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王大婚的消息几乎瞬间便传到了西蜀道的角角落落。
这件事情引起的轰动,半点不比蜀王浩浩荡荡刚入藩之时来的小。
那日年轻蜀王殿下白衣蟒袍单骑入锦官城,容貌绝美,风采无双,一时间便夺走了蜀地少女们的异彩与芳心,这样权柄在身、气度非凡的绝世人物将要大婚,正如同江湖侠客们亲眼看着那胭脂评的美人儿嫁为人妇一般,女子们哪怕知晓那等人物不属于自己,心中也会泛起浓浓可惜。
蜀中那些世家豪阀的家主同样感觉很是可惜。
因为这次蜀王大婚的种种规格都是按照迎娶正妃的派头来办,主管这事情的是那位来头奇大的红袍大宦官韩貂寺,这意味着那位外来的青州陆家女子陆丞燕将会成为蜀王正妃,一跃之间,便从世家嫡女变成蜀地名义上的女主人。
而若只是单单一个蜀王侧妃的名头,一时间又很难令这些困局蜀地多年的豪阀世家彻底狠下心来,上到陆泽这艘崭新的大船之上,对比下来以后便会发现陆费墀那位老人的魄力是何其之大。
陆泽与陆丞燕最近这几日并未见到。
婚俗当中有着男女双方在大婚之前见面会出现“喜冲喜”的现象,所以双方在大婚前的几日都会选择避免见面,陆丞燕陪伴在那位时日无多的老祖宗身边,聆听着老人对她最后的教导。
“燕儿。”
“你嫁的这位夫君并不是一般人,他是个博弈无敌、落子知收官的厉害角色,敢如此直接顺遂的来到蜀地就藩,半点不担心太安城里那位皇后娘娘,魄力不比老祖宗要逊色,估计是在皇宫那边有着另外的谋划。”
床榻之上的老人面容凹陷,声音里泛着难言的虚弱。
陆丞燕双眼泛红的握着老人那只剩下皮包骨头的手,这些年的老祖宗为整个陆家付出了太多太多,陆家到如今已经是六代同堂,但所有人无一例外都活在老人的功荫庇护下。
可当初自青州跋山涉水来蜀地,不知有着多少家族子弟明里暗里表达着各种不满,直到皇帝陛下封王消息传来以后,这种声音才渐渐弱了下去,如今到达这繁华蜀中之地,陆家众人更是已乐不思青州,觉得自家与年轻蜀王结亲,以后在这蜀地无疑是可以横着去走。
屋内床榻之前,还有位不惑之年的男子,他相貌清雅,身上穿着华美无比的离阳朝四品文雀锦缎官服。
中年男人眉宇之间与陆丞燕有着几分的相似。
“八面玲珑,是在朝堂之上为人处世的根本,因为只有做到这样,才可以在那深似水的朝堂上站稳脚跟,哪怕是如今如日中天的首辅张巨鹿,都是这么过来的。”老人抬眼望着床榻之前的那位嫡长孙,继续说道:“谁都不厌恶一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可谁都不会真心实意的愿意跟这种人成为知己朋友。尤其是在这一家人之间,燕儿,你以后不管任何事都要以你夫君为主,只有这样,我陆家才能够真正在这蜀地扎下根来。”
“青州那里已经是片泥沼,若老祖宗我还年轻,大可以慢慢从那边挣脱出来。”
“可我剩下的时间不多,所以这次只能兵行险招,你们以后行事切记不能如我这般。东疆,你父亲走的早,家里几位叔伯也不争气,爷爷扶了他们大半辈子也没能扶起来,别说出力,能不拖后腿就殊为不易,你平素爱惜自己的羽毛,若我死后,你这个新家主便要好好约束下家中子弟。”
陆东疆面色凝重的点头应和下来。
陆费墀声音虚弱,但面容上却带着抹浅浅的微笑,望着身边泪流满面的曾孙女。
“情分二字,才是官场之上能够屹立不倒的关键所在。”
“我们陆家这位新姑爷虽然年轻,但恰恰是个重情分的人,此番如此
匆忙的举办大婚,一是为了老祖宗能够亲眼看到蜀中这副崭新棋盘掀开,另外一重原因便是要给整个陆家吃下一枚定心丸...嗯,说不准也是因为咱们这年轻蜀王身边貌美的女子实在太多,若不早早定下正妃,怕是后院要起火。”..
