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庙门前,韩湘子先是叩了几下门,结果等了半响,无人回应。
不由得,他神识一扫,发现这天露寺里,早已空无一人。
看来,三狐去到了城里,便再也没回来过天露寺。
眼下夜深了,左右无个去处,韩湘子只能在天露寺应付一夜。
他来到一口古井前,准备提一桶水,洗漱一番。
结果一桶扔了下去,并没有听到噗通的声响。
韩湘子心中生疑,他来到井边,低头一看,发现井中竟有一具快泡烂的尸体。
“度人无量天尊。”
见到这一幕,韩湘子立马诵句道号。
随后,施法将那尸体给运了上来。
这死者身穿僧衣,年龄大致在十六、七岁,由于浸泡时间长了,面部浮肿得厉害,难以辨认。
但头顶上三个戒疤,还是清晰可见。
除此之外,他头部似乎遭到了重击,血紫大块,估计是被人从背后狠闷了一棍。
结合他身上的特征,韩湘子不能猜出,他就是天露寺死去的那位小沙弥。
三狐将他害死后,并没有草草掩埋,反倒是图个爽快,只是将他投入了井里。
这下倒好,把水源可污了,韩湘子一时半会还没有水用。
“不知道他的魂魄可否去了地府?”
望着这具尸体,韩湘子忽得眉头一皱。
但片刻后,他被自己蠢得失笑起来。
走时,岐州城隍曾给了自己一符诏,外加天露寺有命案一事还是他透露的。
如此说来,这小沙弥的魂魄,还未去往地府,暂时被城隍给扣了下来。
要知道一府城隍,除了要掌管生人死人户籍,为一方百姓记下善恶功过的职责外,还有剪除凶逆,降妖除魔,领治亡魂之职。
这小沙弥的魂魄要是去往地府的话,还得城隍派鬼卒前去押解。
到了地府,这小沙弥的亡魂并非是去十殿阎罗,而是要去地藏王菩萨所坐镇的阴山大地。
“不管了,先把这小沙弥的亡魂拘来问问。”
思虑于此,韩湘子很快有了决定。
他祭出符诏,口诵真言,念了拘魂的咒语。
不多时,便见一个游魂飘到了跟前,浮在尸首旁,有些战战兢兢看向韩湘子。
准确来说,这游魂怕韩湘子手上的符诏。
“不必紧张,贫道问什么你答什么便是。”
韩湘子暂时收了符诏入袖,打量了眼这小沙弥的亡魂,道。
话落,那游魂点了点头。
“你是天露寺的僧人?”韩湘子问。
“小僧正是。”那游魂道。
“这天露寺,除了你外,还有谁?”
“还有住持了恶。”
“你是怎么死的?”
“被人打死的,那日傍晚,庙外来了三人投宿。”
“起先是个老太婆来敲门,小僧看她长得渗人,便没答应,事后换了個貌美的女施主,把小僧与主持给迷住了,便答应了让三人在此留宿一夜。”
“夜里,小僧正准备睡下时,住持突然气冲冲冲进屋里要打我,我不是住持对手,便被他推倒在地晕了过去,刚醒就有人从背后敲了小僧一棍,这才没了命。”
“说的可是实话?”
小沙弥讲完后,韩湘子突然直勾勾看向他,一脸沉渊之色。
“小……小僧说的是实话。”
那游魂突然支支吾吾道。
“哼!你这油嘴的小沙弥,死了还胡说,小心日后下到了拔舌地狱,有你好受!”
韩湘子冷哼一声,脸色寒了几分。
这小沙弥压根没与他说实话。
老住持缘何来他屋里,二话不说要打他?
“小僧,我……”
闻言,那游魂一愣。
但韩湘子一说拔舌地狱,他立马缩了缩身子,露出一副惊惧的样子。
“还不老实交待!”
韩湘子知他怂了,趁机喝斥道。
“小僧知错了,犯了戒律,这就如实招来。”
“那晚,小僧见到那位女施主长的实在貌美,忍不住生了邪念。”
“趁她在拜佛上香时,打着让送些香油钱的由头,想让女施主来小僧的房间与我欢好,只是不曾想等来的却是住持。”
“住持说我偷香油钱,小僧不服,他平常也没少拿,就与他厮打到了一处……”
那游魂吓得磕头如捣蒜,跪在地上,忏悔不已道。
“以贫道看,你这小沙弥,死了也没真心改过。”
“你可知那日前来天露寺借宿的,根本不是什么人,而是三头妖狐!”
