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本以为经过这场辩论,已经打破了崇祯的神话,重树了自己的形象,郭金台应该有所改变才对,见到郭金台仍然不肯称臣,心中不免失望,淡淡说道:“无妨,幼隗你能撑得住便好。”
郭金台摇头苦笑道:“撑是撑住了,但还要消化消化。金台回乡之后,必当再做深思。”
李自成暗想:不至于吵嘴吵输了,就要赌气回老家吧?急忙问道:“幼隗何故突然要回乡?”
“金台去而复还,便是来跟陛下辞行的,只是心中疑惑未解,想到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不曾伴驾也就罢了,伴驾这么久,深得陛下眷顾,如果还是带着疑惑离开,未免会有遗憾,所以才没直接辞行,请陛下恕罪。”
不是因为吵架离开的就好,李自成点点头,问道:“莫非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这一去就不再回来了?”
郭金台不敢以实相告,只好撒谎道:“金台收到家书,说是家里田亩之事有些纠纷,让金台回家料理。陛下是知道的,田亩之事向来棘手,要多长时间才能料理妥当,实在无法预料,也许要去得久些。”
“幼隗原籍湘潭?”李自成问。
郭金台闻言,顿觉失策。
湘潭早已是大顺属县,长沙府又在搞田亩复核,说家里发生了田亩纠纷,实在是太欠考虑。
他急忙打掩护道:“谢陛下记挂,金台的确是湘潭人。幼年丧父,奉家慈依舅父过活,事舅如父。去年家舅买了些水田,本来好好的,不知何故今年却闹了起来。家舅年迈,膝下无子,金台理当回乡料理。”
“原来如此,”李自成笑道:“看来朕不能留你了。这样吧,朕送你些礼物,你带回去孝敬令堂令舅,也算是朕的一点心意。”
郭金台有些恍惚。
皇帝不是赏就是赐,有送礼物的吗?这个李皇帝怎么总是出人意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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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金台匆匆赶回湘潭,到了射埠家中时,已是第二天的掌灯时分。
他先去拜见了舅父,又去后堂向母亲请了安,然后脸没洗,饭没吃,便来到了严起恒下榻的房间。
“幼隗你来得好快!”两人见礼后,严起恒拉着郭金台的手,笑道,“来,快坐下,路上还顺利吧?”
“严道主相召,金台岂敢迁延?路上一切顺利,”郭金台坐下后,一脸关切地问道:“只是道主这个时候到湘潭来,实在是太冒险了,不知有何要事?”
“我不入县城,却也无妨,”严起恒不以为意,拿起桌上的茶壶,一边给郭金台倒茶,一边说道:“今上蒙尘,生死未卜,国不可一日无主,桂王(朱由楥)或将继登大宝,我奉堵抚院之命,要去梧州一趟,有意邀幼隗同行,不知幼隗意下如何?”
听严起恒提起堵胤锡,郭金台一下子想起来在百泉轩听到的消息,顾不得谢茶,急忙问道:“我听说堵抚院到了益阳的顺军之中。正当两军交战之时,此举令人难解。道主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严起恒闻言一愣,拿着茶壶也忘了放下,反问道:“幼隗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可靠吗?”
郭金台迟疑了一下,直言道:“不瞒道主说,金台在岳麓与李自成多有往来,是从他那里听来的。”
严起恒大吃一惊,把茶壶一墩,问道:“你投顺了?”
“还没有,”郭金台却很平静,摇头说道:“正在犹豫。”
“犹豫什么?”
“犹豫朝廷是否能振作起来,是否能以国事为重,卧薪尝胆,奋发图强。”
这也是严起恒痛苦的地方。
南京弘光政权建立以后,皇帝大兴土木,沉湎酒色,朝臣勾心斗角,互相倾轧,上上下下全都毫无进取之心,短短一年时间,几十万大军便告土崩瓦解,南京陷落,皇帝被掳,实在让人看不到希望。
严起恒知道郭金台之所以屡征不起,正是因为朝廷腐败、政事不修的缘故,听郭金台这样说,以为自己这一次又将无功而返,只得退而求其次,喟然叹道:“国步惟艰,正是需要忠臣义士的时候。幼隗,你我世受国恩,在关键时刻万万不可行差踏错,以免在青史上留下骂名。”
郭金台却并不接茬,而是反问道:“方今中原板荡,夷狄侵凌,唐王(朱聿键)素有恢复之志,而桂王却久病不治,只怕时日无多,其弟永明王(朱由榔,即后来的永历帝)则懦弱无能,素无令名,缙绅之士何故只认血统,不重贤德?”
朱聿键此时已经登基,但是山水阻隔,消息迟滞,虽然驰告天下的使者早已出发,但现在的湖南还没人知道这件事。
严起恒瞄了郭金台一眼,心说:拥立之功岂是等闲?马士英藉此得以把持朝政,肆奸植党,权势一时无两。有此先例在,怎会无人效仿?一切只看谁先得手,所谓血统贤德,都不过是饰辞矫说罢了,如何当得了真?
但是这话他只能在心里想想,绝不能宣之于口,略一沉吟,说道:“唐王宽明恭俭,亲亲尊士,循良爱民,而有抚绥大略,宜乎立为新君,但你我僻处江湖,远离庙堂,废立之事无从置喙,唯有听命而已。此事多思无益,不说也罢。”
郭金台不置可否,又问道:“堵抚院究竟让道主去梧州做什么,不知道主能否以实相告?”
“既然邀你一同南下,自然不能瞒你,”严起恒坐下说道:“清虏南下,屠戮百姓,强令剃发,不仅欲夺我大明江山,更欲毁我汉家衣冠名教。堵抚院以民族大义为重,意欲联闯抗虏,特命我去向朝廷奏明情况,以便获得朝廷首肯。”
“这么说,堵抚院去益阳军中,是为了联闯?”
“应该是,”严起恒叹了口气,“但是像他这样亲身犯险,事成倒也罢了,如果不成,岂不是自投死地?”
“道主放心,”郭金台却笑了起来,“堵抚院此去必成。”
“这么肯定?”
“就像道主此刻正坐在我的面前一样肯定,”郭金台正色说道:“李自成曾经说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敢问道主,能说出这种话来的人,岂会不同意堵抚院的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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