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皓月当空,银辉洒落在这片庄严肃穆的土地上,古朴的院落里,一排排遮阳的树木,随风轻曳,似在低语。
南城贡院,
点点灯火如星河般散布,映照着青石板路,光影交错,步移景异。
院内,
两道身影被月光照应出长长的影子,
裴少卿咽了下唾液,南大人竟然招揽自己,一时间不知所措,是真的还是假的,试探问道;
“学生愚钝,不知大人的意思是?”
“哈哈,都自称学生了,还要再问,老夫还缺一个关门弟子,你可愿意拜入门下。”
南子显见到裴少卿聪慧,反应就是快,难得开了玩笑。
裴少卿面色大喜,也不含糊,“扑通一声”,跪拜在地,三叩九拜,直接喊道;
“谢老师,弟子愿意。”
这几拜,算是先把名分定了下来,南子显站在那,坦然受之,老怀欣慰,没想到来贡院监考,有着意外之喜,收下佳徒,武英殿那边,就可着手安排了,
“起来吧,为师认下你了,倒也不能让你受委屈,恩科过后,你就去内阁,任内阁执笔,历练一番。”
南子显说得轻松,可在身后听话的裴少卿却瞪大眼睛,内阁,执笔,那不是首辅大人家,大公子李潮生的位子吗,这如何能抢,心虚的出声;
“老师,是不是太快了,内阁执笔可是首辅大人的公子,李潮生的位子,咱们抢了他的位子,李家怎会善罢甘休。”
裴少卿还担心,会不会因为朝堂之内的事,文官内部再起纷争,老师虽然无党无派,可就是因此,没有结党营私的人都聚拢身边,不也是算“一党”。
“这你不要担心,为师猜的不错的话,李家要出两位阁臣了,哎。”
“什么!”
裴少卿一声惊呼,不可置信喊道,眼见声音大了,赶紧捂住嘴,四下看看,还好人都在官楼批阅考题,无人在院中闲逛,心里却掀起滔天骇浪,李家两位入内阁,那朝堂局势就变成文官内部三足鼎立之势,下边官员如何自处。
“有什么好惊讶的,你也是朝廷堂官,参加朝会的,朝廷动向应该有所了解,皇上有此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毕竟首辅大人年岁已高,许些事受不了累,换人也是应该的。”
只是,再换上李家的人,那不就成了一门双阁臣,李党复出,势在必得,小阁老之名定然会传出去,想到了李重厚那个老狐狸门生故旧那么多,就怕卢文山和顾一臣,会手忙脚乱一阵子应付。
“这,老师所言句句属实,可是弟子还有些不敢相信,李家富贵几十年,如今还要入阁,岂不是树大招风,引火烧身吗。”
裴少卿想不明白,李首辅一直抱病在家,从不过问朝政已有十余载,为何留任之际,反而一反常态,还要再争一争,是何道理。
南子显笑了笑,转身继续顺着院子青石板路走着,裴少卿恭敬跟在身后,只听见老师解释;
“刚刚你问的,把那个李峰送入了顺天府衙门,老夫猜的不错的话,就是因为牵扯中山李家,所以李峰的死,查无可查,徐大人应该会草草结案,通知李家来人拉回尸首,然后上报大理寺交案卷,此事就了结了。”
裴少卿停下脚步,满是不解,
“老师,为何这样,那李家家主,甚至于李家那位妾室,不会闹起来吗,毕竟死了庶长子,这些。”
“哈哈,这些不过是世家寻常的事,你想想,只有成功上位者的人还活着,那些失败的,你可听闻他们的生活如何,不过是枯骨一座罢了,哎,此事暂且忘却,收拾好心情,等着宫里的信。”
南子显叹息了一口气,世家的悲凉就在于此,活着,才能争一争,死了一切皆休,
“是,老师。”
“走,回去,看看阅卷怎么样了,本以为四千多人的考生,出彩者不在少数,之前观察,大多数人碌碌无为,老夫大失所望。”
贡院里面的考生虽然人多,可惜,滥竽充数的人也多,实在是可惜至极,
“老师不必介怀,人各有志,有他们后悔的时候,另外,不知宫里那些考生考得如何?”
“不管了,有一个算一个罢了!”
随着二人谈话声越来越小,院子又陷入一片寂静!
南城不少酒肆,酒楼,还有各处摊位,入了夜都没收摊,
毕竟龙门大开之后,京城放开宵禁,也不知是不是考的好与不好,人都一窝蜂冲了出去,因为是寒门子弟众多,大多数是穷开心,寻个普通酒肆茶楼,就能聚在一起痛饮一番,毕竟还需要等几天看榜,
有了结果,也就能回乡了,离得近的还好一些,离得远的,再聚首也不知何年何月,所以,放纵一次也无妨。
就这样,几千学子同时在京城聚首,一时间,京城人烟鼎沸。
城南的友来酒楼,如今也是座无虚席,
秦业领着儿子,在侯府亲兵护送下,到了二楼的雅座,看着熙熙攘攘的人,
秦钟不免有些厌烦,也不知如何,他就是不喜欢热闹,
“爹爹,今晚怎会如此吵闹,人那么多?”
