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没锻炼,刷了牙,胡乱洗了把脸,连早膳都没顾上用,换了衣服便匆匆来到御书房,见到堵胤锡正候在外间,赶忙抱拳笑道:“被些琐事缠住了,有劳牧游(堵胤锡号)先生久候。”
没人会告诉堵胤锡实情——说皇帝酒醉未醒?这很光彩吗?得傻到什么程度才会这样说话?这种傻子在宫里能活过一集吗?
所以堵胤锡不疑有他,赶忙躬身回礼:“陛下日理万机,胤锡稍候一会儿也是应该。”
改口了?李自成微微一愣,堵胤锡笑了笑,解释道:“陛下既然信任胤锡,胤锡也当真诚回报。”
李自成微笑颔首,让道:“请,里面说话。”
“陛下请。”
李自成当先走进里间,赐坐赐茶已毕,堵胤锡抱拳说道:“陛下昨日恩款,优眷太重,胤锡不胜惶恐,特来致谢。”
李自成摆了摆手,一面翻看御案上的奏疏,一面说道:“单凭先生为了天下大义,甘愿舍身犯险这一条,就值得昨日的礼遇!不必挂怀。”
“多谢陛下。”堵胤锡赶忙致谢,心里早已有了一种遇到知音的感觉,只是自己还没觉察,正想再说点什么,却见李自成突然脸色大变,拍案而起怒喝道:“秦喜!”
在“寝宫”的时候,秦喜的魂就差点没吓掉了,这会儿犹自心有余悸,突然听到皇帝大叫他的名字,与往时的叫法迥异,就像听到了法场上的追魂炮,顿时双膝一软,差点没瘫到地上,幸亏旁边的赵安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问道:“总管,你没事吧?”
我有事没事你看不出来?秦喜没好气地扒拉开赵安,并不理他,哆哆嗦嗦地推门走进里间,只见李自成怒目而立,上茶时还坐着的堵胤锡满脸惊诧,也已站了起来,当下更加没底,双膝再也硬不起来,“咕咚”一声又跪到了地上。
“牧游先生你坐,”李自成不忘安抚堵胤锡,然后拿起一份题本晃得山响,怒问道:“这是什么时候送来的?为什么不奏报?”
秦喜一肚子委屈,我哪知道祖宗你问的是什么呀?慌忙叩头说道:“奴才愚钝,不知陛下所问何事,请陛下明示。”
“攸县抓住了严起恒,不是你接的奏章?”
堵胤锡刚刚坐下,闻言不由得腾的一下又站了起来。
秦喜叩首道:“不是奴才接的奏章,请陛下明鉴。”
“谁接的?去查!先打二十板子再说!还有没有规矩了?简直是反了天了!谁要是活腻歪了,报上名来!朕成全他!”
“奴才遵旨。奴才这就去查。”秦喜慌忙叩首,屁滚尿流地逃出里间,却赫然发现赵安瘫坐在地上,身下有一汪黄水——他竟然真的吓尿了!
这还用查吗?
“是你?”秦喜问道:“你怎么回事?那么大个贴红你看不见?”
顺朝官员的题本,全都先按所辖提交都院,都院首脑将内容提要和处理意见写于各色纸上,贴于奏疏之首,呈交御览,贴红为即到即办,贴黄为优先办理,贴白为正常办理,御批后先送都谏院,都谏院大事覆奏,小事附署,誊抄留底后发给都院执行,都院如对御批有异议,可以封驳拒绝,之后君臣就封驳廷议,重走上述流程,以三次为限,第四次不再封驳,径以御批执行。
秦喜所说的贴红,便是即到即办,优先级最高的题本。
“总管救我!”赵安哭求道,自己也知道自己犯了多要命的错。
刚刚杖毙皇后的首领宦官没几天,所为只是传了句无关紧要的闲话,与之相比,赵安的罪过简直都大得没边了。
可是秦喜也是吓破了胆的人,哪还有闲心去同情别人?低声呵斥道:“小声点!是真活腻了还是怎么着?说!怎么回事?别废话!”
赵安擦了擦眼泪,压低声音说道:“连皇后娘娘都没打扰陛下,顾大参来了也没等,我就,我就……”
“你就你就?你就等死吧!”秦喜恨得牙根痒痒,“谁让你自作聪明的?自己爬去典正司领二十板子吧。”
典正司是顺朝后宫女官二十四典司之一,执掌宫中法规和刑罚,以典正为主官,副典正为次官,另有女史若干办理司务,归尚宫局下辖。
“总管救我……”赵安还想求情,却听里间又喊道:“来人!”
“板子是跑不掉了,先领了再说。”秦喜撇下赵安,赶忙走进里间。
李自成说道:“五件事:一,这个题本朕批了,你去送给都谏院,让他们走程序,但你不要等,你直接去找顾君恩,让他马上派人去攸县,着县令夏之弼开释严起恒等被扣人员,并负责礼送出境;二,如果为了严起恒的事,顾君恩就不必见驾了,如果是别的事,让他午膳后见驾;三,去跟皇后说,朕要成立秘书监,专管章疏收发事宜,让她告诉尚宫局给挑几个有脑子的人,别再发生像今天这种昏头昏脑的事;四,告诉长沙府尹刘苏,朕要搬去城里住,以方便就近处理政务,让他给安排驻跸之处;五,让胡良沭来见朕。重复一遍。”
秦喜重复了一遍,并无错漏,李自成点点头,说道:“去吧,你亲自去。”
“是,奴才亲自去。”秦喜答应一声,接过题本,躬身退出屋外。
李自成对堵胤锡笑道:“没想到先生竟是个急性子,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怎么就急着把使者派出去了?”
堵胤锡摇头苦笑:“要说性急也的确有点性急,毕竟形势逼人,时不我待,但这不是主要的,主要还是不想让严起恒跟我趟这趟浑水:让他早点走,即使获罪,也只是见事不明、随声附和之罪,顶多降级罚俸而已,不至于危及生命;若是走得晚了,却难免要跟我一样,落个通贼误国之罪。”
李自成闻言肃然起敬,不免动了招揽之意,问道:“如若果然落了个通贼之罪,先生又当如何?”
堵胤锡毫不迟疑,立即说道:“无他,唯有一死以谢天下。”
他明白李自成的用意,所以直接把所有门窗都给堵死了,不给李自成开口的机会。
可是他没想到,李自成却摇了摇头,颇为不屑道:“天下苦明久矣!先生这是一死以谢朱明,与天下何干?”
啊?堵胤锡呆住了。
这种话他是第一次听说,本能地想要反对,可是又觉得似乎有点道理,好像根本就无从反对,心里别提有多别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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