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乱来!”
李小白一看这是要杀人灭口,不由一惊,忙展手拦阻,喝住了那几个挥刀便要冲上来的门人大汉。
他自不想这闹来闹去,临了这一来还是得叫那掌柜几个遭殃,搞不好就得把命搭上,白白枉死,这怎么能成?
转念想想,武破天等人这些年来闹了这么久,暗星那些人不可能一无察觉,有些事便要瞒也瞒不住。
而且说不定星后等人早已有所预料,就等着自己送上门来,即便不是这样,自己也可以说正等着暗星之人找来,又何必多行遮掩、枉害无辜?
“你们怎么,怎么也不知收敛!还这么蛮横霸道,这跟强盗土匪有什么两样?”
李小白随后又道,“这店里这几个就算是暗星的人,我也不怕,你们有什么好怕?谁要是敢胡来,我决不轻饶!”
“爷爷们饶命!小的什么也不知道,没听见,也绝不敢乱说,更不是什么暗星的人……”
那店掌柜诈死躺半天,这会儿听着李小白这么说,突然一下诈尸也似,从柜台后爬了出来,露出半个脑袋,哭嚷着道,“小的上有老下有小,是这镇上出了名的大孝子,大贤孙!魔头爷爷,要是不信,你们可以去打听打听……”
李小白听了这越来越是不像话,转头这才瞧见掌柜的正趴跪在地、涕泪齐下,只也不多说,狠狠瞪了对方一眼,让他赶紧闭嘴。
“掌门说的是!”
武破天似乎也摸清了眼前这位新掌门的心性为人,虽不免感觉有些奇怪,却好像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他只也未动声色,缓缓又道:“不瞒掌门,早些年为了苟全性命,我也做过不少杀人纵火,强取豪夺的事。
虽说这乱世下,流寇遍地,民不聊生,为了活命自保,很多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但这滥杀无辜,强抢民财等盗匪行径,绝非我等逍遥弟子应当所为。
近些年这一帮兄弟,跟着我出生入死,在刀口上求活,自然没少受苦。在我的指使下,虽然说好听了是在做一些锄强扶弱,杀富济贫的事。
但随着人强马壮,帮众增多,这有些事也很难把控。有时事出无奈,或是实在贪得无厌,帮众之中难免会有人做了些出格的事,我也没有严加多做管教,以致害了不少良善丧命遭难。这些种种恶行歹事,自然都该算在我的头上……”
他也不待其他人多做反应,说话间忽地一下挥起大刀,却见刀光一闪,嗤一声中,一只手臂扑声落地,竟而当众生生卸掉了自己左臂一条胳膊。
眨眼间血喷如柱,由他臂膀激涩而出。
“帮主!”
“大哥!”
周围人等见状无不一怔,随即有人大喊出了声。
“你……你这是干什么?!”
李小白也不由得一惊,怎也料不到武破天会行此一举,自是大惑不解。
他也不知对方是否还会胡乱自残,说着时已倏然急闪上前,扇子一扫一撩,眨眼将武破天手中大刀一下夺过,扇端随即一转,连点了对方几处心脉大穴,忙又对周围各人道:“快给他止血……”
周围门人帮众自不待多说,纷纷拥上,各自忙活,或脱衣扯布给往武破天伤臂上裹,或给他捡起地上掉的那一只胳膊。
“多谢掌门!”
武破天脸色发青,只若无其事、仍挺直着身道,“掌门这等身手,还有这般仁心,真是叫人敬佩。看来恩师他老人家,的确没有选错人。不过有句话,我还是想提醒掌门,欲成大事,就不要太拘泥于一些小节……”
“你少说点!”
李小白沉着脸,仍自不无莫名,只瞪着对方,也没好气道,“谁让你这么干?为什么……有什么话,就不能好好说,非得要动刀动剑?”
“一条胳膊,也不算什么。被我枉害的人,也不在少,自然不能以此相抵。”
武破天目光沉静,淡淡道,“这些门人弟兄,再怎么说也跟了我几十年,大大小小的事,也都一直听由我的安排。
他们便做了些不够坦荡,不够光彩的事,那也错先在我,是我没有管束好。我也不是以自己一条胳膊,就想为他们开脱罪责。
只是希望掌门能给他们改过一次的机会,至少等到报了大仇之后,他们为之前触犯了门规的所作所为、为自己犯下的罪业,该受何种处罚,到时便全由掌门定夺……”
“好了,别说了!”
