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心炽刃冷,又或是不忿怒嗔,一旦踏入杀劫之中,便是不由己身。
有多少圣尊久视长生,终只是或笑或怨,空陨于劫争,
看几多道子流水过客,还不是道消陨身,或疯魔失真。
毕竟,滚滚向前的逝水之中,顷刻便是兴亡过手,不求天地有痕,只取顺意春秋,劫中争胜各明秀,无非是龙争虎斗。
姜默舒静静看着流明妖皇,眸子中是宛若冰雪的凛然,既然已然掷命于劫,那什么荣辱,那什么武德,本就是一个笑话,他愿意给出体面,却绝不会让出任何一分胜机。
更何况,妖与人本就势不两立,绝不容有任何妥协的道路,想走人妖祥和的北疆佛门已然被他亲自镇灭于煌煌杀阵之中。
大好的天地,虽是宽阔浩大,却是没有任何一寸是多余的,容不得大自在天子侵占为巢,也容不得妖圣肆意吞噬。
这是他选择的道途,也是他所凝的魔执,正是秉于此心,所以于诸次劫争之中,他才能做到杀伐不染心。
修罗道途就在脚下,看似无边坦途,但哪怕稍有行差踏错,便极有可能落入无底的深渊。
疯魔相,血仇相,大悲相,无明相……诸多杀伐妙相皆能印身,各有玄妙,但却都不是姜默舒想要证就的道果。
真我相?争我相?
姜默舒立在巨大的旌旗之下,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弧度,眸子中似是蕴着无边的风雪和明霜。
在道子的身后,八部鬼军已然勾连佛韵,化为了八部众生之相,天众、龙众、夜叉、乾达婆、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摩睺罗伽,各呈其妙,各具其姿,好似下一刻就会悍然出击,降服一切佛敌。
“老爷所认之敌,便是万鬼旌旗之敌,便是无间佛狱之敌,更是我沈采颜之敌!”
佳人赤足踏在战鼓之上,曼丽之姿宛若天人临世,又好似梦境之中至美一景,由幻凝真,令人沉醉满足。
冰雪融泉的妙音,宛若一般出现在劫阵之中,震撼着流明妖皇的心神。
看着沉默的道子,看着魅惑的鬼母,还有那煌煌烈烈的鬼军,那汹汹的杀戮所在,仿佛一个恐怖的深渊,能将一切所敌尽皆绞碎。
如此恐怖,如此铮烈,却又如此美丽,仿佛一位修罗大能,拆骨为笔,泼血为墨,绘下了眼前这令人眉心发凉的汹汹杀阵。
“双英居然是一人,不对,还有疯魔尸鬼,无止刀君!
姜默舒,你居然扯出了如此弥天大谎?!”
骤然出现的变故令得流明妖皇有些失神,若非知道绝无可能,他甚至都怀疑,就连金曦之主和金玉麒麟也都是姜默舒假扮的。
妖皇的语气已然变得凄然,却是带着深深的恨意,宛若陷入绝望的野兽,正无力地悲鸣。
行来渊劫皆澎湃,各呈乱世才,劫争处,星罗棋布,胜机谁先摘?
入局相争多少载,算落子成败,更无语,妖魔俱骗,体面却何在。
对上妖皇的诘问,神魔道子歉然地笑了笑,语气淡然,“我也觉得不体面,不过有什么办法呢,妖廷势大,诸脉天子更是在虚天之上虎视眈眈!
我神通道力皆是不足,便是连劫争布局,也被云真压得难以腾挪,总不能呆呆等死吧!
本是想靠玉诡的伪身暗夺一分胜机,演化到眼下这般局面,不瞒妖皇,我自己也很无奈……”
流明妖皇不由一怔,想反驳,甚至想破口大骂,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甚至隐隐地,他感觉姜默舒说得应该是真话。
只是……只是……
诸位人族的绝世道子,各有其艳,实在太真实了,真实到根本没有人怀疑,其人是假扮的,那些牵连的因果,那些彼此的相争,那些灭圣的战绩,那些圣尊都认可的道途前路……是如此地真实不虚!
妖皇实在不知说什么才好,总不能说一句,姜默舒,你怎么能骗人呢?
唉!
妖皇幽幽叹息一声,诸多心绪袭向心头,浑搅纠缠,彼此融溶,却是凝为了最后一个决绝的念头。
既然见了刑天之主惊鸿一面,也被对方给了体面,那无论付出任何的代价,对面都绝不会容他逃出生天。
就如他此刻的决心一般!
哪怕是同归于尽,也要试试令神魔道子身死道消!
吟!