“至于你心中念念不忘的女施主,其实就是三头妖狐之中的粉色狐狸所化。老住持也是受了她的蛊惑,误认为你偷拿了香油钱,才会与你动手。”
韩湘子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得摇了摇头,哀其不诚。
“啊?!”
闻言,那游魂大惊,叫出了声。
他难以置信,自己看上的那位貌美女施主会是狐妖所变?
一想到自己要幻化与她欢好,他更是吓得直打颤。
“那老主持呢?”
过了半响,韩湘子与他打听问道。
“老主持将小僧打昏迷后,以为失手杀了人,就丢了这小庙,自顾逃命去了。”游魂无奈道。
“那现在好了,你们这天露寺两个和尚,一个死了,一个逃了,刚好让三头狐妖鸠占鹊巢。”
闻言,韩湘子听了,只觉啧啧可惜。
也让那游魂也懊丧不已。
只因一时邪念,不仅害了自己,也将天露寺这一栖身之地,拱手让人,丢了基业,真正罪过。
当下,他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伱这小和尚也用不着如此介怀,狐狸天生狡猾,你六根未净,命中该有此劫。”
“眼下,贫道来天露寺就是为了调查那三狐罪证,以便陈表文书,以达天听。”
“你既冤死在三狐手中,也算个证人,还有些用处。”
“这些时日你就先在天露寺待着,哪儿都不要去,等此事毕了,贫道会让此间城隍,送你去阴山大地。”
见状,韩湘子劝慰道。
“多谢道长。”
那游魂闻了,十分感激,立马朝他拜道。
此刻,韩湘子法眼得见,他身上亮起一抹微弱金光,望自己飞来,最后入了神魂之中。
“行善之力?”
察觉神魂之中那枚莲子得到了一丝变化,韩湘子心中一怔,有了答案。
他忽得抬起头来,目视那天上蟾宫,心神一松。
“这差事倒也做得……”
不过,今夜还是得歇息。
天露寺的井水不能用,韩湘子只能去取山涧里的溪水来洗漱。
至于那小沙弥的尸体,也不能干晾着。
佛门子弟去世时,其尸首大多会在化身窖里会火化掉,留下骨灰,装入坛里。
可天露寺,只是个小庙,别说化身窖,连浮屠塔都没有。
如何处理小沙弥的尸体,倒成了难题。
韩湘子问了他本人的看法,那游魂表示愿意将其自身尸首火化。
只不过,是希望在魂归阴山之后。
没办法,韩湘子只能先施法将其尸首保存起来,放在寺庙里。
好在三狐走后,这天露寺几乎荒废了,平日里鲜少有人来此。
把尸首放在此处,倒不会吓着什么人。
而韩湘子再折腾了一夜,终于能在天露寺睡个安稳觉。
……
岐州,刺史府。
这日,刺史周宴用完早膳后,便伏案在桌,批阅折子,十分勤恳。
这岐州,在大唐算不上上州。
只能是个中州。
故而,他这个岐州刺史,不比益州、扬州、幽州等几个上州,只是个四品官。
周宴今朝四十余七,宦海沉浮十余载,做到如今这个位置,也算封疆大吏,光耀门楣了。
辰时刚过,就有仆从进门来报:
“禀刺史大人,伍司马求见!”
“伍司马,他来作甚?”
闻言,周宴眉头一皱,有些不解。
思索了片刻后,看向那仆从问道:
“伍司马可带了什么礼品?”
