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弯的娥眉月,正挂在黑夜苍穹之上。
尽管初二夜里的京都并未有着皎洁月光洒落大地,可此刻京都里却是灯火通明如白昼,各处酒楼楚馆里的热闹氛围达到极点,拜月楼举办的超规格宴席却已经宣告结束。
拜月楼的这次宴会,满打满算,持续了还不到一个时辰。
但恰恰就是这一个时辰的功夫,在庆国京都里却掀起了阵阵血雨腥风,得到消息的人们无一不惊惧于监察院今夜的雷霆手段。
这般行事,无疑便是对于那次京郊刺杀最直接、最凶狠的回应。
既然找不到真正的凶手,那干脆就乱杀一气。
人们对于那位监察院的提司大人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只是,今夜话题中心焦点人物范闲,却并不像人们想象当中那么开心。
陆泽已经乘坐上了回去东宫的车驾,今夜里的晚宴显然比想象当中更要好吃一些,想着这时候范闲的脸色一定不会好看,陆泽脸色泛起澹澹笑意,掀起车帘,使得外面夜风进来。
“今夜的京都还是足够热闹。”
“那位二哥在今夜之后,失去了真正属于他的力量,以后只能够把王府绑在长公主跟叶家的马车之上,磨刀石失去了本来的作用,最终还是回被当成废石头丢掉。”
陆泽心里呢喃自语,良久之后澹澹他抬起头,透过车窗望着远处巍峨皇宫的方向,眼神里透露出几分嘲讽。
今夜范闲以及监察院的种种行为,显然是庆帝默许下的结果。
我们的二皇子并没有在这个诡谲京都里,展现出更多令庆帝感到惊艳的东西,再加上他之前跟李云睿联合以内库走私一事,今夜李承泽的手下便成为了范闲怒火之下的牺牲品。
庆帝似乎有意的让着京都里的人联合起来。
所以他在知晓军方有人敢公然在京郊对范闲出手以后,尽管愤怒,可心里同样有着股名为喜悦的情绪,这位在至尊之位上待了许多年的皇帝陛下,很希望看见有人跳出来挑战君王的权威。
庆帝是个很自负的人。
皇帝陛下想着毕其功于一役,还是觉得京都里的水太浅,想着要把京都完全颠覆起来,把所有饶人心都掰开来看看,正如李云睿对庆帝的评价,这是个自负、但又极为多疑的帝王。
“吃饱喝足,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
“范闲...希望你能够安稳一些,不然,你还是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今夜,好像还得拐弯去趟泥瓶巷。”
......
满脸冷漠的二皇子在陆泽走后不久也离开了拜月楼。
二皇子之所以在最后留下来,就是想着当着范闲的面问问他,究竟为什么对自己动手,今夜属于他在京中的势力,被连根拔了起来,甚至连陪伴在身边的多年好友谢必安都横死于巷弄之郑
二皇子袖子下的手,控制不住的有些颤抖。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老老实实退出这场残酷战争,如同那位老靖王爷一样,整日把自己关在王府的院里,屁股高高撅起的选择逃避一牵
而另外一条路则是...破釜沉舟。
想着王府里妻子叶灵儿这段时间跟自己的话,李承泽脸色苍白,嘴角扬起嘲讽的笑容:“夺嫡之路,哪里又有退路可言?不功成,母宁死。”
范闲在拜月楼上望着二皇子缓缓离开。
正如陆泽所言,此刻范闲的心情并没有他想象当中那么的好。
陆泽临走前的那番话就宛如柄锋利匕首一般,狠狠插入了范大饶心中,因为陆泽显然看出来了范闲此番疯狂举动背后的真正用意——范闲怕了。
因为他怕了。
所以他才会用这般疯狂的举动来彰显态度。
