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景春东奔西走,忙的这一切其实都是为了程宣。
李自成当初的计划是争取把严起恒拉过来,如果不成,就在他的身边楔一颗钉子,到了胡良沭那里,由于争取严起恒难度太大,短时间内难以实现,便改变了先后顺序,改成了先楔钉子,然后再慢慢争取严起恒,可是到了具体执行的张景春,他却擅作主张,再一次改变了计划。
擅作主张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时间窗口太窄,实在来不及请示;改变计划则是他见过谢老栓之后,觉得这颗钉子太低端,别说楔不进去,就算楔进去了,也进不了严起恒的核心圈,根本起不到该起的作用,所以他把目光盯在了程宣身上。
为了拿下程宣,他做了很多准备,导演了一场大戏,而“钉子”谢老栓则改变了身份,成了串起这场大戏的“主线”人物。
但是光有谢老栓还不行,还要有一个启动这场大戏的人物,这个人物张景春选择了郭金台。
郭金台当然是被蒙在鼓里的,他不知道自己充当了这么重要的角色,但是张景春很笃定,毫不怀疑郭金台会很出色地完成他的演出,因为都司监很了解郭金台,知道他对大顺抱有好感而且充满好奇,更知道他的思想倾向是什么,只要让他听说神塘冲正在分田,他就一定会去看一看,也就有机会把程宣带出来。
这一步有赌的成分,所以他还准备了后手,让安有道以安全为名,阻止郭金台独自出去,但是他的运气很好,后手没用上,大戏顺利上演:郭金台要去看分田,乡民们押解罗志勇引起了严起恒的担心,程宣奉命陪同郭金台,然后谢阿大逞威,谢老栓正式出场,先混了个脸熟,接着是神塘冲二次相遇、征兵动员和揭批罗志勇,随着谢老栓适时插入一句“心太黑”,大戏进入到高潮,郭金台和程宣一番激辩,程宣的心态被打崩,开始动摇起来。
一直到这儿都很好,不管是知道整个计划的谢老栓、安有道,还是只知道部分计划的夏之弼,以及被蒙在鼓里,完全本色出演的严洪、郭金台、严起恒、谢阿大、武官和神塘冲乡民,全都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角色。
但是意外的加戏还是来了。
谢阿大当众殴打汤胜,谢老栓跪求程宣将他带走,都是剧本里没有的内容,也都对程宣产生了负面影响,逼得张景春不得不提前出场,加演了一场偶遇,谎称是奉旨前来纠偏的,又以劝说郭金台的方式夯实了对程宣的正面影响,如今只剩下最后一步,能不能达到预期的目的,下午就可以见分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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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县衙官吏从神塘冲回来了,张景春也被安置在寅宾馆下榻,同县令夏之弼一起前来拜见严起恒。
严起恒其实不太愿意跟顺朝的官员打交道,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见礼、寒暄、让坐、上茶,按程序把待客之礼都走了一遍,然后便坐在主位上垂目观心,一言不发了。
夏之弼本就是陪着张景春来的,见到主人不热情,无意多坐,起身说道:“本县有些公务要办,请恕先行告退,晚上在膳馆设宴,与严道主压惊赔礼,请严道主务必赏光。”
严起恒起身拱手,“贵县公务繁忙,老夫不敢耽搁,还请自便——那个,张公公是否同去?”
这简直就是在往外哄张景春,一般人肯定坐不住,可是张景春却不是一般人,笑道:“咱家公事已毕,不像夏县尊那么繁忙。严道主的茶好,还想多叨扰两杯。道主不会小气,不舍得给咱家喝吧?”
这脸皮也太厚了!严起恒面有怒色,程宣担心节外生枝,急忙抢话道:“东翁!在下前些日子也得了些好茶,不是在下夸口,只怕比道主这里的还要好些,想请张公公移步,去在下那里品鉴一番,还望东翁成全在下的芹意。”
严起恒也不想闹得太僵,程宣既然递了梯子,也就借坡下驴,说道:“君子有成人之美,景召既然有如此美意,老夫自然不会阻拦。”
“多谢东翁,”程宣拱了拱手,又对张景春施礼道:“还请公公赏光。”
“如此也好。”张景春的目标本来就是程宣,只不过碍于礼节,不得不先来拜访严起恒罢了,闻言正中下怀,呵呵一笑,起身向严起恒告辞。
严起恒却只略微拱了拱手,冷冷说道:“不送!”
张景春毫不在意,拉着夏之弼走出房来,请他同去程宣那里品茶,夏之弼自然不肯去,拱手离开,于是张景春如愿得到了与程宣独处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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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宣的茶是西湖龙井,倒是今年的雨前,确实比严起恒的要好些,张景春便以龙井破题,啜了两口,说道:“先生这雨前,今后恐怕不易得了。”
这是在说杭州已被清军占领,程宣笑了笑,没有说话。
张景春又啜了两口,接着说道:“不光是钱塘的龙井,湖州的萝岕、紫笋,苏州的虎丘、天池,徽州(今黄山市)的松萝,六安的瓜片,匡庐(庐山)的云雾,今后怕是都不易得了。”
这些茶的产地跟杭州一样,如今都已落入了清军之手,程宣心中悲凉,但是仍没说话。
张景春也不管他说不说话,很失礼地把最后一口茶也仰脖喝掉了,转着茶杯,犹自叹道:“不知道福建的武夷茶还能喝多久?大概以后也就只能喝一喝我们湖南的安化黑茶了。”
你们的湖南不会丢,我们大明的地盘都得丢?那湖南也是我们的好不好!程宣终于按耐不住,问道:“公公究竟想说什么?”
张景春却有些漫不经心,放下茶杯挠了挠耳朵,问道:“敢问先生,顺明两朝结盟之事,能有多少成算?”
“这个……”程宣噎住了,在他心里,这件事连五成的把握都没有,但是他不能那么说。
火候已到!张景春不再铺垫,单刀直入道:“狡兔三窟,仅得免其死耳!先生只有一窟,安得高枕而卧?设若结盟不成,我大顺自湖南而下,清虏自浙江、江西而下,天下还会有大明吗?覆巢之下无完卵。先生何不劝说严道主,未雨绸缪,早做打算?”
程宣本就已经动摇,如今被张景春一顿骚操作,完全被拿捏住了,不曾多想便摇头说道:“严道主不易说服。”
“先生总能说服自己。”
“我也不会背主。”
“何需背主?只是复凿一窟而已。”
“如何复凿一窟?”
“先生是聪明人,自然明白该做什么,只愿能记住今天的约定,到时候不要赖账就好。”张景春说着,从怀里掏出两锭十两的金元宝,俱都镌有“大顺永昌”字样,轻轻放在桌上,起身拱了拱手,向屋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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