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秦喜的传宣,李自成的三弟耀侯李自敬、掌弘文馆大学士兼知制诰李化鳞、吏政府(吏部)侍郎顾君恩、礼政府(礼部)侍郎姜学易、刑政府(刑部)侍郎邓岩忠、兵政府(兵部)侍郎黎志升、京兆府(治所今西安)府尹嵇筠等文官,以及田见秀、刘芳亮、袁宗第、白旺、张鼐、党守素等武将,依次走进御帐,见李自成果然已经醒来,纷纷山呼万岁拜倒在地
“免礼。”李自成微微抬了抬手。
“谢陛下。”众臣谢恩,起身分班站好。
张鼐膝行上前,叩首道:“儿臣护驾不周,致使陛下遭遇不测,险一险铸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请陛下治罪。”
张鼐是李自成的义子,一度随李自成的姓,改名叫李双喜,所以自称“儿臣”,大顺西京建国时,他被封为义侯,李自成特旨准他恢复本姓,因此也被叫做张双喜,军中又称呼他为小张侯。
他命令刘汉带李自成先走,自己率人断后的时候,李自成还有意识,知道若不是他临危不乱,大顺皇帝也许早就曝尸荒野了,于是摆手说道:“全赖双喜你拼死护驾,无罪有功,着即提升为果毅将军。”
张鼐迟疑了一下,推辞道:“儿臣不敢冒功,幸有侍卫刘汉护驾,陛下才能脱险。”
李自成不允:“朕知道刘汉有功,但你的功劳也不能抹杀,这次只提升你的阶官,职事不变,仍任帅标正部主将,你就不用推辞了。”
“谢陛下恩典,”张鼐叩首谢恩,但却并不起身,坚持说道:“刘汉忠勇可嘉,请陛下予以褒奖。”
刘汉忠诚可靠,智勇双全,早就应该提拔他了,何况现在又有护驾之功?褒奖是理所当然的。
李自成没有多想,刚要点头同意,高桂英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道:“陛下,刘汉被都司监派人看管起来了,正在等候发落。”
什么?李自成大感意外,扭头问道:“为什么?杜勋他想干什么?”
杜勋是都司监的提调太监,原为明朝尚膳监掌印,在宣府(今宣化)监军任上的时候投降大顺,曾经缒城进入北京,代表李自成与崇祯谈判,因此获得了李自成的信任,被委以重任,专门负责监察不轨、亡命、盗奸、机密诸事,不想他竟趁着李自成伤重昏迷,针对起皇帝的侍卫来了。
“因为刘汉屠戮乡民,”高桂英还没回答,李自敬突然嗓音低沉地插话道:“情节恶劣,影响极坏,已经超出了军法五十四斩的范畴,虽有大功,亦难相抵。”
是吗?李自成两道浓眉微微一挑,缓缓转回头来盯着自己的三弟,没有说话。
直觉告诉他,这里面有事!
“陛下,”张鼐跳起来大叫道:“乡勇偷袭陛下,戕害龙体,险些酿成大祸,岂能任其逍遥,不予惩治?刘汉率众报复,本是出于忠义,纵有小过,罪不至死,何况他立下的还是擎天保驾之功?”
“你要搞清楚状况!”李自敬也提高了嗓门,“刘汉一没得到军令,二不区分良恶,擅自行动,大肆屠戮,怎么能说是罪不至死的小过?”
“你才要搞清楚状况!那些人都是乡勇,拿起刀枪是兵,放下刀枪是民,怎么区分良恶?”
“老幼妇孺怎么说?”
“行刺御驾,当灭九族!”
“明明是护驾不力……”
“都少说两句吧!”李自敬还要回击,高桂英霍然而起,打断了他,不悦道:“这件事从昨天晚上就开始吵,吵到现在还没吵够吗?你们两个,一个是叔父,一个是侄子,陛下刚刚醒来,身体还很虚弱,这么大吵大嚷的像什么样子?”
这话分量不轻,两人不敢反驳,又见到皇帝面色苍白,神情阴郁,不禁都有些心虚,一齐躬身施礼道:“臣弟/儿臣失礼了,请陛下恕罪。”
恕罪?李自成心中冷笑,那也得看看是什么罪!御前咆哮也就罢了,如果是别的罪呢?也能宽恕吗?
他心如电转,迅速想了想可能发生的情况,突然脸色大变,咬紧牙关闷哼了一声,随即便有一股猩红的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陛下!”
群臣大惊,慌忙便往前拥,却听有人在身后猛喝道:“站住!”
众人又是一惊,下意识地回头看时,只见顾君恩危然肃立,疾声厉色道:“这个时候没有旨意,谁也不许妄动!”
