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挂着黑眼袋的皇帝好歹熬过了早朝,早饭还没吃上两口,眼前就出现了一张恨不得打成肉酱的胖脸。
上皇的大太监,戴权。
“臣请皇爷安!”戴权脸上带着讪笑朝皇帝问安,每次这么早就来找皇帝,皇帝都会被上皇训斥一顿,“皇爷,圣人让臣请您去瀛台一趟。”说罢便低头,不敢看向皇帝,戴权估计小心眼的皇爷心里算是记上他了。
刚刚还在享受小米海参粥的皇帝好心情一下就没影了,没好气的瞥了一眼戴权,一口将粥饮尽,擦了擦子才开口。
“这不是厂臣吗,几天不见,怎么还干起跑腿传话的活了?”
皇帝眯着眼撇了跪在地上的戴权一眼。
“皇爷折煞奴婢了,奴婢是皇家的家奴,跑腿传话是奴婢的本分。”
说罢,戴权知道这是皇帝的牢骚,立马跪伏在地,闭口不言。
皇帝长叹一声,抓起放在一侧的作业,头也不回的往瀛台而去。
夏守忠连忙扶起跪在地上的戴权,给他拍了拍膝上的灰尘。
“老祖宗辛苦啊!”
戴权也顺势起身,看了眼夏守忠。
“我们这样做奴婢的谈什么辛苦,只是皇爷和上皇这一天天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两人相识苦笑,同时叹了口气,夹在皇帝和上皇两个人中间两头受气。什么日子是个头啊。
夏守忠也扶着戴权下了御阶。
。。。。。。
永隆二年冬月,御极四十多年的上皇心力憔悴,决定退位,定下心来挑选继承人的时候发现,那些适合的皇子,死的死,小的小,没得选。
只好选了仅剩的成年皇子,之前那平平无奇,现在成了又嫡又长,平时最是厌恶的三皇子。
太子造反那晚上大肆屠杀宗亲,也不知道三皇子一家是怎么活下来的,只知道发现他们一家身都是阿堵物。
一家七口人总归是活下来了六个。侧妃吴氏没藏好被杀。
皇帝对西苑有种恐惧。
上皇自登基之初就很喜欢在西苑生活,一年中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西苑的瀛台生活的。
相比大内,这里才是他的家。
这深受上皇喜爱的园林,对皇帝和几个王爷们来说就很恐怖了。
上皇养孩子的方式很简单粗暴,只有一個,打板子。
兄弟几个在西苑几乎每个院子里都挨过打。
尤其是成年开府后,隔三差五还要被叫进来挨打。
先太子和他老三挨得最多。
“皇爷,圣人还等着您呐。”夏守忠看皇帝盯着西苑大门就不动弹了,连忙提醒。
神游天外的皇帝这才回过神来,“啊,是啊,父皇还等着呢。”
皇帝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入西苑。
不多时就到了瀛台。
戴权先入内复命,不多时,又出来叫皇帝入内。
“儿臣参见父皇,问父皇安。”
“朕安,”一个须发斑白,身穿玄色道袍的威严老者放下茶杯,双目注视着皇帝。
“前两日交给你拟定的封赏名录可拟好了?”
“儿臣拟定完毕,还请父皇斧正。”
皇帝把怀中的考卷交给了老父亲,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上皇接过名册,开始翻阅起来。时间越来越久,皇帝越发坐立不安。
“嗯,”上皇看完了名册,又翻到自己折了角的那几页,抬头看向了皇帝,“总体没什么问题,只是这几个你又为什么这般拟定?”
上皇用手中把玩的玉璋点了一个名字。
“广陵侯吕观灭国之功自是要进爵国公的,但不够,汉家上次开西域还是凉朝时,自凉中宗丢失西域起已经六百年了,这次吕观重开西域更是泼天大功,但我朝无世袭罔替的说法,所以,应袭爵五代不降等最佳。”
上皇喝了口茶水。
“但还是不够,所以,应右迁兵部尚书,授武英殿大学士入阁参政为佳。”
“这,父皇,这封赏太过了吧?右迁兵部也就算了,这入阁也可以吗?难道不会让吕观生了野心?”皇帝连忙问道。
“放屁,武将入了文官序列,手上没兵没钱,基本盘又远在安西,他拿头造反?吕观那老小子也就打仗和搞物资调配厉害,就他那一到关于自己就优柔寡断的性子,也配造反?”上皇终究是暴露了本性,开始爆粗口。
“看着吧,过不了几天那老小子乞骸骨的折子就该到了,老子警告你,别脑子犯浑给他准了,去年户部夏同被弹劾,要乞骸骨,你这狗东西竟然给允了,允了!”上皇越说越气,起身指着皇帝就开骂。
“你这蛆了心的孽障,朝中大员被弹劾,是要避嫌的,他乞骸骨了,你应该驳回折子,下旨安抚他夏同,让他闭门避嫌一阵子,
你呐?啊!!