李小白多少也明白了些什么,料想武破天自是因为自己刚才一些话,以为自己这个掌门要来对他们追责的缘故。
看来对方这么做,自也算是为他这个‘贼王’之前所犯的过错,担了一份责,倒也称得上敢作敢当的一条好汉,只打断了道:“之前你们如何行事胡来,我也不想再多问,但也不代表你们既可以任意妄为。
反正以后没我的吩咐,你们不得再像以前那样胡作非为,也别轻举妄动,再做那些烧杀扰民的事。否则……否则就是想害我也断手断脚,不管是谁,我一样都不会轻饶!”
“我等不敢!”
武破天忽地又跪下在地,“多谢掌门宽宥。星影帮众都听着,以后没有什么帮主,也不再有这星影帮,只有眼前这位掌门,我等以后都是逍遥门人弟兄,当惟掌门之命是从!
我等大伙儿的命,现在都是掌门的,掌门说东,我等绝不往西……谁要是敢违背掌门之意,胡乱妄为,可不只是像我一样,断一只手这么简单,我也第一个不会饶他!”
“多谢掌门!一切听掌门吩咐!”其余在场数十逍遥门人等,闻言也随即一下跪倒。
李小白自是怎也料不到,这为解心愁,前段时间出门喝了趟酒,竟一下会喝出几十数百个逍遥门人来。
这一来似乎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这心愁什么的,好像非但并没有解开,反倒更又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忧来。
而且这以后有些事,一下也都变了味,之前一些模棱两可、模糊不清的事,仿佛突然间变得势不两立,敌我分明了起来。
“师父……这人一生下来,天性本就是恶的,对不对?”
安排了人把武破天带回山寨好好休养,令其以及各逍遥门人各自待命、不得妄动行事后,李小白自顾又在店里喝了些酒,当晚两手空空,醉醺醺回到木屋,刚一进门,便对着正自酌饮的王川,自言自语似的问了一句。
王川见臭小子身上也不知在哪沾了点血迹,这出门半天也没给带了酒回来,还没头没脑地问出这么一个问题,只也未多予理会,略一皱眉、没好声气地道:“你觉得是就是,又何必问我?酒呢!”
“就知道酒酒酒……除了酒,你就不能说点别的么?”
李小白迷迷糊糊,倒也还知道自己的床在哪,踉跄几步一下躺倒,也不管什么该不该说,一边扯过铺盖,一边倒是有些口无遮拦,不吐不快地自顾着道,“这人要不是天生就是个大坏蛋,为什么到处都在打打杀杀……
一天到晚,从生到死,也没完没了,从无休止?我又不是酒鬼,哪来这么多酒?你想喝酒,就去找你的小鹭鹭去,为什么非得找我要?”
“好你个臭小子,敢教训起我来了?”
王川直瞪着眼听完,自是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却竟也并未当真动怒,说着只忽地顺手抄起一个刚喝空的酒坛,往愣小子身上就是一砸,“你以为我稀罕你这酒么?是不是欠收拾!”
“不是,不……是,是便又怎样?!我就是个大魔头,谁也不会待见,对不对?我就是想找人收拾一顿,那又怎样?”
李小白一肚子酒,微微鼓起的腹上给酒坛一下狠砸吃痛,不由呼出一个酒嗝,随手把酒坛往回一推,借着酒劲、却也不管不顾,忽然起身道,“不仅如此,我还要去找星后,把她和她那些魔头都收拾一顿!”
“嘿,这臭小子!借酒撒疯来了?敢这么跟我说话!”
王川气极反笑了一下,接过酒坛缓缓往地上放了去,随后也站起了身来,“你想找谁就去好了,我什么时候拦过你了?你是大魔头还是大鬼头,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我……”
李小白借酒壮胆,说了几句憋闷在心的胡话,人倒是还没全然糊涂,对方这时要是当真打他一顿,或许他还更要来劲。
可王川偏偏没跟他较这真,感觉就好像一拳打出去后,隐隐打到了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挨着,这一下突然反倒自己清醒了些,话说到半,一时又有些张口结舌起来。
“我要去杀了星后……”
李小白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总感觉哪里有些古怪,顿了顿也才想到要怎么说出口,“师父,你……你这位‘星爵爷爷’,也不管吗?”
“你去啊,怎么还不去!”
王川又一瞪眼,似乎倒也并不意外,“你是人是鬼,想杀谁就杀谁,爱去哪就去哪,跟我已经没有关系,在这罗里吧嗦干什么?我也早说过,我已经不是你师父,这么说你还是不明白吗?”