无形的风再度刮起,令得六百丈的妖躯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切的不甘,一切的期待,都可于劫数中争取,流明妖廷于无数年岁挖掘出的风中至妙,绝不输任何圣尊战力。
道子侧过脸,只见无数幻丽花瓣的映衬中,一位玉人正回眸相望。
沈采颜赤足踏在战鼓之上,青丝如瀑,一身红莲甲胄却如一团灼灼火焰,含笑以对,温柔相向。
“有些日子没有为老爷献舞,也好久没替老爷烹茶了,我有时也在想,老爷会不会已经把奴家给忘了。
好在凉风有信,风月无边,对老爷的诸般亏欠今日总算可以一偿。
还请老爷先赏舞,晚些时候,奴家再亲身为老爷烹茶!”
轰!
下个瞬间,赤足轻踏,战鼓的轰鸣之音骤然炸响,绵密如雨打芭蕉,浩荡如沧海扬帆,忽而如惊雷落地,令人心神俱震。
玉人腾跃辗转,宛若一只穿花蝴蝶,在巨大的战鼓上迤逦飞舞,一浪又叠一浪,似落英缤纷,似凌波若起。
昂!
劫阵之中,仿佛化为了血雨腥风的杀阵,八部战鬼悍然向着虚空中的每一处方位杀去,前仆后继,哪怕被无形的风撕扯成碎片,甚至难以复生,却没有任何战鬼退后,只知道奋力向前。
那春雷一般的鼓声越来越洪亮,那扬起的烈烈旌旗,似是在乘风破浪,万千大军长驱而入,奔逸绝尘,直`捣敌巢,横扫劫阵之中的一切。
战鬼生灵,所映战性更是姜默舒取自两方天地的人道精华,融炼一体而成,煌煌烈烈,至刚至锐,足以成为杀劫之中的一张底牌。加上北疆众生落入无间地狱后,又重新回到阳世,地狱为之一空,暗合佛脉妙性,万鬼旌旗已然晋升九阶灵宝,便是对上绝强妖圣也是足以与之争锋。
无间寺的赫赫威名,不仅仅是沈采颜打出来的,诸多无间善信勾召战鬼降临,亦是不输任何修士,凡胎仗着战鬼斩落修士的壮举,足以令得圣尊侧目。
无形的风,或幻或真,不时便会向着旌旗所在刮来,却又被汹汹的战鬼挡住,不过风吟之声却是越来越凄厉,越来越肃杀,仿佛带着无穷无尽的怨与愤,想要倾泻在神魔道子的身上,令他以性命来偿。
“只要杀了你,妖廷便能破开生路!
便是还有金玉麒麟,云真也可与之堂堂争锋,不会再有什么弥天大谎能遮住他的双眼!”
这是风中传出的嘶吼,是流明妖皇的一腔悲愤,也是极大的期待,“我曾经醉生梦死,我曾经劫气迷心,就让这样一位有罪的妖皇,来赎自己的傲慢之罪,来改自己的无视之错。”
幽幽的风吟响彻在劫阵之中,凄厉而决然,令人感到仿佛一场洗劫天地的狂风正在酝酿和厚积。
姜默舒静静站在旌旗之下,眸子中无风无浪,似是细细欣赏着佳人曼妙的舞姿,还有那般的清歌,
“……佛母为身,孑然何趣,不若君前幽魂女,只恨劫深不得解,凝眉当年北自去。
妖佛曾犯,思君于心,尚破腥风血雨,相逢所欠是前缘,渊劫散,同赏霞许……”
唯有青紫二色的光辉已然盘旋于道子的身侧,盈盈生光处不见半分咄咄逼人,却是各呈明艳,似与漫天花瓣争辉。
劫阵中的风变得更加狂暴了,浑浑乱搅无序,仿佛将整個劫阵都填满了,无数的战鬼悍然踏前,不断以烈烈鬼躯,与妖风碰撞,只要能够站起,便是不退,反而会更加凶悍的扑上去。
风中传来幽幽的叹息,流明妖皇知道,他自己已然爆发出了最强的神通,才勉强能顶`住战鬼杀韵的冲刷,其实并不容易。
身死道消?