你这脑子里塞驴毛的蠢物是怎么做的,啊!你怎么就准了,你怎么敢准的?知不知道他是老子的人!”
皇帝被骂的低下了头。他也习惯了。
听母后说,父皇当年也是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怎料去了一趟大同参军历练,两年归来后,温文尔雅的皇族典范就成了满口娘老子,只会动手的兵油子。
越发担心自己的小四也会变成上皇的模样。
骂了好一阵,上皇重新坐了下来,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浑身说不出的舒坦。
“吕观的事就这么办了,给他成国公的封号好了,然后就是这个了,”名册翻到了下一张折角的书页上。“荣国府贾珲。”
“照着他的军功,册勋十二转两次,先登五次,嗯,凿阵16次,嗯,勋位坐到顶了。
还射杀了帖木儿珲台吉孛日贴赤那?
四次上阵上的斩获,以少击多且大胜。些许一两千人的误差无伤大雅,这些实打实的军功,怎么才给了个伯爵?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别怪我扇你。”上皇紧盯着皇帝,随时准备出手。
“啊这,父皇,军功是实打实的,勋位父皇您也说了,到顶了。
可这贾珲才十七啊,十七岁就封侯,过几年再立军功,真要给他封一个二十几岁的国公?”
“有功就要赏,有错就要罚,人家实打实的军功啊,凭什么不给人家?再说了,我朝也没说不给封郡侯和郡公啊。”
“啊?那我怎么没见过有封郡侯郡公的?”皇帝受到了来自太祖的震撼。
“不学无术的东西,当年的理国公府就是郡公,后来凑够了军功才加封国公的,后来为了好看也就没人提起过。
还有当年的开国尚书令史老太公,要不是他弟弟弃军而逃连累了老太公,早就是国公啦!哪像现在这个样子,一个保龄郡侯当到现在?”
“啊?史家原来是郡侯啊?”
上皇诧异的看了皇帝一眼,想说点什么但生生忍住了。往肚子里灌了一杯茶水,用力捏了捏玉璋,接着说道。
“大齐开国的时候因为这天下打得太快,硬仗也不多,除了如贾家和四王这些少数人够了封爵的功劳外,其余人都不太够封爵标准的。
太祖为了稳定人心,故而保留了郡侯与郡公两等爵。
超出侯爵标准但不多,到临死前也拼不上公爵的,就封了郡侯。
离公爵就差一线但离首封的二王三公差远了的,也是顾及着他们的面子,就给了他们郡公。
后来因为战败啊,犯事啊,受牵连甚至绝嗣什么的,各种原因丢了爵位,有爵者又少了很多。
到了最后,太宗,我爹你皇爷爷初登大宝的时候又加封了一次,重新封了一遍群臣,规整了一下,爵位看虚封的食邑论高低。
其实现在也能看出来,虚封两千户以下是县侯,五千户以下是郡侯,八千户以下是郡公,首封的宁荣镇公全都是破万户的。
之后就成了现在好像只剩下公侯伯子四等爵位的样子。”
上皇顿了顿,眼睛看向茶杯。皇帝连忙起身续水。
“没眼力见的东西,还得老子提醒伱才续水,哼。”
皇帝连连赔笑。
“所以啊,看似只剩下公侯伯子四等,但实际上太宗也没有废除过六等爵制,封这两等爵完全没有问题,最多算是复古礼罢了,甚至都不算古礼,距今也就不到百年。
如今,开国勋贵们陆陆续续都降到了将军爵,就剩下牛家的伯爵,柳家的子爵还有水家的北静王留着超品的爵位。
东西两王也都掉到侯爵上了,南安王都掉到伯爵了,这三家人为了面子还自称王爵,老子也懒得计较。除了这些其余的都已经不算勋贵了。
趁此机会,正好重新启用六等爵,那就足够封赏了。
若是开国勋贵来闹,不用搭理他们,这群狗东西已经占尽太祖太宗的便宜了,他们家里的老人心里都清楚,都站不住理,闹够了自会散去。
这次封赏之后,你也要有属于自己的一批勋贵死忠了啊。”
上皇复杂的看向皇帝,虽然这个狗一样儿子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也算勤勉,处理朝政也越来越有章法,勉强能坐那把椅子吧,朝廷已经经不起一次夺嫡了。
至于老大的儿子义忠郡王,朕只是亏欠老大才宠那小子罢了,而且那么乖巧的好孩子怎么可能会有那种想法?
听到上皇那慈爱的话语,皇帝忍不住哭出了声。
三年了,知道我这三年是怎么过的吗?这三年来后宫就没有传出来添丁进口的消息,如今,可算熬出来了。
“父皇,儿臣···”
“无须多言,帖木儿的战事就到这里,接下来,就剩下和硕特了,多关注一下,朕乏了,滚吧。”
说完,上皇就躺在摇椅上,闭上了眼睛。
皇帝激动的步辇都没坐,飞快的走到了西苑门口,回过头来看这西苑的门匾,头一次看西苑如此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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