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罪牛金星犹如在平静的池塘里丢进了一颗石子,整个朝堂都被惊动了。
大家都意识到,这是一个信号,意味着过去很多悬而未决的问题,比如丢失北京问题,比如李岩功罪问题,比如放弃荆襄问题,都将得到一个定论。
顾君恩却有些惴惴不安,担心朝廷会因此兴起大狱。
接连失败,一直疲于奔命的大顺朝,经不起这样的折腾,维持朝局稳定是当前比什么都重要的事。
可是他不敢贸然向皇帝建言。
他有种直觉,皇帝似乎在下一盘大棋,着眼点并不在牛金星身上,在参透棋局之前,他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朝臣们已经被煽动起来了,他们关心自己在重新组建的政府中能占据什么位置,都想在“牛金星案”中出一把风头,以便为自己争取一个更好的位置,纷纷都在揣摩圣意,串联沟通。
做为当朝首辅的顾君恩,自然逃不掉要被他们交结联络、刺探消息的命运,他的衙门一时之间成了长沙城中最热闹的衙门。
当朝首辅当然不能没有自己的衙门。
顾君恩如今的衙门正是李自成曾经短暂驻跸的何腾蛟总督行辕,李自成则已经出城,移驾到了湘江西面的岳麓书院,传旨说除了紧急军务,诸臣非召,不必过江见驾请安,很明显是想要隐居,同时也有让顾君恩放开手脚大干的意思。
可是顾君恩却偏偏感到压力很大。
他很清楚,皇帝在给他空间的同时,也把皇帝自己给摘出去了,“牛案”不管办成什么样,都是他顾君恩的主意,后果也都要他顾君恩自己来承担,别看他才刚刚拜相,要是处置失当引起了公愤,或者引发了其他严重的状况,皇帝是不会在意把他罢相来稳定朝局的。
所以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自己一步不慎,踩虚了脚跌下去,折在拜相后的第一桩案件上,可惜了这还没坐热的首辅宝座。
“为臣之道,惟勤惟谨。”顾君恩念叨着刚刚看到的一句话,放下条陈,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
从这几天汇总的意见来看,由于皇帝已经定了调子,所以没人为牛金星说好话,但对牛金星的指控,却除了皇帝说的不忠不义之外,还有很多,真可谓是五花八门,不一而足。
有人说他擅权乱政,以官位私相授受。
有人说他结党营私,排斥异己。
有人说他在北京期间腐化堕落,不思进取,误君误国。
有人说他残暴不仁,无限扩大追赃范围和数额。
有人说他阳奉阴违,暗中抵制均田薄赋。
有人说他嫉贤妒能,谋害忠良。
有人说他隔绝中外,欺君罔上。
有人说他沽名钓誉,故作大言,莠言乱政。
有人说他干扰军务,贻误军机,造成连败。
有人说他散布悲观情绪,动摇军心。
在这十大罪状之外,还有人把矛头指向了其他方向。
武将们在指斥牛金星的同时,除了田见秀、张鼐等少数几个人之外,往往也会要求为李岩平反。
文臣们则会要求同时清算那些降清或者逃跑的官员,还有人要求清算所谓的“牛金星一党”,更有人跟武将们的要求正好相反,要求对李岩也要立案议罪。
顾君恩不在意群臣们给牛金星拟定的十大罪状,虽然其中有些是夸大其词或者张冠李戴,但对一只死老虎来说,怎么打都无所谓,没有谁会在意有一点浮夸之词。
他相信,皇帝也不会在意拿牛金星来当替罪羊,相反,把所有责任都推给牛金星,其实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他也不太在意武将们的诉求,给李岩平反对稳定军心和推行新政都有好处,这一点在与皇帝的“梁口谈话”中,他就曾经暗示过。
他相信,虽然平反与事实不符,但如果确有必要,皇帝并不会反对。
顾君恩担心的是文官们的诉求,仅仅是清算降清或者逃跑的官员也就罢了,他们反正在大顺朝已经万劫不复了,可要是清算牛金星一党,那就意味着要引起党争和冤狱。
牛金星当时是朝廷宰相,很多政策和法令法规都是由他制定和颁布的,各级官员多多少少也都跟他有一些瓜葛,谁是牛党谁不是牛党,怎么分得清?
看反不反对他吗?或者看谁支持过他?这貌似是个办法。
可问题是,所谓朋党,乃是不问是非,只问立场的意思,是我一党,非亦为是,非我一党,是亦为非,而反对牛金星和反对牛金星的政策不是一码事,支持牛金星和支持牛金星的政策也不是一码事,就不怕把那些虽然支持牛金星的政策,但却反对其本人的人,错划成牛金星一党吗?
如果那样,不仅会闹出笑话,还会寒了很多人的心,大顺朝也许不用别人来打,自己就会分崩离析了。
至于对李岩立案议罪,那就更要不得了。
这不是摆明了要跟那些将军们对着干吗?大顺朝的文武不和已经很久了,现在随着牛金星的叛逃和刘宗敏的牺牲刚刚平息下来,难道又要因为“李岩案”重新挑起来吗?这岂不是自乱阵脚?真要乱了阵脚,他顾君恩逃得了干系吗?别忘了,为了稳定军心,连皇帝都宁肯背黑锅,放弃了洗刷自己“错杀忠臣”的打算。
“来呀,”想到这里,顾君恩喊道:“备马!”
他觉得是时候去见一见嵇筠了——嵇筠与李岩最不对付,是主张对李岩立案的文官领袖,必须要先把他摆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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