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林，虫渊之底。
往上千丈，土层自中心处往上下左右崩裂，二十里地段剧震不断。
上头被打出一个纵横七里的空洞，大片光亮投映进峡谷底部。
空洞中心三里范围，灵光浓郁无比，两条灵晶如瀑流涌入阵势内，阵内龙凤虚影纵横，接连冲向一银色巨虎。
阵外三名八境圆满，由庄氏庄浩邈驱使大阵，两位来自凤血澹台式的八境辅佐，三人施展血脉神通，联合大阵之力，就是一个八境丢进去也撑不过半炷香，可阵内巨虎撑过了数个时辰。
不止能撑住，眼下大阵反而还变得岌岌可危。
峡谷左右，有庄氏和澹台氏诸多七境赶到，加入到护持大阵之列，一起镇压阵中妖魔。
说是妖魔，其实有些名不副实，阵中银色巨虎不止成了半步九境，功法也大变样，完全像是变成了其他生灵，仿佛躯壳内的真灵都换成了他人一般。
阵中，巫夷显化巨虎形体，眼神时而仇恨，时而淡漠，时而又麻木空洞。
他恍惚中又来到了不死泉内，水光动荡中人影晃动，有好几人向他这边接近，耳边还传来那几人的低语声。
“庄氏，澹台氏，某家昔日与这两家也有仇。”
“八境圆满阵道修士，龙血庄氏子嗣，许久未曾尝过。”
“老身略通阵道，待老身破阵拿这人族小儿……”
龙凤大阵之外，两家来人顿见巨虎功法再变，一缕缕紫青色仙气化作七种术法，五行阴阳，行云流水般贯向大阵七处。
“隆隆……”
灵光爆散，峡谷两边土石再次崩裂。
压阵灵光接连破碎，护持大阵的两家七境也被震碎六人之多。
交手到现在，两家三位八境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看巫夷这副模样，应当是侥幸得了传说中的不死泉，如此才得以续命。
这时，庄氏庄浩邈眼角一跳，身下青龙灵宝送来一段传音。
“族兄，轮转教法王已到，杀了我本体，如拿不下巫夷，你等需尽快回族，切莫遭了轮转教法王暗算。”
听完传音，这位庄氏武道、阵道双修的八境族老，脸色登时难看下来，以灵识告知澹台氏两位道友。
三人商谈去留之时，大阵再震，又是四位七境被震碎肉身，回去后只能另觅躯壳。
没多耽搁，两家做下决定，道道灵光汇合两处，化作一青一赤两道遁光，飞向虫渊峡谷之外。
他们一走，阵内灵光溃散，余下压阵法宝统统炸裂。
银色巨虎冲破大阵，虎目扫视向下方虫巢的母巢。
“杀，不能放走庄氏和澹台氏之人。”巫夷极力想走，但躯体难以自控。
他意志中听到的话音还在，无从分辨到底来自何方。
“虫巢内有个九境初期，在以母巢自封。”
“是炼，还是走？”
“此人也是长生种生灵，走！”
一声虎啸，巫夷逆空而上，追赶远遁而去的两道灵光。
两方离开后没多大，虫渊底部，母巢所在，群蛊之中一头人面蛊仰面上望，眼中寒意森然。
这张人面飞快变化，男女老少，面相不一，神色不一，但几乎全是痛苦、憎恨之色。
人面蛊收回目光后，视线转向虫巢某处，虫躯一缩融入蛊群不见。
与此同时，下方虫巢内部，接近母巢十里处。
一竖直有两百丈的虫穴内，小尼姑坐在虫穴底部缺口前，小手抓着钓竿。
她原本双目微闭，以佛宝窥视外面的景象，此刻陡然睁眼。
“巫夷变成这副模样，庄氏澹台氏三位八境圆满都不是对手，只可惜疯疯癫癫的，难以成为我等助力。”
小尼姑暗叹一声，照那头老妖虎的奇怪状态来看，她最好是离远些，否则难保对方不会翻脸杀人。
少顷，她手中钓竿上的金线颤动起来，还是连动了好几下。
“来货了。”
小尼姑没多想巫夷之事，神情振奋，一手隔空抓来堵在虫穴出口的黑铁大盾，一手提竿收线。
伴随着一阵童子的哀嚎声，浑身沾染浊色火光的矮小身形被拽了进来。
