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冰卿寄住在教坊,并不是教坊歌女,之所以也做应酬,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过,她的特殊身份,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所以她在离开的时候,也只和这几个人进行了交涉。
“你的任务到此为止,所有的事情我们都会处理”。魔神院设在这里的负责人秘密接见了她。
“你的东西我们也整理好了,开船之前会给你送过去,不过,你身边的人都得留下,他们还有他们的任务”。
“一个也不能带走吗”?她显得十分遗憾,这些人跟了她这么多年,已经和她的家人没什么区别了。一旦分离,心里十分舍不得。
但,这就是生活中残酷的一面:当你开启一段新的旅程的时候,就必须结束原来那段旅程。这不是从前的延续,而是突然改变。
“不能”!
虽然早已料到了结果,这句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还是让她泪流满面。
“你也不必和他们道别,我会通知他们”,他说话的声音,一直十分冰冷,胡冰卿有时候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没有感情。
“我父亲……”,
“你父亲已不在大都,如果有必要,他会找到你”。
胡冰卿见到巴牛的时候,悲哀的感情再也压抑不住,扑到他的怀里放声痛哭。经过巴牛的抚慰之后,才渐渐平复下来。
“你先去石鱼城里的家人巷的邻家客店等我”,巴牛不打算让她和自己去广海,现在,她对他的意义已完全不同。
“那你回去怎么交代呢”?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关心一个父母之外的人,他在她心中的意义,也已经发生了变化。
“男人有时候很好骗的”,他笑着用手帮她拭去泪痕,微笑着说道:“你只要去那里等我就可以了”。
他们一起走出这片树林,在人烟稠密的地方雇了辆马车。看着她上了车,并一再叮嘱车把式,确定不会出差错之后,巴牛才坐着另外一辆马车,来到广海的水仙阁。
济北王他们早已等得不耐烦了,见他换了一身衣服,身边又没有胡冰卿,便知道发生了什么,禁不住一个个的上前打趣儿,――很显然,这里的很多人都吃过他吃的亏。
没有人问他过程,因为看到结果,他们就猜到了过程,这让巴牛松了口气,他还怕自己编织的谎言不够严密,没想到根本就没有用到。
这水仙阁虽然以阁命名,但规格上却远远超过了阁的定义,几十个人围坐起来,仍然十分宽敞。济北王又请来了大都最有名儿的戏班荣盛堂前来助兴,笙歌管弦在山水之间响起,别是一种韵味。
“九姑娘可来了么”?兴到浓时,济北王楚天遥吩咐人把戏班头儿叫到跟前,含笑问道。
“王爷吩咐下的,她如何敢不来”?领班儿陪着笑脸回道。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他哈哈大笑起来:“既然来了,就让她过来吧”。
领班儿答应一声,又低声问道:“不知王爷要听哪一出呢?我好让她扮上”。
楚天遥想了想,说道:“也不必哪一出了,就让她清唱几曲吧”。
领班儿下去之后,不大的功夫,那位和胡冰卿齐名的九姑娘就来到了众人面前,向王爷施了礼之后,便轻压檀板,慢启朱唇,清声唱道:
梧桐孤影,西子倦西楼。回廊上,云天里,挂帘勾,理清愁。天上人间有,一千个,两千个,错错错,错过了,不回头。酒尽缸倾,沉醉中沉痛,夜冷心幽。会回心转意,向梦里来游,锁住金瓯,与银瓯。
尾声之柱,望夫石,蓝桥驿,把人留。凤尾碎,甘泽梦,鸾凤俦,木兰舟。是痴心妄想,爱与恨,竟成仇。
书万里,家万里,又金秋。看看阳光落寞,人落魄,灌木悠悠。与谁争片刻,留转手光阴,无欲无求。
唱完了,向众人施礼,静听他们的点评。
“这首《六州歌头》,不知是何人所作,最近可是成了名曲,教坊之中,传唱殆遍。不过,今日九姑娘唱出来,更胜一筹”!王林高声赞叹,引得众人随声附和。
“《六州歌头》虽好,还有一首《莺啼序》最近也流行得很,不知九姑娘会不会唱”?宾客马荣见济北王兴致正高,就想着把这高度再翻一翻。
“哪里有什么会与不会的?只要大人们喜欢,小女子学着唱就是了”。
见她回答的巧妙,众人更是高兴,济北王也笑了起来:“人人都长了一样儿的嘴,偏偏你这么会说话!这可是上天的不公了,――既生了这样儿一个身子,又生了这样儿一个嗓子,还生了这样儿一张嘴,那相貌反而成了末事,岂不是让天下女子汗颜”?
众人又是一阵赞叹。喧哗之后,九姑娘重打檀板,再度唱道:
溪流自由婉转,撒阳光晴晓。树林里,雨露生烟,唤伴呼侣啼鸟。百年叶,都积小径,仿佛夜半神仙道。抚棋盘,经纬分明,烂柯成抱。
赤诚千重,水向世界,仅歌余树杪。双桃树,饥饱人生,仰天云矮山峭。就村庄,频闻狗吠,少人迹,烟清云绕。碧桃花,一落一开,世人皆老。
千杯为醉,举目无亲,人哭又人笑。阵阵是,彻心的痛,默默无言,漠漠无语,落寞年少。专心草木,精工诗画,佳节唯有晨和夜,负清风,有百年之好。人醉知己,别说尾生难期,别说金薇路峭。
于时已困,外不多知,向此中更好。细思量,人贫易过,善恶都轻,自律成风,不须人教。邻村娶妇,别家嫁女,风华绝代烟尘耀,有人来,还有人没到。一悲一喜之间,两个人少,两个人老。
这就是那曲《莺啼序》,众人听了之后,不禁感叹,评点一回,赞颂一回,深为那作者的才华所感动。
这场酒喝到月上柳梢儿,才勉强散了,大家约好,明天长亭再会,才各自摇摇晃晃的爬上马车回家。
巴牛十分擅饮,不说千杯不醉,这样儿的酒会,还是醉不倒他的。他把王林送回家之后,就坐着马车向石鱼城而来。
“闪开!闪开”!他正闭目沉思,忽然车夫高声喝斥,似乎是什么人在前面挡了他们的道。那个人好像并没有躲开,车夫只好勒住马,下去和他交涉。
“你怎么回事儿?大半夜不睡觉,出来晃荡什么?这要是撞上了你,算你的还是算我的”!他怒气冲天的叫喊,就差没和他动手了。
“你先回去吧”!巴牛下车之后,看到眼前这个穿着普通,戴着斗笠的人,不禁一愣,随即取出几个铜币放到车夫手里,打发他回去:“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就可以了”。
“还有二三里路呢……”,
“不妨”,巴牛向他摆了摆手,看着他调转马头,扬鞭而去,才转过身来,面对这个自己一直想见,却始终没有见到的人。但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激动人心,两个人都显得十分冷漠,沉默了好长时间,他才颤声问道:“你、来了”。
“来了”。他的回答也很简短。
“那么,一切都是不可改变的了”?
“一切已不可改变”。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你什么时候走”?这一次,是他在发问了。
“明天”。
“明天中午”。
“你要晚上开船吗”?
“是的,晚上开船”。
那个人低下头,似乎在想什么事情,但隔着斗笠,根本无法看到他的表情,过了好久,他才再次抬起头,只不过这次他却没有说话,默默的向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半个月之后我们到家”,巴牛忽然对着他的背影高声说道,他多么希望他转过身来,和他一起回去,或者摘下斗笠,和他拥抱,但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他只是顿了一下,就快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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