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汤就馒头、拌米饭,重活干习惯的人都是这么吃,张浩南也不例外,山珍海味能吃,咸菜窝头也能塞,管饱即可。
不过让张浩南有些意外的是,王熙现在端盘子往饭碗倒汤的架势,的确是行云流水……
苦头没少吃。
甩开腮帮子就是抓紧时间往肚肠里填东西。
中间张直勤搬了两箱酒过来,一箱留在了饭店老板这里,一箱则是让王熙带回安东县应酬用。
像样一点的应酬,酒水同样能彰显实力。
虽然庸俗了一些,但这年头的边缘权力场就这么个逻辑。
“如果明年就接手东桥乡呢,我想弄几个大一点的小学出来,你老家的五家埭小学,能不能援助一下?”
“这个我建议先弄一个中心小学出来,校长要信得过……这么说吧,最好是自己人。有没有合适人选?”
“有。”
“有的话就好办了,弄个超级中心小学出来,一个学校规模朝着几千人的配置去弄。”
“卧槽,这算什么操作?!”
叼着烟的王熙直接惊到了,他喝了小半斤,现在脸红脖子粗,浑身都是酒气。
“直接投每个村,管理不便,教育也不集中,资源分配上容易被人拖后腿。既然要掌权,就一定要大权在握。”
张浩南跟王熙不一样,他是冷血动物,本质上残酷起来就是六亲不认,所以他讲话很直接,“我对你那个乡有多少村不感兴趣,但只要村里小孩想要接受好的教育,爷娘就得听话。不然就踢出中心小学,回村小玩泥巴去。学校是你的人,伱就是天,因为你掌握几百几千个人质。”
“……”
“你可能会考虑到交通不便,小孩上学放学困难。这不是问题。以学校为圆心,两公里内家长自己接送,五公里电动三轮车接送,十公里农用车接送。两个村设置一个接送点,由村治保主任或者妇女主任安排接送安全员。”
“都要钱啊。”
“车不是问题,真正用钱的地方其实就一样,农用车驾驶员的工资还有油钱,这个可以从学校财政支出,你不要忘了,我说的是超级中心小学。是奔着把大量小型村小吞并的目的去做的。每个学生就算十块钱书本费,也足够养活三四个驾驶员加油钱了。”
“……”
“路不好走农用车过不了就手扶拖拉机,办法是死的,人是活的。这时候还能将‘代课老师’集中起来培训再就业,编制给不了就个宿舍住,带电有电扇,那也比乡下拉个屎一屁股蚊子包要强。任何时候,从人的需求出发,都不会出太大的差错。”
“我有点不敢……”
“既然要做,就做大一点,项目只要大,就能吓唬住一部分平时伸手伸习惯的人。你盖十个村小,十个村的人或许都会伸手,但是你盖一个超级中心小学,至少九个村的人被你一脚踩了下去,剩下有胃口的,就那么几个。这时候,杀鸡儆猴就是了。生杀大权在手,你不会送几个人去踩缝纫机的胆子都没有吧?”
“……”
尽管认识张浩南也不是三五天,但性格上终究有区别,王熙到底家庭熏陶更加儒雅一些,没有张浩南这般冷酷无情。
“还有就是盖这么一所超级中心小学,也正好可以建立‘奖惩体制’,因为你小工肯定是从本地出,牛里岗村的人先上,工分也好工资也罢,只要上工赚了好处,自然会有人喊饿,喊饿,就要到爹妈那里喊,这时候你说的话,那剩下十几个村的人才会乖乖听。”
烟头缓缓地缩短,烟灰时不时跌落,王熙琢磨着张浩南的话,在农村做工作,除了将心比心,还要讲究一个恩威并施,这个“威”不一定是威风威严,而是不能软。
他缠着绷带再次踏足牛里岗村,书生还是那个书生,但没人会觉得他软。
够硬够狠,才有资格在农村说话大声。
“但是如果弄超级学校,地皮、设施、老师还有管理等等,都要协调,这投入……”
“我算你做满五年乡长。”
张浩南又摸出一包烟,撕开后抖了一支给他续上,“五年一步一步来,第一年,先拿地,先把学校两到五公里以内的村庄全部搞定。同时你以牛里岗村的劳力为底子,组织施工队,不管是外出打工也好,还是本乡揽活,建立完整的招募组织体系。”
“校舍楼房盖不起来就盖平房,面积不够就去借,拼也要拼出地盘来。”
“亲自抓学校管理和教育,‘代课老师’编制解决不了,就改善他们的生活条件,宿舍跟教学区分开,你能在牛里岗村修建化粪池,就能在学校也能修。”
“师资力量薄弱也有薄弱的玩法,借也好骗也罢,轮番去中师、幼师招想要就业过渡的应届生甚至是老生,来了先糊弄住,怎么糊弄我想你现在也有数。加钱没有,胡萝卜加大饼,骗了半年就换一批,年年骗年年有,楚州师范的骗完了就去盐渎骗,盐渎的骗完了就去彭城师范骗,只要挺到环境改善的那一天,自然就不用继续骗。”
“……”
“你不要觉得我这么说有点冷血,做事情就是这样的。没钱就是没钱的玩法,有钱就像我一样,直接十几万从外面请名师,竞赛金牌随便拿,有钱就可以玩素质教育,没钱就想办法榨干一切可以弄到手的资源。”
“第一年,拉三到五个村进来,先扩地皮后盖房。组织好各村小‘代课老师’,你要主动画大饼,然后教师宿舍弄得像模像样点,只要干净敞亮,就可以让人参观参观。”
“第二年,在第一年的基础上,地皮不管是借来的租来的,校舍可以跟进,我们姑且把它算‘超级小学二期工程’,第一年被你画大饼外加参观糊弄住的其余‘村小老师’,就能离村入乡上班,个人感受是一种极大的提升。最重要的一点,每个月那点微薄工资,可以稍微稳定一下。村小的工资是看运气的,这一点你自己也清楚。”
“嗯。”
神情严肃的王熙点了点头,此刻抽的每一口烟,都是闷烟。
坑蒙拐骗什么手段都要用上,他有心理准备,但没有张浩南这么放得开,或者说,他还要脸……但实际上不能要脸。
“在二期工程上,你这时候再组织小工,就可以跳出牛里岗村,用哪些人有数吗?”