说到这里,老人陆费墀自己都笑了出来。
而此刻的陆丞燕同样是破涕为笑,屋中气氛总算不再那般伤感。
良久之后,脚步沉重的未来陆家家主陆东疆缓缓退出了房间,陆家老祖宗轻叹一口气:“你父亲谷子里的那点文人傲气很难被抹掉,陆氏子弟良莠不齐,将来难免会在蜀地生出事端来,以后燕儿你大可以在旁纵容他们,拣选几个不堪大任的陆家人当做这张崭新棋盘之上的弃子,未来蜀王自然会承你的。”
床榻之上的老人并未如许多书中所言那般,在说完贴心之话后溘然长逝。
这时还饶有兴趣的猜测着陆泽手中的底牌,看着老祖宗询问的目光,陆丞燕笑着点了点头:“人猫韩貂寺亲自操持婚宴,自然不单单是为了这场大婚。嗯...他说那位三入太安城的曹官子,在后日也会来锦官城观礼。”
“贺新蜀。”
.......
无数贺礼朝着那座崭新的蜀王宫送去。
与上次那张蜀王就藩的薄薄礼单不一样,这次蜀中诸世家均是掏出了份厚厚的诚意,希冀着年轻蜀王能够在将来平衡住此地局面,常言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更不论是权柄在手的年轻藩王,也有诸多蜀地野心在胸的年轻人,希望可以加入蜀王亲军当中。
这是陆泽与这次分封的诸位皇子最大的区别。
哪怕是那位在离阳辽州边境掌管军权的大皇子赵武,都只是名义上拥有着军队的指挥权,陆泽则是拥有着与燕敕王赵炳、广陵王赵毅相同的权势,可以组建亲军、掌管藩地税赋...等一系列属于实权藩王的特权。
所以才有了今日这场注定要轰动蜀中各地的婚宴。
今日的主角,新郎官陆泽在后殿屋中已换上了那身华贵的红袍,那扇古色清晰的铜镜之上映照出蜀王殿下的无上风采,看的那服侍在旁的小侍女脸颊微红,今日服侍的大部分都是自太安城皇宫当中带出来的,大师傅韩貂寺能够清晰的认出每个人。
陆泽微笑着朝身边几人挥了挥手,屋中很快便变得安静下来。
猫着脚步来到屋里的大师傅对着陆泽递上今日礼单,之前在就藩途中的大师傅便说过这两件紧挨着的喜事,陆泽只是简单瞥了一眼,便知晓这两份礼单加起来以后是何等厚重。
“蜀地人杰地灵。”
“不单单是那些自春秋国战存活下来的豪阀世家,单是那坐落在灵秀山之上的春贴草堂,其铸剑的各种选材、熔炉的火候以及那些在吃金子的铸造大师,其中花费便是个极其夸张的数字,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这兜里面紧巴巴的英雄肯定使不上那真正的宝剑。”
陆泽合上那厚厚的礼单,笑着跟身边的大师傅打趣了两句。
韩貂寺今日真正的目的自然不在这场婚宴之上,外面便是琳琅满目的贺礼以及那些身份不浅的宾客们,如果那位曹官子真的前来观礼,想必这位不速之客也不会在意其青衣之下会死掉多少离阳朝的贵客们。
所以哪怕韩貂寺与曹长卿交手数次,今日的老宦官还是显得专注度十足。
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现在已不是在那高手如云的太安城里,小主子来到蜀地封王就藩,这便意味着以后的他需要独自扛起诸多事情,来证明他已不是养在太安城皇宫当中的皇子,而是可以占据一方、替离阳镇守疆域的年轻藩王。
皇帝赵淳久未决心东宫人选,何尝又不是想要再度来考究一番膝
下的皇子们。
只是陆泽的情况实在特殊,他面临的问题无疑更加复杂。
“大师傅,时辰到了。”
“我们出去吧。”
陆泽笑容和煦。
今日真正主角的登场令那汇聚了锦官城大半贵人的亭台阁楼显得更加热闹起来,左右逢源的陆泽令那些老狐狸们个个都在心中暗叹,这位年轻蜀王真的不是简单的角色,未来的蜀地怕是会弄出不少大事宜来,杀鸡儆猴,鸡是谁?猴又该是谁?