秦钟自打进了私塾读书,明一些事理之后,也不像以往,贪图玩乐,如今也算是知书达理,文气傍身,这可是秦业老来得子之后,又一大喜气,
以往还有推脱,不想来此地用膳,可是府上那些伺候的佣人,除了一些老人之外,其余人都归还卖身契,给银子遣散,
了然于身,过得舒心自在,时常不在家中用膳,热闹的时候,带着独子秦钟,来此小酌一顿,听得是民间百姓话语,偶有所得。
“你啊,那些清贵的书就别看了,不管在何地,不知民间烟火之人,能过的好,过来坐下。”
二楼有一处靠窗的雅座,有屏风拦着,此地,就是秦业经常来坐的位子,并且酒楼掌柜的,也有交代,看好此地,别让其余人误坐了。
秦钟撇了撇嘴,姐姐在的时候,不也是天天在府上,怎么姐姐一走,自己倒是不行了,看了下周围,
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喝酒吃菜,无非是说一些无用的事,想来必定考得不好,
秦业也未管他,落了座,招了招手,自有小二跑了过来,点头哈腰陪着笑脸,
“秦老爷,您来了,今个想吃些什么,是照旧,还是换个花样,”
小二瞧见秦老爷带着一位公子前来,生的俊俏,儒服一穿,文气释然,不愧是文臣之后,想来就是侯爷的小舅子,万不能怠慢,
秦业报以微笑,微微捋一捋胡须,店里的人大多数是熟悉了,也没有外人那般见外,
“今个应该多添上两个菜,烤羊肉上一盘,外带一个炖肉端上来,其余的照旧吧。”
秦业也没多要,以往来的时候就是三个素菜,一个炖肉,半碗饭,一盅清酒足矣,今日带了秦钟来此,这才多添了两个菜品,
小二也是有个眼色的人,点头答应,
“秦老爷放心,您要的,这就端上来,公子如此玉树临风,能来此,也是给小的脸面,这样,秦老爷,下面庄子里,正好送来半只鹿,从早上就在内里闷着,如今也差不多了,小的给公子多拿一些,补补身子如何。”
不是说不想直接端来,以往的时候,拿的多了,秦老爷也出言推辞,所以为了秦老爷颜面,每次上菜的时候,都是先请教一番,看看合不合秦老爷的胃口,荤素的菜品,是否有调整,可见店家的用心。
“那好,承你的吉言,一并端上来吧。”
秦业面有喜色,谁不喜欢夸赞自己的后辈,眼见小二的夸赞,秦业心头高兴,答应下来,
就这样,店小二缓缓后退,赶紧去下面传菜,
而桌上,早已备好的茶水,也被秦钟拿起,给父亲满上一碗,随后,才给自己倒上,有理有品,颇有公子风范,
“爹爹,此处到是热闹,一会儿功夫,连二楼的位子也坐满了,”
秦钟好像适应了这里的吵闹声,好奇的看着四周,不少人背着行囊,还有书篓,显然都是读书人,儒服方巾,比比皆是。
秦业余光瞄了一眼,拍了拍额头,倒是忘记恩科的事了,解释道;
“倒是我的疏忽了,今日乃是恩科闭幕的日子,应该是考生考完之后,来此用膳,放松一下!”
其实秦业也知道,紧张那么些时日,今晚无非是需要放纵一些,犒劳自己一番,寻了好友几人,聚在一起,天南海北吹嘘一番,当年自己也是一般模样。
就在父子二人谈话之际,店小二,领着几位帮工,提着食盒走了上来,
到了桌子前,把食盒打开,而后端出准备好的菜品,一一摆放在桌上,香味四溢,让人食欲大增,
“秦老爷,饭菜上齐了,还有需要,您就召唤一声。”
“好,麻烦小二了。”
秦业点点头,拿起筷子,就给秦钟夹了一块鹿肉,温润的脸上,闪过一丝愧疚,
店小二也不叨扰,带着人就下了楼,
恰巧,
楼下忽然吵闹一番,
一伙人匆匆上了楼层,来的人不是别人,竟然是高文,还有徐长文几人,二人考完试,出了龙门,就想早早先回了南城客栈,毕竟这边的房屋便宜些,走的要是慢了,就没了空闲的房子,
说来也巧,之前遇上的另外几人,也在客栈门口遇见,就是在贡院考试,有着一面之缘的庄锦文,
三人在客栈门口一遇见,自然高兴不已,相互问清各自来意,正好都要安顿下来,相约进了酒楼,共同要了一个小院,也算是合租在一起,放下行囊,到了前面的酒楼,小聚一番。
刚坐下,
庄锦文年岁最小,也懂得规矩,让了座,拿了茶壶,给两位哥哥倒了茶,
“唉,都是自家兄弟,不讲这些,你也坐,小二,先一人上碗面,来个一盆炖肉,快点。”
“好嘞,客观,稍等片刻。”
一声长呼回应,
高文见到庄锦文还有些不自在了,直接伸手,把他按下来坐下。
“都说了,自家兄弟,别客气,对了,在贡院那边考得如何?”
