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桂英从帐外回来的时候,跟在她身后的不仅有田见秀、顾君恩和嵇筠,还有尚炯和秦喜。
见礼之后,尚炯说道:“陛下,老臣请为陛下检查伤口。”
“不必了,”李自成笑道:“四位爱卿请坐,朕有要事与你们商议。”
秦喜赶忙搬来椅子,四人都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不明白皇帝这是唱的哪一出,只得谢了座,先坐下来再说。
李自成并不理会四人的疑惑,不慌不忙,问田见秀道:“玉峰,你对当前的形势怎么看?”
怎么问这个?众人更加纳闷了,虽说军情紧急,这个问题不能不算“要事”,可是吐了血之后说这个,是不是有点不合时宜?
但皇帝既然动问,却也不能不答,田见秀略一沉吟,说道:“伪明左梦庚屯兵安庆,黄得功驻守芜湖,清虏阿济格已下九江,多铎则在三月份就占了归德府(治所今商丘),如今一个多月过去了,以明军那副德行,定然挡不住他,这会儿该是过了淮水,到了扬州一带。下江一线明虏杂陈,大战在即,我们应该坐山观虎斗。”
李自成点点头,看了看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老部下,见他头上的白发多了不少,隐隐竟显出老态来,心知是这一年来的忧心操劳把他给累的,不觉有些愧疚,暗暗感慨了一会儿之后,才又问道:“那么,你有什么建议?”
“下江兵马云集,实非用武之地,我军应该改变战略方向。现在伪明湖广(今湖南湖北)总督何腾蛟驻节长沙,手下只有黄朝宣、曹志建、张先璧、刘承胤等为数不多的卫所军,战力不堪一击。臣以为,我军应该疾进湖湘,夺取长沙及周边府县,以为根基。”
这建议与李自成不谋而合,但他仍有担心,追问道:“老营现在仅有三万六千步骑,又是疲惫累败之师,去打长沙这样的坚城,是不是有些力不从心?可别久攻不下,打成又一个开封。”
“何腾蛟言过其实,不足为虑,而且我们还可以沿途收拢溃兵,兵力并不是问题,可虑的是阿济格,他从西京(西安)便尾随我军,如果我们大张旗鼓地去打长沙,他很可能会尾随而至,坐享渔翁之利。”
“皇后,你怎么看?”李自成望向高桂英,她可不仅仅是皇后,更是一员颇有战功的女将,对军事问题有着堂堂的发言权。
高桂英此时早已恢复了正常,冷静地分析道:“玉峰所言极是。我军退入幕阜山区以来,清虏已不像以前那样跟得那么紧了。这一方面是因为连续征战,他们也需要休整,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一方面,他们以为我们被九江一战彻底打垮了,已经成了散兵游勇。如果我们集结起来统一行动,很难说他们还会像现在这样不重视我们。”
“皇后娘娘言之有理,”顾君恩赞同道:“清虏当初派了多铎和阿济格两路大军夹击我们,完全置伪明于不顾,只在我们撤离西京以后,才把多铎调去进攻伪明。这说明我们才是清虏最重视的对手,不能掉以轻心。”
嵇筠也说道:“攻取西京本是阿济格的差事,结果却被多铎抢了头功,所以阿济格才对我们穷追不舍,希图找回面子,如果知道我们重新集结,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李自成摇头道:“你们说得都有道理,但也都没说到点子上——其实,阿济格的真正目标是朕。”
李自成当然是阿济格的头号目标,这是不言自明的事,一路上那么多战败的队伍脱离了主力,不论人多人少,阿济格一概不予理会,只盯着老营穷追猛打,早已证明了这一点。
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难道为了摆脱阿济格,还能把皇帝交出去吗?几个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
见几个人都成了哑巴,李自成呵呵一笑,不疾不徐地说道:“朕有一计,保管让阿济格上当受骗,彻底放松对我们的注意,可以让我们放心大胆地去打长沙。”
还有这样的好计?几人闻言大喜,急忙说道:“请陛下明示。”
李自成笑道:“阿济格不是紧盯着朕不放吗?那不妨就借着这次袭击,对外谎称朕伤重不治……”
“陛下!”高桂英闻言大惊,这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假装吐血,急忙打断李自成,说道:“这可不吉利!”