流明妖皇惨然一笑,对于道子身侧两柄杀剑的锋锐,已然令流明妖皇生出了深深的警惕,这是缘自于妖风血脉的隐隐直觉。
如今的他,已然没有半分生离劫阵的希望了,甚至拼个同归于尽都近乎是奢望,因为对面的神魔道子,正静静等待他露出破绽。
若是仅有刑天之主在此,妖皇自信于劫中以命相争,各有胜机,但万鬼旌旗已然现身,胜机便丢了大半,待道子亮出了两柄杀劫之剑,流明妖皇若有所悟,自己怕是已然没有任何机会了。
从没有哪一刻,他如此懊悔,当年没能重视万妖军的报告,如果当年全力支持万妖军,不给这刑天之主成长的机会,又岂会面对眼下这般丢人陷命的局面。
一开始便错了,一错再错,错到如今,却是劫重难返,好一个刑天之主,织谎至此,却是陷了诸多的圣尊。
回忆起命昙宗出现双英之后的发展,又看了看踏鼓妙舞的玉人,还有天蛇盘踞守护的神魔道子,流明妖皇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当真是一丝破绽都不留,当真是半分机会都不给,我流明妖廷何德何能,居然率先对上这等绝世道子。”
佛性与鬼性`交织,细细映向劫阵之中的每一处方位,流明妖皇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然不多了,自己虽有无形之妙,更融入了虚空,却失了变化的灵动。
一旦被变化无端的佛鬼之性洗染了整个虚空,自己便不得不直面道子的凛凛杀剑了。
青白天蛇的鬼躯,已然被幽风扯出数百道巨大的伤口,神魔道子依旧不为所动,甚至战鼓上的沈采颜也没有停下绝美的轻歌曼舞,仿佛一舞倾城,可以直至天地毁灭的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六百丈的鼯妖骤然出现在虚空之中,神情中满是不甘,似是落入陷阱的小兽,已然绝了任何的希望,难逃生路。
“刑天之主,动手吧!”
流明妖皇幽幽叹了口气,他的眼中,却是对眼前的一双玉人,有着深深的赞赏之意。
的确,对面将自己陷入了杀劫,甚至还封住了内外天地,令自己的无形之妙失了遁逃的可能,但是渊劫争胜本就是各凭手段,总不能自己这个妖皇只敢对上公孙无止,却不敢对上姜默舒吧。
眼前的道子实在太过明艳了,流明妖皇当即喟然一叹,有着深深的遗憾,云真,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各大妖廷……
“流明妖皇,人妖各行其道,可惜的是,这条道路却是彼此难容的。
劫中所争,各凭手段,不过体面却是应该给的。”
姜默舒凝着眉眼,眸子中有冰雪一样的森然,同样有着一抹温润。
“这么说来,我还要谢过你咯……”流明妖皇长长叹息一声,笑容中甚至带着一抹释然,“难道你要将我的妖躯送回给云真?”
刚刚说完,流明妖皇却是怅然地摇摇头,他自是知道,这是绝不可能的,眼前的道子为了掩住天地至谎,绝不会送回自己的妖躯。
果不其然,姜默舒将手一摊,遗憾地开口,“妖皇的要求,自然是不可能的,便是连韫岩妖圣的尸身,我也不敢此时交回给云真,理由嘛,妖皇自然清楚。
而是另一桩体面,眼下,倒是没必要再隐瞒了。”
“说吧,也令我死个明白,谢过刑天之主!”流明妖皇的语气变得颇为萧瑟。
姜默舒淡淡开口,似是云淡风轻,“其实,那郑家的郑景星,也是我假扮的,如果不是流明妖廷剑指郑家元神,我最近几年巴不得消停一点。”
如被万千雷霆殛中,流明妖皇已然呆住了,妖躯不住发颤,似是见到了最为恐惧的物与事。
被恐惧吞噬的残酷,妖皇自然知道,但他身为妖皇,这样的恐惧从来都是他赐给别人,但到了此刻,他终是知道了自己陷入这样的恐惧之中,是何等凄惨的惩罚。
悔啊,悔不当初啊……
忽然之间,流明妖皇想起当年万妖军发出的战报,由迦云真和翼化鸿联名,“……若是不早早重视,甚至派出大圣全力一击,恐怕命昙宗的绝世道子会趁势而起,必然后患无穷,还请妖廷尽快派遣援军,恭请三位大圣随行……”
当时的他,只是随手将之丢在了一边……
“刑天之主,这场劫争输在我睁眼如盲,却是不怨他人,更不怨云真!”流明妖皇的眸子中流露出极为痛苦的神色,第三次渊劫的胜机不是没有,而是早就被他错过了,甚至不值得任何可怜。
劫争的残酷,就是如此,飘渺的胜机曾放在他的面前,却是被他轻轻晃眼,随意丢掉了。
“流明妖皇,西极的诸多血债,今日权且自取一部分,走好!”
轰!
妆得疯魔入劫昏,唤鬼同见风无痕,寂寞杀来春不晚,有皇轻叹生无门。
青白天蛇托着道子飘然而至,青紫之光上下一错,已然将恩怨尽数了断。
流明妖皇喟然一叹,缓缓闭上了巨大的妖瞳,旋即陷入到永恒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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