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见秀和顾君恩走进屋来,见礼之后看了看郭金台,并不说话。
郭金台知道他们有军国重事需要商量,急忙起身告辞。
李自成想了想,似乎也没有什么要怕郭金台的,于是笑道:“幼隗但坐无妨。文武两院的首脑同时来见朕,肯定是发生了什么要紧事。没准是在前面吃了败仗呢!这对你的大明朝来说,可是个好消息。”
这话有些刻薄,郭金台不好回答,只是尴尬地笑了笑,但心里也确实好奇,便顾不得许多,索性坐了下来。
李自成对田见秀和顾君恩说道:“两位卿家请坐。说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劳动两位一起到朕这里来了?谁先说?用兵期间,还是田卿先说吧!——秦喜,给两位卿家上茶。”
他的御书房里现在多了八张太师椅,分左右两列排在御案前面,所以不用秦喜再像以前那样临时去搬椅子。
田见秀和顾君恩谢坐之后,并排坐在了郭金台的对面。
田见秀说道:“前线进展顺利,所到望风披靡,并没有吃败仗,请陛下放心。臣来是为了另一件事:刘芳亮派人从益阳来,说是常德的堵胤锡到了军中,请求见驾。刘芳亮不敢做主,把堵胤锡留在军中,遣使请示都督院。臣也不敢做主,特来请示陛下。”
堵胤锡到了刘芳亮军中?李自成吃了一惊。
投降也没有这么个投法吧?大军到的时候献城出降不就好了吗?干嘛要巴巴地自己跑来?难道是嫌投降不好听,想要改成叛降?也许叛降有些投奔光明的意思,算得上是战场起义?
李自成问道:“堵胤锡说没说为什么要见驾?”
“堵胤锡说事关重大,非要见到陛下当面陈奏不可。”
“这样吗?”李自成想了想,笑道:“那就让他来吧,就算他是当代荆轲,也先见见再说,谅他的身手还不至于威胁到朕。”
李自成弓马娴熟,武艺高强,况又久经战阵,常常身先士卒,格斗经验丰富,这倒不是句大话。
田见秀对此自然有数,并不反对,而是问道:“是否还向常德进军?”
“谁知道堵胤锡安的是什么心?”李自成瞟了田见秀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满。
田见秀只是略欠魄力,并非毫无头脑,当下已经明白,急忙拱手说道:“臣明白了,该怎么打还怎么打。”
郭金台暗暗汗颜,正在感叹李自成是个狠角色,又听李自成向顾君恩问道:“顾卿,你也是为了这件事,和田卿约好了一起来的吗?”
顾君恩摇头说道:“回陛下,堵胤锡的事,臣之前并不知道,今天来是因为衡州府(府治今衡阳)府尹刘懋先,他在衡州把黄朝宣给杀了。”
黄朝宣为人残暴,蹂躏地方,民愤极大,顾君恩其实并不觉得刘懋先做错了什么,只不过遇到擅杀降将这种事,他不能不奏也就是了。
“哦?衡州这么轻易就打下来了?”李自成的关注点却先落到了别的地方。
田见秀接话道:“黄朝宣在雷家埠败于袁宗第,虽然退进了衡州城,但其残部已成惊弓之鸟,衡州难守,何腾蛟只好望风而逃,黄朝宣献城出降。拿下衡州就跟吃面条一样顺溜。”
李自成不解:“黄朝宣是献城投降,又不是顽抗被俘,为什么还要杀他?”
见皇帝似乎有怪罪刘懋先的意思,顾君恩急忙说道:“回陛下,黄朝宣四处抓丁,官目几近数千人,菜佣妊仆皆收为兵,殆将十万,田野为空。每月辄驱疲卒万人劫掠州县,所过如篦,民有稍触其怒者,即磔剥之。实在是死有余辜。”
李自成看向郭金台,笑道:“幼隗,你看看,朕的大臣们都是主张严刑峻法的。”
郭金台的家乡是湘潭射埠,也曾遭到过黄朝宣的荼毒,知道顾君恩所言不虚,觉得明朝有这样的将领,自己脸上也没有光彩,本来不想说话,听李自成这样说,不得不说道:“黄朝宣为害一方,确实有罪,但大明的官员却也并不都是黄朝宣那样的,理应区别对待。这或许就是陛下所说的‘不审势则宽严皆误’吧?”
“这算是一个例子吧,”李自成笑道:“但朕此前并不知道黄朝宣的事,应到他身上只能说是个巧合。朕写这副对联,不是针对哪一个人的,而是针对明朝所有的降官降将。”
说着,他看向田见秀和顾君恩,“两位卿家正好也在,就便也一起听听吧。自从去年兵败山海关以后,明朝降官降将多有反复,导致直鲁晋豫局势糜烂。群臣因此痛心疾首,认为朕的政策失之过宽……”
正说着,秦喜再次走了进来,李自成停下话头,身子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笑道:“看来是弹劾刘懋先的人来了——秦喜,来了一个还是两个?”
秦喜躬身回禀道:“陛下圣明,的确是张参察和许参谏来了。”
“宣他们进来吧。”
张凌和许文耀走进屋来,依礼参拜。
李自成笑道:“两位卿家若是来参人的,请先等一等,坐下来听朕把话说完,再参不迟。”
张凌和许文耀都有经验了,一听又要先听皇帝说完,就知道今天这弹章恐怕递不上去了,但皇帝既然这么说了,却也不好违逆,只得躬身应道:“臣遵旨。”
“秦喜,上茶。”
张许二人坐好后,李自成接着说道:“刚才说到诸臣多以为朕失之过宽,朕却并不那么认为——幼隗,麻烦你把朕刚写的对子给诸位卿家看看——这是朕给成都武侯祠新题的对联,赞的是诸葛武侯能攻心和审时度势。”
这副对联其实是清末四川盐茶使赵藩所作,目的是劝诫四川总督岑春煊不要专任武力,跟“亡天下”和“惟楚有材,于斯为盛”一样,照例也被李自成偷了来,上联说的是诸葛亮采纳马谡的建议,运用攻心之策,七擒七纵,终使孟获心服口服,“南人不复反矣”;下联说的是诸葛亮与法正辩论,认为蜀汉所面临的形势与汉高祖刘邦“约法三章”时不同,法律不能一味照搬,应当根据具体形势,进行适当的调整。
待诸位大臣把对联都传看了一遍,李自成说道:“若说朕失之过宽,朕倒想问一问:清虏入关以后,不也没把明朝的官员们全都给杀了吗?相反,不仅给予高官厚禄,还把我朝追赃时没收的田土都还给了他们。要说宽,多尔衮可比朕宽多了,但他为什么没遇到降臣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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