“一咒三旺,怕什么!”李自成不以为意,再坏还能坏过真的死了吗?在某些人眼里,连出家当和尚,后半辈子躲在幕后指挥都可以,只假装死几天,为什么不可以?
现在清军势大,大顺内部的问题也不少,他必须先苟着把内部捋顺好,想要一出场就逆转局势,暴打天下,高潮迭起,那是自嗨,是不切实际的想法。
他轻轻抬了抬手,止住高桂英,继续说道:“全军举哀,把朕身亡的消息散布出去,然后各部各自行动,造成群龙无首的假象,进一步迷惑阿济格,让他彻底放松对我军的警惕,转而向下江方向寻战。我军则趁机向长沙外围的平江、浏阳一带集结,相机攻取长沙。到那时候,就算阿济格反应过来也来不及了。”
抛开吉利不吉利不说,诈死的确是个迷惑敌人的好主意,但它也有显而易见的弊端。
顾君恩面有忧色,沉吟道:“这计策……,就怕迷惑了敌人,也迷惑了自己人。”
李自成知道顾君恩担心什么,但却并不在意,笑道:“是疖子早晚得出脓,未必是个坏事。”
还有考验忠心的用意?在如今这种连战连败的局势下,又遇到皇帝伤重,隐隐要发生夺位之争,倒也不能说皇帝心重。
顾君恩心中悚然,急忙说道:“却要做些安排。”
“是要做些安排,”李自成点点头,却并不说如何安排,而是先对尚炯说道:“诈死之事还要仰仗老神仙。”
尚炯不解,问道:“陛下要的是欺瞒清虏,只需假传消息即可,老臣能帮什么忙?”
“人多嘴杂,难免会有被俘或者叛逃的人把真相泄露出去,为防万一,即使对内部也要严格保密。”
“原来如此,”尚炯恍然,拱手说道:“臣久治金创骨折,往往先用麻药,待其不知疼痛,方可下手,但常用诸方,仅需致麻,无需致睡,略无所用。今有‘睡圣散’一方,寻常少用,人多不知。服即昏睡,不知痛,亦不伤身。陛下若欲掩人耳目,可用茶酒送服此散,勿使旁人近身查验,当能如愿。”
这不是蒙汗药吗?高桂英有些担心,问道:“会不会醒不过来?”
“娘娘放心,”尚炯答道:“此方虽不常用,老臣却是用过的。每用三钱,一般可睡五十壮。若昏沉不醒,灌以口碱水,立醒。”
高桂英点点头,却也不敢做主,看向李自成,问道:“陛下?”
李自成笑道:“老神仙的医术,皇后你一向是知道的,交给他去办就是,朕不担心,你也不必担心。”
“既然圣意已决,臣妾只好遵旨,”高桂英勉强同意道:“只是这药现制怕是来不及吧?”
“娘娘明见!”尚炯笑道:“不光现制来不及,现在不是季节,便是现采也没处去采,这里又是深山,没有个药铺可以应急,但老臣为了防备不时之需,身边却常常备着此药,可以随时取用。”
“如此甚好,”李自成点点头,“朕还有不少事要安排,不方便马上就死,老神仙还要假装抢救一二,哪怕不时服用个三钱两钱的,装作伤情危急,也无不可。”
不方便马上就死?众人闻言,无不暗暗咋舌:死啊死的就这么挂在嘴边,皇帝还真是不忌讳!
高桂英使劲剜了李自成一眼,对尚炯下了逐客令:“行了行了!老神仙,你快去准备吧。该怎么办,你是行家,自己掂量就行,可别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还不知道皇上会说出什么骇世之语呢!怪晦气的,我可不想听了。”
“是!老臣告退。”尚炯忍笑告退,先在帐门口整理好表情,然后才走出御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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