说着,他一撩袍襟,跪倒在地。
嵇筠第一个反应过来,走到顾君恩身边跪了下来,大家这才如梦初醒,纷纷弯腰俯首,也都退到顾君恩身边,齐刷刷跪了一地。
高桂英秀眉微蹙,冷冷扫了众臣一眼,转回身坐到李自成床边,用帕子替他擦去嘴角的血迹,颤声问道:“陛下,您觉得怎么样?”
“呵——”李自成长出了一口气,心里说:真他妈疼啊!
高桂英见他表情痛苦,又看到他的嘴里全都是血,想起尚炯说的“火药铅子有毒,最忌怒气冲激”,不由得心里没了底,抬头对呆立在一旁的秦喜呵斥道:“还傻站着干什么?快去请老神仙!”
秦喜年轻,哪见过这种阵势?这会儿早已经吓傻了,听到高桂英的呵斥才回过神来,急忙答应一声,转身便往外跑,可是却不知怎的脚下一软,“咕咚”一声摔在了地上,直摔得头晕眼花,两耳轰鸣,急切间爬了一下没爬起来。
“站起来!”高桂英眉头皱得更紧了,厉声喝道:“跑什么跑?稳重点!”
“让他快些去也好,”李自成却另有打算,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说道:“朕累了,诸卿且到帐外候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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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臣遵旨叩首,退到帐外。
李自成立即恢复了精神,对高桂英笑道:“皇后别怕,朕刚才只是咬了自己一口,出了点血而已,身体并无异样。”
高桂英愣了愣,但她也是冰雪聪明,随即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嗔道:“这么说陛下看出了端倪?却何苦用这么个法子!倒把臣妾吓了一大跳。”
“朕自有深意,”李自成并不解释,径直问道:“老三有野心?”
事情不要太明白:李自成没有儿子,又伤势危重,命在旦夕,如果驾崩,继位人只能从弟弟李自敬、侄子李过和义子张鼐之中选择,李过现在生死不明,已经自动出局,剩下的李自敬和张鼐自然也就成了竞争对手。
高桂英昨天就对上蹿下跳的李自敬不满了,见李自成已经猜到了首尾,索性也不隐瞒,点点头坦直说道:“陛下昨天的状况的确令人担忧,也许叔叔担心双喜与他争立吧?所以想要借着惩办刘汉来打击双喜。”
这是说得通的。
御前侍卫司的正副统领都在九江一战中阵亡了,李自成命令张鼐暂领其事,所以刘汉算是张鼐的属下,如果刘汉犯了屠戮之罪,那么张鼐也难辞其咎,至少要担一个御下不严的责任。
也就是说,张鼐本来就只是义子,与李自成没有血缘关系,如果再犯下这么大的过错,争夺皇位的资格一定会大打折扣。
算盘打得不错,可是跟一个宦官联手,能有什么成算呢?应该找个靠谱的武将才对,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嘛!
李自成在心里鄙夷着,又问:“双喜怎么说?”
“双喜没说什么,似乎还没想到这一层,之所以与叔叔争执,应该只是为刘汉不平,并没有觊觎之心。”
“没说什么,不代表没想什么。”李自成摇了摇头。
“陛下!谁还没有点小心思呢?关键是看怎么做!诛心可要不得。”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
“哼!”高桂英柳眉一蹙,不满起来,“窦婕妤怀有龙种,别人再惦记又有什么用?别说陛下已然醒来,便是有什么——”
她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去连“呸”几声,伸手把李自成的夹被往上拽了拽,换了柔和的声音说道:“难道臣妾是个白吃饭的,会由着他们摆布?不到窦婕妤生产,谁都休想继位。若是生了皇子,别人更是休想。”
真乃贤后也!
李自成看着高桂英那张虽已不再青春,但却仍不失俊秀的脸庞,突然有种想要抚摸的冲动。
可是,此李自成非彼李自成,真要伸手摸时,他又有些抗拒,不禁内心惶惑,只得转移话题,问道:“看起来,群臣都在观望吧?”
高桂英注意到了李自成看她的眼神,那是男人对心爱女人才有的一种眼神,不由得触动了柔情,心中正充满期待,却又忽见李自成眼中一闪,移开目光,转而问起了群臣的态度,不觉颇为失落,没有回答李自成的提问。
“待朕养好了伤。”李自成轻声说道。
“陛下!”高桂英腾的一下红了脸,意识到这个时候春心萌动实在是不该,赶忙扭头往屏风那边望了望,掩饰道:“老神仙怎么还没来呢?”
“该来的迟早会来,”李自成若有所思,低喃了一句之后,说道:“皇后,去把玉峰(田见秀字)、怀德(顾君恩字)和明节(嵇筠字)叫进来吧——别告诉任何人朕的真实情况。”
“哦。”高桂英应了一声,心神恍惚地往帐外走去,隐隐有种感觉,似乎自己的丈夫哪儿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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