曹天石才回来，嘴里便大叫起来：“快堵住缺口，是七品圆满王蛊，还带着一大波蛊群。”
铁大盾及时堵在缺口上，小尼姑净灵身侧一只法相大手显化，一手死死按在大盾上。
一阵冲击之力撞来，蛊术则被嵌在盾内的干尸吸收。
震颤之感持续少许，又恢复了平静。
“快把东西拿出来给我瞧瞧。”小尼姑迫不及待地转向对面的矮小童子。
曹天石以蛊术熄灭身上浊火后，老老实实地从内空间中掏出十四块灵燧结晶。
接着他又慢吞吞地摸出两物，一是一截乌光，二是一蒙着乌色光华的虫卵。
“王蛊之卵你留下，这条王蛊给柳风。”小尼姑当即笑着抓过那截乌光。
乌光本体是一细小如婴儿小指的蛊虫，正是一条阳王蛊，常年吸纳地底浊火之精，名为地乌。
曹天石眼睁睁看着王蛊被抢走，面露肉疼之色。
虽说只是一条四品王蛊，可这长在蛊群中的王蛊还未经血炼认主，比种蛊卵慢慢来养好上许多。
至于王蛊每次蜕变那点好处，由于王蛊与异蛊不同，六品之前对蛊师的影响并不算大。
他体内王蛊还是三年前得到第一枚蛊卵时种下，而今才是一品的幼虫，指望养到六品生出王蛊灵压，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前辈，上头的交手动静没了，那庄氏和澹台氏的人可走了？如是走了，我们还是快些离开此地吧。”曹天石语气忐忑，担心小尼姑再丢他下去。
小尼姑盘算着自己这几年的收获，灵燧结晶积攒过千块，七境修行都用得上。
此外，灵脉内的伴生灵植，她也攒了不少，虫晶也摸到了十几块。
“母巢内的母虫子都没赶我们走，你急着走什么？”小尼姑手中钓竿动了动，看样子还想捞点好处上来。
可就在她要再次挥杆时，冷笑声从虫穴入口处传来。
少了黑铁大盾堵住入口，这短暂的空挡，那里悄然来了一条人面蛊。
(
此蛊成人大小，人面变化不定，口中同时有好几人在开口争执。
“小丫头，伱在此逗留五年，为本座惹来麻烦不说，还捡了虫巢内不少便宜，莫要再得寸进尺。”
“你以本体出来，随手就能杀了这丫头，白捡一具九佛根金身，何乐而不为啊。”
“这狭隘之辈舍不得一副皮囊，不敢轻易动本体，只能看着人家偷他家当。”
人面蛊说着，中年男子面孔暴喝出声，与其余声音争吵。
见到如此怪异的一幕，下方曹天石已吓得面无人色，看出人面蛊是一八世身蛊师所化。
“蛊师蛊虫化身？母巢内有个厉害蛊师藏在里头，控制此地的不是母蛊。”净灵心中惊疑不定，觉得这虫子的人面与巫夷的神色变化有些相似。
部分前世记忆中，隐约有些片段中出现过，怎奈她得到的前世记忆不全，想不起来具体。
她赶紧向曹天石使了个眼神，两个矮子拱拱手，向着出口挪去。
“谢前辈宽宏大量，我们这就走。”
直到二人与人面蛊擦身而过，人面口中的几道话音还在争执不休。
顺利走出虫穴，两人刚松了口气，人面蛊口中话音变成了阴笑声。
“你们不动手，老夫来，杀这丫头一条化身蛊足矣。”
“她是轮转教之人，别惹事。”
两道话音响起，人面蛊发出一声虫鸣。
“嗡嗡……”虫穴四面八方，数十股黑流狂涌而来，蛊虫数之不清。
黑铁大盾内的干尸能吸纳蛊术，那人面蛊似知晓干尸的蹊跷，蛊术不向这边施展，而是对着蛊群喷吐出一片琉璃色光华。
沾染上琉璃色的蛊虫，如加持了法宝，飞动间快出太多。
黑流滚滚而来，小尼姑净灵面部浮现块块黑斑，眉心探出一只腐朽手掌，一掌推出，蛊群推进之势猛地一顿。
不等她拼着反噬继续出手，两面金轮贯穿上下，一齐挤入虫巢之内。
“蓬蓬……”
赤红佛火腾动，其中一脚踏金轮的貌美妇人抵住蛊群，正是妙韵法王。
另一面金轮上，柳风本体手指人面蛊小腹后段某处，禅蓝手中百枚金环在同一刻脱手而去。
人面蛊不及退回蛊群，小腹连带后半截身子被打为碎肉。
“走。”禅蓝没有追击，口中一声轻喝。