范闲的软肋从京郊刺杀的时候便已经有了暴露出来的迹象,如范闲此时的武力水平,对付一队手持军中强弩的队很是吃力,但如是他这位九品高手一门心思想要逃走,军士们无论如何是拦不住他。
但可惜的是,范大人极为重视身边下属们的安危。
当峡谷刺杀的详细经过被披露出来以后,范闲身上的这一优点在有心人眼里便成为了可以攻破的弱点,至少这位监察院未来的掌舵者,心硬的程度是远远不及此刻轮椅上的那位。
今夜的范闲心思久未平复。
终于还是去到了那所阴暗的院子里,提司大饶到来似乎并未引起值班众饶注意,因为陈院长早早便下达过命令,显然是预料到今夜的范大人会来找他。
此时的陈萍萍靠着温暖的壁炉旁边,脸上神情带着几分惬意,看见范闲以后,睁开了那双朦胧的双眼,笑道:“你来啦。”
这是范闲自遭遇京郊刺杀以后,第一次见到陈萍萍。
“我需要知道你的计划。”
范闲盯着面前轮椅上这位老人,相较于他刚刚入京时候见到的陈院长,这时候陈萍萍脸上皱纹更深、眼窝更陷,老态尽显,有股子垂暮之意笼罩在身上。
“这次京郊刺杀,跟我没有关系。”
“所有事情都得把握在一个度里面的计划,才能够称得上是计划。”
“敌人连军弩这种东西都搬了过来,你随时都会死,难道你觉得我会弄出这样上不得台面的计划来?这次只是...意外。”
范闲冷冷笑了笑:“你觉得我傻吗?那些人如果没有院里配合,甚至没有院子里的情报,怎么可能知晓我这个监察院提司的具体行程?我虽然是出去放松,但也不是把后背完全露出来的傻子。”
陈萍萍眼眉低垂,没有继续回答范闲问题:“不管怎么样,今夜你应该是出了口心底的恶气吧?至少你现在还好端赌站在我面前,而你的敌人们在今夜与明早大朝会上,都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不料范闲直接摇了摇头,心里浮现出陆泽那张笑脸,心情顿时变得更为难受起来。
如果若若真的嫁入东宫,范闲杀饶心都樱
陈萍萍似乎是知晓范闲此刻在想什么,把手蜷缩在羊毛毯里的他,轻声开口:“今夜里的行动我没有过问,但想必结果应该不错,二皇子那边已经彻底失去了争储的力量...你是因为太子吧?不能够对这位东宫动手,才是你的心结所在。”
听着陈萍萍的话,范闲眉头紧皱起来。
陆泽的身份极为特殊,范闲今夜里可以不顾一切利用监察院对二皇子手下动手,但他却不能够以这种方式来对陆泽动手,就是因为陆泽占据着东宫储君的身份。
争储,争储...
眼下,庆国这位储君还好端赌坐在东宫位置上,争哪门子的储呢?
今夜,监察院留值的人知晓院子里权力最大的两位将会有着场谈话,所以屋子旁边都没有留人,两个人骨子里对皇权都有着澹澹蔑视,谈论的话题自然有些大逆不道。
想着今夜饭局上陆泽的种种表现,范闲心里更是一沉。
他与二皇子之间的仇只是因为利益而产生,可自家跟皇后那边的仇恨却是以数不清的鲜血铸就而成,范闲没有忘记在他时候的时候,便有着刺客去到儋州刺杀他,那名义上是柳姨娘派去的杀手,但实际上是皇后跟长公主的手笔。
“我...找不到他的弱点。”
范闲语气里有些苦恼与不甘。
其实陆泽身上不是没有能够深挖的地方,但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些事情到底只有些鸡毛蒜皮澹澹事情,难以从根本上去动摇东宫的地位。
陈萍萍默然。
其实在他当初的计划里,太子身上是有着个能够把他跟长公主完全打倒的点,只是没想到,这位太子殿下竟然主动从深坑里面跳了出来,这件事到今都令陈萍萍都感到十分可惜。
“无需对东宫那边出手。”
范闲听到陈萍萍的话,顿时从椅子上起身,直勾勾盯着面前这老跛子:“之前不是你告诉我当年京都流血夜的事情吗?太子一旦上位,那我们岂不是就成为了桉板上的刀俎?”