“师父,我……”李小白听着好像倒是明白,可这意思怎么想来都有些古怪,不由一怔,“我是说真的!”
“那你当我的话,都是放屁么?!”
王川似不耐烦已极,待李小白怔愣间、话音刚落,忽一下晃身出手,将他一把抓起便往门外扔了出去,一边怒声道,“臭小子,等你清醒了再跟我说话。不然爱去哪去哪,也别再回来了!”
说罢砰地一声,看也不多看,随手便把柴门给关上了。
屋外积雪早已成堆,足以没膝、厚可埋身,莹白一地。
李小白不妨给王川一下拿住便往外扔,也没来得及多做抵抗,倏然飞出数丈,在雪堆中像个地鼠般蹿行了一阵,脑袋上也不知给什么东西撞拦了一下,这才顿身停住了。
他也不急着起身,只觉四周冰冰凉凉、灰白透亮,这一下倒是也清醒了不少,仍不禁寻思:“师父说的,都是真的么?他这意思是不是,即便我要去杀了星后,他也不会插手过问?
可是……可这是不是说,只要我离开了师父,不再回到这来见他,我跟他的师徒情分也就真正到了头,此后只能以仇人的身份相见?”
他这段时间一直以来也并未走远、一去不回,自也是因为想着自己这一走,也便意味着跟这位师父就此恩断义绝,非但形同陌路,更可能两人从此便成了仇敌一对,再无可挽回了。
他这始终并未动身离去就走,还隔三差五给王川带回来几坛酒,也正自是有此之由。
左想右想,也难有个准,身周堆雪给他呼散出来的热气化成了水露,透寒自不必说,也叫人不大自在。
躺过一阵,他这也有些困意来袭,可不想睡在冰天雪地里,只不禁打了个寒颤,这才忽一下爬起身来,拖泥带雪地往回走去。
夜黑风高,地冻天寒。
雨雪虽然已停了小半天,不过这风一起,不时又卷起些雪花,由地上、树梢,或山头上倒往天空四下乱飘,白茫一片夜色中,如飞虫乱絮,四飞乱舞。
王川这会儿在屋里已是呼声大起,李小白看看屋门掩闭,待要推门而入,又自觉有些意味索然,只不声不响坐在了门外,对着雪地飞絮,夜黑雪白、天地朦胧,一时四顾茫然。
看了看隔壁对面同样也是柴门紧闭、苏薇待过的小屋,这当下李小白只不免又想:“我真的要去杀了星后?”
便这么在屋外呆坐着过了一夜,转天一大早,天刚蒙亮,他便夹露带雪地跑到了镇上那客店,抱了几大坛酒回来。
进了屋见王川仍在呼呼大睡,李小白只也一声不吭,自顾便在一旁咕嘟嘟喝了起来。
他也不想到哪都有人跟着,昨天叫了那帮逍遥门人把武破天送回去时,除了叫他们不可以轻举妄动,再像以前那般胡作非为外,便已经跟一帮门人说好,以后有事就到那客店里与他联络就好,门人不论是谁,都不允许有人跟着他,也不可以过河来搅扰。
这回他这‘逍遥掌门’好歹也算家大业大,想到镇上喝点小酒,自也不必更带些什么豺狼虎豹去换,自有门人替他打点安排。
他也不多客气,除了每次也不在店里多待、拿了酒便走外,其他一应如常,来来去去,畅通无碍,一时间倒也当真可谓是逍遥自在。
他和王川两人既为师徒,又可以说是互为仇敌,似乎只要一言不合,便随时都要动手闹僵,只是两人倒也还算克制,这才一直也没闹出什么大事。
这也过了有大半月,两人一天到晚话也没多说过几句,有时即便在一起相对吃喝,干脆谁也没出声说过一句话,昨晚那一吵闹,倒是这以来两人说过最多话的一次。
王川这一直来都少有出门,从早到晚几乎都在屋里待着,见李小白三天两头往河对岸跑,也从不多过问,似乎什么事也没放心上。
这一早见对方带了好几坛酒回来在旁边闷头就喝,王川也没跟他多说客气,对昨晚的事只字不提,抓起一坛酒来仰头便灌了几口。
“这可是偷来抢来的酒……”
李小白也没抬眼看,忽只悠悠道,“你不是说你不喝么?”
“我什么时候说过了?”
王川只一顿,倒也没真当回事,仍继续边喝边道,“再说我喝都喝了,要不我再吐出来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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