女主角陆丞燕同样一袭崭新的鎏金红袍。
这位陆家千金这段时间在锦官城里展现出来了她的手腕与魅力,原本那些心中泛着嘲讽念头的千金小姐们很快便改变了心里想法,陆丞燕并不是那种依靠着家族余茵才成为的蜀王正妃。
随着吉时已到,二人开始行礼。
而也就是在这时,一阵哗然声轰响开来,众人抬眼望去,只见锦官城那道与蜀王府邸同处一脉的中轴大道上有嘈杂叫喊声响起,今日做客的蜀地地头蛇们内心惊骇,皆不知晓究竟是什么人敢在今日这场宴席之上生出事端,这不单单是在打蜀王的脸,更是在打整个离阳皇族的脸。
陆丞燕转过头,陆泽紧紧的拉着她的手,温柔道:“没事。”
不过是霎那的功夫,只见一袭青衣潇洒于内城屋檐之上蜻蜓点水,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引起了整个锦官城的轰动,曹长卿由城门内以势如破竹之势,长掠而来。
今日王府婚宴当中,有人已认出来了这位儒生打扮的中年文士,惊呼出声:“曹长卿!”
话音刚落,曹官子已入院中,宾客们面容惊骇,齐齐后退。
同时,有位年轻女子御剑悬停于半空之中。
众人只闻曹官子朗声开口:“西楚曹长卿随楚国公主姜旎,特来锦官城,观礼蜀王大婚!”
一石激起千层浪。
心思复杂的诸位宾客们齐齐望向站立在最中央的年轻蜀王,西蜀道经略使陈俞念眼眉低垂,宾客席位很靠上的春贴草堂宗主许毣眉头紧皱,而众人注视的焦点处,只见陆泽此刻依旧安静的牵着新婚王妃的手,用极度平静的目光望着忽来此地的不速之客。
陆泽没有开口说话。
而有位老宦官不知从何处站了出来,只听见其冷笑出声:“乱臣贼子,当诛。”
曹长卿洒然一笑:“韩貂寺,你我交手数次,但我知晓你那一身骇人实力有相当大一部分是借助于太安城皇宫当中无尽龙气,今日我曹长卿随公主观礼,你...挡不住我。”
话音刚落,中年儒士身上气势再盛。
许毣这时已大惊失色,而在宗主身旁那位装束同样艳丽的高挑美人谢谢,只能够察觉到此番天地气氛变得极度压抑,但却不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女子只能小声询问道:“宗主,怎么了?”
许毣重重的叹了口气:“曹官子入了陆地神仙。”
儒圣曹长卿!
这时便是连韩生宣都脸色微变,老宦官转过头对着陆泽使了个眼神,尽管早早便准备着对付这位曹官子,但其身上实力相较于之前却已产生质变,计划依旧要进行,但身后的小主子最好还是要回避。
陆泽终于开口:“未经主人邀请便前来观礼,曹先生可没什么礼数。”
“西楚公主?如果是代表着西楚前来观礼,我自当应下还礼。可若是为了什么其他的私仇而来,那还是直接言明为好,不然那在九泉之下的西楚先皇与那位亡国皇后知晓,怕是会不得安宁。”
陆泽望着那位在古剑之上摇摇欲坠的亡国公主,嘴角扬起毫不掩饰的嘲讽。
对于老剑神李淳罡看好的这位剑意明澄的
姜姓女子,陆泽却并未将其放在心上,剑者练剑先修心,姜旎心境之上的破绽实在太多,不提那已死的北凉世子徐凤年,单单便是其心中已丝毫未有旧西楚这一点,生死厮杀当中便是最要命的地方。
雪中原着里,西楚复国,这位亡国公主到头来选择抛下全部,屁颠颠的跑回北凉。
所谓的复国,看起来更像是一场笑话。
在场众人惊讶于年轻蜀王的平静反应,更是惊讶他竟敢如此对那位曹官子说话,需知其曾三入太安城,哪怕是离阳皇帝对这位青衣儒士都既有礼数。
曹长卿察觉到身旁公主的异常,青衣男子面露冰冷的望向年轻藩王。
刚刚陆泽那番话显然触及到了曹长卿的逆鳞:“你...该死。”
陆泽摇了摇头。
“不,是你们这些乱臣贼子该死。”
“今日...便请曹官子赴死。”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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