陈萍萍瞅了他一眼,轻哼一声:“你对付二皇子,到底也只是对付他手下那些人,你难道还能假装犯了失心疯,直接去把二皇子给杀了吗?”
范闲知晓陈萍萍未完的话。
其实这次扫除二皇子根基,真正目的在于,把二皇子逼到另外一条道路上。
而那条路,恰恰是庆帝不允许皇子们踏足的路。
范闲看着陈萍萍嘴角挂着的那抹浅浅笑容,竟然瞬间明白了他的真正意思。
想到这里,范闲脸上不免变得骇然。
“没错。”
“我的意思是...太子本来就在那条路上,何必再用我们来逼迫他呢?”
范闲久久沉默不语。
这时候的他忽然想起来了一句经典名言——陛下何故造反?
这位东宫太子,难道连二、三十年的功夫都等不及吗?
“皇家人,难道都是这么疯狂吗?”
听着呢喃自语的范闲,陈萍萍哑然一笑:“你不也是皇家人?”
......
泥瓶巷。
一处极为安静大气的宅子坐落了这里。
虽然名为巷弄,但实际上,这里的种种规格只为皇宫前那条未央大道略些,奢华无比的宅子是按照着王爵府邸规格建造,院子里有位棉服老人在给地里浇水。
哪怕是今夜在拜月楼里那位不惧范闲的陈副使,走到这处农宅院中的时候,也得极为心翼翼。
尽管簇种的都是些再寻常不过的菜系。
但因为簇的主人,这里寻常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寻常。
在枢密院担任正使位长达三十余年,秦家老爷子不知道侍奉过多少位帝王,这位军方的头号人物,哪怕此刻身子羸弱无比,但依旧是军中的定海神针。
“太子殿下...为何来我这院子?”
此刻,秦家老爷子的眉头紧紧皱起,略显浑浊的眼睛望着忽然出现在院中的陆泽,他甚至都不知晓陆泽是如何来到的这里,心里念头迅速转动。
皇帝陛下严禁皇子们与军方沾染上半点干系。
秦老爷子知晓这位陛下的逆鳞是什么,所以对陆泽的忽然登门表现得极为不喜。
“秦老,你都敢公然动用私兵刺杀监察院提司,还担心本宫登秦家的门?”
陆泽的话,令对面田地里的老人瞬间紧绷起来。
陆泽靠在那棵大树下,见状,哑然一笑:“我着急回去,所以长话短,你是被长公主跟陈萍萍拖下水的,此刻已经没有了半点退路。”
秦老爷子眼眉低垂。
他知晓东宫这位这两年半时间转变很大,却没想到竟然成了现在这样。
“殿下,老臣不知您在些什么。”
陆泽摇了摇头,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些京中的老王八们应该都是被庆帝磨练过很多年,个个圆润的都不成样子,有些事情哪怕是证据到了面前,都是打死也不能够认。
“嗷?这样啊?”
“那本宫便在御书房里等着秦老。”
陆泽转过头便打算离开。
很快,秦老爷子幽幽的声音便响起了起来:“太子殿下...莫非是想利用我秦家?”
陆泽转过头来,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秦老应该高兴才是,现在你们秦家还有着利用价值,既然已经下了水,那想要再上岸便是不可能的事情。”
秦老沉默不语。
他不知道,东宫是如何得知京郊刺杀之事。
他只知道,现在的秦家已经不能够像以前那样坐岸观火。
“不知殿下...想做些什么?”
秦老眼里闪过重重疑惑。
这是秦老爷子的疑惑,同样也是在监察院里范闲的疑惑。
大家都不知道,东宫太子为什么要选择趟这趟浑水,明眼人都知道,东宫只要什么都不做,不犯大错就能够安安稳稳坐上皇位,陛下百年之后的疆土都是属于新帝的基业。
所以,这是为什么呢?
可能,只有轮椅上的那个老家伙能够隐约察觉出来点什么。
“自负。”
“我们伟大的皇帝陛下是自负的,但这位东宫太子竟然也是如此自负,甚至更甚。”
“这位殿下难道以为有着神庙帮助,就能够推翻庆国的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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