高文引出了话题,尤为是科举答题,庄锦文顿时神情肃穆,端起茶碗猛地灌了一口,
“还要多谢两位哥哥提点,小弟曾问哥哥,万一要写策论,是按部就班写,还是要提笔寻了别的路径,两位哥哥说都要,所以,这一次,八股策论,竟然分属两篇,我就按照哥哥的话,写了这些,就不知最后如何?”
庄锦文回答有些忐忑不安,关内之事要稳,对待边关,则是一反常态,剑走偏锋,有这想法也是那一次见到洛云侯的猜想,就不知贡院那边的批阅,是否合乎考官的胃口。
“哦,锦文兄弟竟然也有此想法,甚好,墨守成规,今岁恩科怕是不能出彩,毕竟洛云侯的朝廷奏疏,颇有些激进,要是保守答题,就怕落得下乘。”
徐长文面带微笑,捋了捋额前的刘海,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徐长文一番话,引得庄锦文颇有疑惑,问道;
“徐兄,弟不才,没动徐兄的意思?”
“哎呀,你说你,竞整这些没用的,兄弟,哥哥告诉你,就是说,洛云侯的奏疏一句话为考题,就要考虑侯爷的意思,朝廷之策是稳,但需要文章上佳,可入榜单,要是另有他法,没错的话,就是直接位列甲等,这也是徐兄猜测出来的。”
高文虽然大大咧咧解释一番,但是出宫门的时候,徐兄一番解说,也让自己心惊,没想到徐兄大才,这一次甲榜是跑不了的,
“这样,倒也能凑上一些,弟也不求甲榜,只要能中了,就是大喜之事。”
庄锦文也没什么大的追求,只要是中了,就是好事,
“你啊你,就要这点出息,告诉你,这次恩科甲榜者,可是有赏赐的。”
高文一拍庄锦文的臂膀,神神秘秘小声传了一句话,引起庄锦文好奇,问道;
“高兄,可有什么说法。”
见到高文又开始吹嘘了,徐长文咳嗽一声,插言道;
“你看你,又在胡说,还没确定的事,就在这,万一传出去,惹出事端,”
随着徐长文一句话提醒,高文立刻住了声,
这举动,更让庄锦文按耐不住,央求道;
“两位哥哥,到底有什么赏赐?”
瞧见庄兄着急的模样,徐长文也不好再瞒着,
“倒也没什么,洛云侯在考试结束时候,言道,这次恩科,前三甲可能有实缺,甲等者另有赏赐,就不知是如何赏赐的,”
“什么,竟然还有这等好事,这些,不都是殿试过了之后,上了进士才有的吗?”
庄锦文满脸不可置信,这样一来,就算是秀才出身的考生,也有了官身,那些举人老爷的,还不一定有这个官位,怎么可能?
“此事只是这么一说,有没有还有待商榷,听听就好,饭菜来了,先填饱肚子。”
徐长文摇了摇头,侯爷所说的,历朝历代都没有,也不知真假,倒是腹中饥饿,有些忍耐不住,见到店小二,带人上了饭菜,招呼着二人,一同先用膳。
只是这番话,
被邻座的秦业父子听到,秦钟颇为好奇,小声问道;
“爹爹,他们说的可是真的,秀才也能授予实缺了。”
秦钟年岁虽小,但也不是被糊弄之人,历来科举考试都是盛事,乡试一过就是秀才,会试过了就是举人,再后来就是进士等,那才能授予实缺,如今,乡试的秀才,也能给予实缺,就怕到时候又要闹了,
秦业闻言也有些怀疑,嘴里的炖肉赶快嚼了几下吞入腹中,拿起桌边的锦布擦擦嘴角,放下碗筷,
“此事为父也没有听到消息,要真是瑾瑜说的,那就八九不离十了,看来朝廷是急了,”
毕竟江南那一片,瑾瑜那小子南下一趟,杀了不少在位官员,又逢去岁科举舞弊案子,这个官员缺额,一直没有解决,又不启用京官,不得不让内阁另寻僻径,想来应该是如此,
“那父亲,儿子也想去科举,你为何不让?”
秦钟也有些不满意,书也读了,策论也写了,怎么就不让自己参考,还要再等上几年,凭借姐姐关系,必然是要中的,秦钟小小年纪,就有了这些想法,懦弱的性子,可见一斑。
“说什么胡话,不说你年岁尚小,就是仪仗你的姐姐,也要避嫌,官场,要的就是脸面,和人情故旧,读书只是为了科举,而做官,就是做人,就是养心,你这性子,为官,并不见得是好事。”
秦业也终于说出了心里话,见到官场上面的诸多阴暗之事,许多勤奋的京官,还在各部堂虚度光阴,有些事,不是你有才华,就会有人提拔,靠的无非是人情,秦家出了可卿一位贵人,秦钟就算在家中养着,也是富贵一生,何必去趟那些浑水呢,
自己的身子也一年不如一年,老来得子,也就他一人,这个念头一出,再也按不下来,
“行了,先吃饭吧!”
“是,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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