“未曾备有。”
仆从摇了摇头。
“让他去正堂候着,本官随后就到。”
得知伍司马未备礼品,周刺史只当他来找自己是为了谈公事,便放下朱笔,吩咐道。
“是,刺史大人。”
仆从应道。
说完,就退出了书房。
却说。
这伍珩伍司马,自从上次答应了胡媚儿,要将凤翔府的东陌巷划给胡仙姑以盖狐庙后,便积极筹办此事。
为此,他今日就来到了刺史府,求见周宴。
对于像周宴这种清官,若是带着礼品上门,他反倒是不欢迎。
若没带,他还见你。
伍司马为官时日不断,一些官场上的讲究可算门清。
刺史府的仆从将他带到正堂后,又端来茶水伺候着。
这伍司马刚准备拿起一杯茶,润了润嗓子。
就见那周刺史着一拢绣有仙鹤的绯袍,佩金饰剑,大步走了进来。
周刺史身材瘦削,快到知天命的年纪,双鬓上了白发,但他浑身上下有股说不出的儒雅气质,令人高山仰止。
“下官拜见刺史大人!”
看到周宴进屋,伍司马立马起身,过来行礼。
“伍司马,不必多礼。”
“你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本官府上,是有何事?”
周刺史自顾走到主位坐下,望了眼伍珩后,便直言不讳道。
在岐州,周刺史与伍司马不合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大小官员都略有耳闻。
故而,周刺史无需与伍司马客气什么。
大家有什么说什么,反倒是爽快些。
“确有一事,希望刺史大人抬手。”
伍珩沉声道。
“何事?”
周刺史挑眉一问。
“近日胡仙姑要在凤翔府盖座狐庙,来救济世人,造福一方,但是听说刺史大人叫人把东陌巷这个地方给看住了,不让动工。”
“下官此来,就是为了说服刺史大人准予在东陌巷兴建狐庙的。”
“若是刺史大人应允此事,下官感激不尽!”
伍珩略一沉吟,便与周宴道出了实情。
“本官以为是何事?原来伍司马是为了此事而来……”
“这东陌巷的来历,伍司马应该清楚,那是前朝谢太傅府上旧址,高祖皇帝当年巡视岐州时,还特意来此地瞻仰了谢太傅故宅遗风,临走时还叮嘱时任岐州刺史的左大人,要时常修缮此地。”
“如今,尚过去百年,伍司马就想为了修盖狐庙,拆了此地,不知是何居心?”
“难道在你眼中,那仙姑还能大过高祖不成?!”
闻言,周宴忽得一笑,让伍珩生出了不好的警兆。
果不其然,最后一句周刺史话锋一转,态度来了大转弯,直视自己,喝问连连。
下一刻,伍司马便浑身打了个寒颤!
他自认戴不了不尊高祖这个帽子,他气得拂袖而起,怒问道:
“周大人,你这是什么话?”
“本官什么话,伍司马不知?”
“这东陌巷不能拆,也拆不得!”
周刺史斩钉截铁道。
听得此话,伍司马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他之前答应了胡媚儿,会办好此事。
但没料到,这周刺史如此难缠,直接搬出了高祖来!
对于高祖,他可不敢有半个不字!
此次,这伍珩本就是被贬出了京城,若再被人揪住把柄,之前的诸多努力恐怕要付之东流了。
“周大人,下官之前言语过激,还望刺史大人见谅。”
冷静下来之后,伍司马赶紧与周宴赔笑道。
面对伍司马见风使舵,周刺史倒习以为常,他面不改色,告诫道:
“伍司马,东陌巷一事还是休要再提,否则他日祸事临头,可就为时晚矣。”
对于伍司马与胡仙姑走得极近,周刺史的听说过的。
周刺史虽说是读书人,但对于鬼神还是有敬畏之心。
近些时日,胡仙姑之名在岐州可谓是如雷贯耳。
许多百姓皆言她是仙姑转世,奉了九天玄女之命,来度化世人。
真假与否,周刺史不得而知。
但是这胡仙姑确实为了岐州办了几场好事。
但若是于此,就因盖个狐庙,便让个东陌巷出来,未免太过有些逢迎趋附了?
此话一出。
伍司马脸色笑意一僵,呆在当场。
“来人,送客!”
见此情形,周刺史也不愿意与伍司马多谈,对外喊了句,就走出了正堂。
不多时,便有仆役走进,对伍珩伸手道:
“伍大人,请!”
伍珩心知周刺史下了逐客令,再待下去也没啥意思,只能悻悻然离开了刺史府。
更何况,周刺史最后那番话,值得他反复推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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