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有江西人的地方就有万寿宫。
山口街虽然长不过三里,只有八甲当地居民,但由于位处咽喉要冲,水陆交通便利,北上宁州(今修水)和南下浏阳、新昌(今宜丰)的客商大多在此歇脚中转,所以商贸兴旺,市井繁荣,外来人口众多,自然也建有一座万寿宫。
这座供奉“福主”许真君的“江西庙”,不仅是道家宫观,也是江西会馆,于祭祀祈福之外,还供往来的江西老俵们存货和暂住之用,在太平年月,曾是人气很高的所在,如今却由于世道艰难,商路不畅,已经随着山口街一起失去了往日的繁华,变得落寞冷清起来。
不过,最近这段时间它又重新热闹了起来,因为大顺军行军到此,监国李自敬把自己的“监国府”设在了万寿宫,每天都有很多官员将佐进进出出,只不过那气氛与往常明显不同,尤其是它的新主人,跟这座风光不再的四进院落一样失落,自从住进这里之后,心情就没好过。
在这之前,李自敬一直是精神饱满、情绪高涨的,虽然白旺遇害、王体中叛逃给了他一个打击,但是清军并没因此尾随而至,大大减轻了这个打击的力度,所以他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之后就全都是好消息了:前锋刘芳亮进展顺利,已经攻占了与新昌交界的八叠岭巡司,关上了江西明军北上的大门,失散在外的刘希尧、吴汝义、牛万才、蔺养成、刘体统等部也都先后与老营取得了联系,大顺兵马将获得成倍的增长。
李自敬踌躇满志,认为关上了北上的大门,反过来说也就是打开了南下的大门,跟他的谋主,都司监提调太监杜勋商议之后,决定放弃进军长沙,改为在江西发展,计划先占据临近的瑞州府(府治今高安),然后再相机攻取南昌、抚州等周边地区。
他们改变李自成的计划,本意是想借此树立权威,可是从这一刻起,李自敬的好日子就算是过到了头。
首先是以田见秀、顾君恩、嵇筠为首的诸文武反对改变计划,指出清军已经占领了九江,随时都会溯赣江南下,此时图谋南昌等江西腹地,无异于撩蜂剔蝎,自找苦吃。
然后是刘芳亮不听号令,拒绝经新昌向瑞州进军,并且擅自出兵铜鼓营(今铜鼓),前锋迅速挺进到了湘赣交界的排埠塘(今排埠),扬言说,如果监国执意进军瑞州,他便抛开老营,率领本部兵马单独行动。
紧接着,从刘希尧等部传来消息,他们无一例外地拒绝了向山口街集结,就像商量好了似的,一致要求率部西出平江,并建议老营向浏阳方向机动,以便与他们一起会攻长沙。
最后,也是最致命的,都司监探得消息,皇后等人在大军开拔后不久也启程南下了,当地并没发现皇帝的墓葬。
李自敬认为,这是怕遭到破坏,故意不封不树,杜勋却认为,新土老土一眼就能分辨出来,不封不树也难以掩人耳目,唯一的解释只能是根本就没有下葬,至于其原因,用杜勋的话来说就是:如果起死回生是无稽之谈,那么“驾崩”就只能是诈死。
李自敬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诈死,但他知道,要想不让自己这个监国被彻底无视,就不能把皇帝没死的消息传出去,可是当他还在考虑要不要做最后一搏的时候,他的谋主杜勋却不辞而别,趁着夜色悄悄地溜之大吉了。
李自敬震怒异常,下令挖地三尺也要把杜勋给抓回来,可是在湘赣边界的这一片群山里,想要藏上个把人简直比喝粥还要容易,三天搜索下来,杜勋的毛也没见到一根,士兵们却累得叫苦连天,到处都是埋怨监国拎不清轻重的议论。
李自敬也开始后悔了,觉得跟掌握军队,实现自己的战略意图相比,抓不抓住杜勋实在是无关紧要,于是他开始策划带领剩下的两万人独下瑞州,并以劝说刘希尧等人向老营集结为名,把田见秀和顾君恩这两个最大的绊脚石打发了出去。
然后,他叫了大起,当着群臣的面,责成仅剩的辅政大臣嵇筠筹集粮草,要求十天之内筹粮五万石,完不成任务便要军法从事。
山口街地处群山之中,周边地区以出产茶叶为主,口粮主要依赖与新昌的茶米贸易来解决,在这里筹粮五万石还只给十天时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要找借口杀掉嵇筠。
但李自敬其实没有那么狠,他只是想让嵇筠知难而退,不论是出走还是服软,他都能接受,可是没想到嵇筠却断然拒绝了这个任务,就算在政治上再幼稚,李自敬也能明白,这是到了最后摊牌的时候。
他暗暗庆幸自己叫了大起。
经过半个多月的磨练,他已经有些开窍了,现在他很清楚,他唯一的优势,同时也是唯一的护身符,就是他这个监国是皇帝亲口御封的,群臣可以反对他的主张,但轻易不会废掉他,因为废掉他需要非常强劲严苛的理由,否则就是违抗“大行皇帝”的遗诏,也就等于是背叛大顺。
所以,要处置嵇筠这样的重臣,必须要放到明面上来进行,哪怕遭到公开反对,也只是贤愚有殊,而非仁德有亏,不会牵涉到废立问题,而如果他偷偷摸摸地下手,那就是妥妥的残暴不仁,就等于亲手给别人提供了废他的理由,会是什么结果用脚后跟都能猜到。
这就是叫大起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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