“一期工程那些接入学校的村庄。”
“不错,因为你废了那三五个村庄的村小,这些村上的人为了小孩念书,无论如何也会坐下来听你讲话。你说要组织施工队,需要小工,原本就愿意的先不管,那些不情不愿的,这时候也会情愿。而你接下来要保证的,就是他们跟牛里岗村的人一样,干了活有钱拿。”
张浩南完完全全就是魔鬼,“两样东西一定要捏住,小工队伍的哪怕一个小队长,都要你过目;工钱,定好一条线,过线没有你的签字,就是废纸。所以你明年要带的人有三种,一是驾驶员,二是秘书,三是会计,剩下的,都是无关紧要。”
“我会配合你的,一些亮点设施,比如微机房,塑胶跑道,我会让‘沙城食品’以公司名义捐,还会搞个捐赠仪式。剩下的,坑蒙拐骗偷,有什么招式都要用出来。”
“我原本想着就是你给牛里岗村捐个小学算了。”
“那没用,农业县只能集中资源办大事,牛里岗村发起来可以自筹资金搞个牛逼一点的村小,但那是从这个村自己的需求出发,不是整个乡。爱兵如子是正确的,但用兵如泥更没有错。天真想法不要有。”
说着,张浩南还冲农业车那边正在卸货的几个老乡笑着招了招手,然后接着道,“有两到三个经得起考验的项目,工业投资、农业产出、科教文卫,你乡长直升到县里管方面工作,也是响应干部年轻化的国家号召。到了这个位置上,学校也不会坐视不理的,这时候就会有更多的校友来帮忙,不管出于什么目的。”
“从这个方向入手,我是真的没有想到。”
“因为这种事情最麻烦也是最难,但其实抽丝剥茧之后,你会发现难处都是人力,而你最不缺的就是人力。当然师资力量还是需要长期画饼外加坑蒙拐骗,不过只要能把人组织起来,你手上筹码就多了。”
组织农村劳动力外出务工,从培训到就业,整个渠道甚至是相关部门的建立,王熙当之无愧是整个县的“祖师爷”,直到部门被裁撤的那一天,整个部门系统都要拜他的码头。
改善整饬乡村教育条件,重整乡村小学教育阶段环境,离村入乡的“代课老师”首先待遇稳定了,虽然依然很微薄,但行情是向上不是向下,那就一定会认王熙不是刘熙或者马熙。
同时也从小学教育入手,连带着扩大农村劳动力组织范围,进一步强化原先的业务优势,而后又反过来在小学教育集中上节省大量资源。
不管是外出务工还是儿童就学,两样都是着手未来,拿住未来预期,就拿住了当下,王熙的工作才能施展得顺畅,至少在老百姓这个层面上,是没有问题的。
最基层的解决了,再去收拾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老油条,那无非是官方权威加个人基层号召力的事情。
极端一点说,明年除夕如果王熙连招呼一个村的百姓把不合格的村干部掀翻的号召力都没有,他智力一定有问题。
至于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王乡长走了之后,泥腿子没了靠山,胡汉三又回来了,那就要看到时候王副县长甚至王县长手底下到底有没有养活人了。
有人就有政策延续,没人那自然是“人亡政息”,这也算是自然规律。
这些对张老板而言都无所谓,只不过王会长将来变成王乡长、王县长、王市长,对他来说更有利,所以他才会加大力度投资。
他对五家埭之外的任何一个村都不感兴趣,但王会长既然想要把很多村的生活环境水平都往五家埭村看齐,那张老板就有了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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