策之功,朝廷必有恩赏。”
这人怎么这么蠢?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何腾蛟很不耐烦,送客道:“本督只为道义,不求封赏。请教授先去馆驿歇息,待本督将钱粮交割完毕,再行返驾复命。”
“正该如此,在下告退。”
孙金鼎施礼离开,章旷看着他的背影说道:“俗语说,有其主必有其仆,以今日所见,可谓观其仆而知其主。”
何腾蛟冷笑道:“太子监国固是祖宗成宪,但也要真是太子才行。我为朝廷守土,岂是与乱臣贼子做伥?想得也未免太便宜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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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金鼎游说何腾蛟的同时,桂林府推官顾奕也到了梧州府,求见广西巡抚瞿式耜。
瞿式耜字起田,号稼轩,常熟藕渠乡(今属虞山街道)人,万历四十四年(1616)进士,授永丰知县,有惠政,崇祯初擢为户科给事中,搏击权豪,大臣多畏其口,后遭贬谪,废于家,福王立,起应天府丞,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广西,在任上劝耕练兵,深得民心,朱亨嘉想要自立,第一个就要获得瞿式耜的支持。
瞿式耜这两天正在闹心,因为福建来了使者,告诉他唐王已在福京(福州)登基,要求他率领广西官员奉诏称臣,上表拜贺,可是他却认为唐王血脉太远,以伦序当立桂王朱由楥,所以没有开诏宣读,更没有上表称贺,正在犹豫不决之中。
顾奕不是孙金鼎,为人精明许多,来到梧州已经先探明了这个消息,但他跟孙金鼎一样自以为是,只知道瞿式耜不拥戴唐王,却不知道为什么不拥戴唐王,便以为朱亨嘉的机会来了,见了瞿式耜直言不讳道:“靖江王先祖以太子仪卫就藩,当循太子监国之例,就任监国之位。下官来时,靖江王有言,如若抚院(巡抚尊称)上表劝进,当擢为大学士兼刑部尚书,参赞机要。”
封官许愿?顾奕固然不是孙金鼎,可是瞿式耜也不是何腾蛟,不会虚与委蛇,假意周旋,闻言怒道:“靖江王乃是太祖侄孙,并非太祖血脉,却是谁的太子?纵有朝廷所赐太子仪卫,却也未封亲王,只是一个二字王。旁系之子,岂可僭立!”
顾奕闻言脸色一红,这才想到,唐王血脉再远也是太祖血脉,连唐王继统瞿式耜都不赞同,何况靖江王只是太祖长兄的血脉?不由得暗暗懊恼自己草率了。
瞿式耜见他面有愧色,以为可以说服,稍稍压了压怒火,温言劝道:“国家丧土失地,正在千钧一发之际,福建既已立帝复国,就应该齐心协力挽救危局,岂可另立新君,行那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之事?推府(推官尊称)返桂之后,请务必把瞿某的意思如实转达给靖江王: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勿做非分之想,勿为必败之事,实乃身家社稷之幸。”
顾奕唯唯,不敢久留,告辞离开,心中却非常不齿,暗暗骂道:“话说得好听,可是定策之功谁不想要?你瞿式耜既然如此深明大义,为何不奉闽诏,犹自观望?还不是自己想得这份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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