两名法王带上小尼姑和曹天石，驾驭大日天轮，一闪掠出虫巢。
两个时辰后，不归林外围。
青葱林地间，草木长势盎然，临近外面的不归林看似与寻常草木别无两样。
金光飞至，禅蓝、妙韵两位法王到来时，一俊逸少年早已等候在此。
跟在后头的小尼姑和柳风一眼认出，这人不就是禅玉法王，不知为何，并未深入不归林出力。
见到禅蓝身后的柳风后，禅玉法王淡漠点头：“既然人已带到，未免夜长梦多，我们这就过去。”
柳风听出禅玉话中之意，五年过去，三位法王是寻到了镜尘洞府的大概位置，要带他过去。
一旁，净灵拽着柳风的手，小脸时不时回望。
她当然不是痛惜那些佛徒的性命，感应中还有十来人没死，不过并不被她放在心上。
真正叫她迟疑的是，不归林中心的那块险地还未探过。
此事关系着不归林内妖邪的秘密，她多次蹲守之下，发现过那些灰白人影自其中出入。
本想着带上大盾里的干尸走上一遭，许能捞到些好处，好叫自己多些手段。
现在看来只能先陪柳风一道，让柳风单独与三位法王前去镜尘的洞府，她实在不放心。
歪头再看向柳风后面的分身，小尼姑眼中流露出茫然之色，感应到此分身血脉透着嗜血之意，她又觉得似曾见过。
有心劝告柳风几句，可惜她偏偏还是记不起来。
柳风察觉小尼姑紧盯着自己分身，能看出此女对他的善意，不由握了握掌中小手，示意其无需担心。
方才过来的路上，此女见面就将一条四品王蛊和十几块虫晶与他，还给了他不少灵燧结晶和六品灵植。
有这些好处，分身也能种入王蛊，只比本体的五品王蛊差了一品。
此外脱胎六世身也不用向几位法王求药，只需到城中药阁以灵植换取些虫药即可。
“镜尘洞府之行如有机缘留给我，我本体许能赶上分身。”
镜尘修炼的是完整《轮盘经》，多少知晓些轮回的隐秘，有可能在陨落之前，为下一世留下些后手。
此去难说三位法王在最后关头不会翻脸，而镜尘如有后手留下，那就是破局的关键。
前方，三位法王聚到一处，禅玉法王大袖一甩，一驾色泽通透的飞车浮空。
一行人尽数落入车中内空间后，车身瞬间隐匿消失。
……
数十万里之外，另一边的大启皇朝境内。
安善郡外荒无人烟之地，两千里烂泥地深处，白雾翻动，三百里镜天如故。
白雾边缘，一淡黄色大鸟状兵蛊悬空，兵蛊背部边缘，六名托月宫长老持竿垂钓。
后方虫颈位置，玉琼子唇角流露出一抹笑意，感应到分身已经离开不归林。
“柳风不愿出力助我分身脱胎五世身，看来还得我亲自过去一趟，顺带借他眼力一用，看看我这副讹蛇血脉修出的妖魔身有何破绽。”
此女思量间不知想到了何处，唇角笑意变得有些暧昧起来。
正要向邢老知会一声，再先行离去。可她抬首看去时，见左前方一处雾气破开大洞，几条长影游走而出。
这一幕周围其余六境长老也察觉到了，但只是淡淡看了两眼。
玉琼子的面容一僵，运转魔门瞳术细观，六条长影乃是妖身五色流转的蜃龙。
六头急飞的蜃龙之后，一墨色蝗虫振翅，托着一人一半妖，看样子像是在逃命。
“不好，还是惹出了乱子！”玉琼子心中一惊，放出灵识想要传音给邢老。
可压根无需她提醒，兵蛊边上，邢子平忽地收杆起身，动作看似漫不经心。
“老夫与这王蛊烛暝是无缘了，且先回宗门。”
其他五位垂钓的托月宫长老含笑点头，身子没挪动分毫。
玉琼子不动声色，自然而然地跟上邢老，同行弟子之中原蜕仙宗的几人也起身过来。
一行人心照不宣，邢老脚下一踩，驾驭青雷战鼓，几个眨眼间遁出十里开外，向着禁地之外飞去，而方位恰恰与那墨色蝗虫逃遁的方位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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