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啊!”
项羽见项梁死在自己怀里,顿时眼眶通红,睚眦欲裂,也没有下一步动作,就那么呆愣在原地。
身后的喊杀声,此起彼伏,他浑然忘我,心中有很多后悔,有很多话想对项梁说。
可千言万语,最终换来的却是满腔仇恨。
该死!
该死的公子昊!
该死的秦贼!
竟敢杀我叔父!
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项羽心中的恨意,犹如滔天巨浪,使他目中的双瞳,更加可怕,血泪也涓涓流出。
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了嬴肃,替项梁陪葬。
然而,还没等他动手,就看摊位左边又窜进来一人,定睛瞧去,竟是自己亚父范增。
“羽儿,项将军!”
范增一直隐藏在人群中,即使项羽他们动手,他也没有冲出来,因为他是谋士,厮杀这种事,自然与他无关。
当赵昊开始激怒魏豹等人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不对,后来项羽一击没中,他便觉得大势已去,于是果断离开现场,布置逃脱后手。
然而,等他再次回到现场的时候,项梁已经被嬴肃擒住了。
如此一幕,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原本他正在想办法搭救项梁,哪曾想嬴肃竟将项梁直接杀了。
这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被他看好未来的项羽,为了项梁,已经失去理智,准备与秦军鱼死网破。
这如何使得?
千钧一发之际,他也顾不得那么多,冒着生命危险,冲到项羽身前。
“亚父!”
项羽看见范增,瞬间恢复一丝理智。
但听到范增喊项梁,又眼神一暗,带着哭腔道:“叔父被秦贼杀死了,我要杀光他们.”
“羽儿不要着急,此仇不共戴天,我们绝不会忘记,但现在不是报仇的时候,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
范增看了眼项羽怀中的项梁,神色凝重的说道。
“可是.”
项羽面露犹豫,似乎不想听范增的话。
范增哀叹一声,他知道项羽的性格,勇武是有,就是容易冲动,以及优柔寡断。
这也是项梁一直将他带在身边,没有让他独当一面的原因。
如今项梁身死,范增不知何人能限制项羽,只希望自己能顶替项梁的角色。
“羽儿,项将军临死之前,可有交代遗言?”
眼见自己无法说服项羽,范增又将话题引到项梁身上,期盼刚刚死去的项梁,能给项羽一点最后的理智。
果然,项羽听到项梁,瞬间恢复清醒,喃喃道:“叔父说有内奸,让我逃.”
“内奸?”
范增眉毛一拧,沉沉地道;“项将军真这般说?”
“是的!”
项羽坚定点头,而后眼神凶厉的道:“若非内奸出卖,吾等怎么可能中埋伏?叔父怎么可能会死?!”
“如此说来,当真有蹊跷!”
范增沉吟了一声,刚想继续开口,却听外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不留活口,格杀勿论!”
“该死的公子昊!!”
一听这声音,项羽的火气就蹭蹭的往上冒。
范增见状,急忙阻止他道;“此地不宜久留,速速跟亚父离开这里!”
“亚父,我.”
项羽内心依旧很挣扎,但仅剩的一丝理智告诉他,再不走就真的会死在这里。
时机已失,哪怕留在这里,定多也就杀几个秦贼陪葬,这对楚项的大业,毫无用处,更对不起死去的叔父。
只有保住自己性命,才能替叔父报仇,才能完成楚项大业。
压下心中的不甘,屈辱,以及满腔仇恨,项羽又看了眼项梁的尸体,只感觉自己隐隐有再次崩溃的挣扎。
不行!
自己绝不能死在这里!
叔父,羽儿将来一定替你报仇!杀光秦人,火烧咸阳!
暗牙一咬,渗出血迹,项羽直接抬手一抓,将背上的两根箭矢,猛地拔出来,然后将项梁的尸体,背在身上,抓起一根长戟,朝范增道:“亚父先走,羽儿替你断后!”
“好!”
范增欣喜一声,而后摆手道:“羽儿跟我走,不可回头!”
“嗯。”
项羽重重点头,话不多说,直接跟范增离开摊位。
此时,跟随项羽叔侄来行刺的项家人,已经尽数死绝。
刚才项羽冲进摊位,就是他们挡在摊位前,苦苦支撑。
如今赵歇,魏豹等人,也在苦苦支撑,用不了多久,便会被秦军围杀殆尽。
“是项羽!项羽要逃了!”
就在项羽二人离开摊位的刹那,立刻有眼尖的六国余孽发现了他们。
“该死!该死的项家人!竟然弃我们而去!”
“是他们!是项家人出卖我们的!啊——!”
“好不甘!好不甘啊——噗——”
随着六国余孽声嘶力竭的呐喊,秦军也发现了项羽二人,纷纷朝他们冲去。
站在马车上的赵昊见状,当即大笑:“本以为是少年英雄,没想到竟是鼠辈!”
“该死的狗贼!”
“羽儿,不可冲动!”
眼见项羽又要头脑发热,范增连忙朝他呵斥。
项羽闻言,深吸一口气,不再理会赵昊,加快脚步,朝前冲去。
这时,后方再次传来一阵喊叫。
“少主救我啊!少主!”
“项羽!吾等六国旧贵,同气连枝,汝岂可抛下我们!”
“哼!”
项羽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道:“尔等不听我叔父指挥,死有余辜!”
说完,背起项梁,再次加速狂奔。
赵昊心头大急,正欲再次开口,却听身侧的杨端和道:“公子放心,老臣已下令封锁咸阳四门,他们逃不出去的!”
“杨将军且不可大意,若我猜得不错,项羽身前那老者,应是项家谋士范增,此人足智多谋,不容小觑,而且这次行刺就是他计划的,若非我事先得知,恐怕凶多吉少!”
杨端和闻言,面色一肃,而后追问道:“公子的意思是,他们有办法逃出咸阳城?”
“若不能逃出去,又如何进城行刺?”赵昊正色反问。
杨端和瞳孔一缩,当即下令:“给本将追!绝不能让他们逃出咸阳城!”
“诺!”
身后骑兵应诺一声,瞬间策马而出。
公子高皱眉道:“他们真能逃出城?”
“逃不出去的!”
无涯摇头:“咸阳乃秦都,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那我昊弟刚才.”
“人一旦心存绝对,就会懈怠,而一旦处于紧绷,就不敢松懈,这是人性.”
听到无涯的话,四兄弟互相对视一眼,不由感觉寒意森然。
这时,赵昊突然插嘴道:“伱们为何不思考一下,我是打算放他们离开?”
“嗯?”
众人诧异。
却听赵昊笑着解释道:“这些人行刺,肯定还有同伙,若把他们留在城里,无非是多几具尸体,而放他们出城,则可以让他们把刺杀失败的消息,带给同伙,让同伙胆战心惊,露出马脚!”
“妙啊!”
公子良一拍大腿:“我怎么没想到!”
公子荣禄撇了他一眼,心说你能想到才怪!
公子高笑而不语。
公子将闾翻了个白眼,不与理会。
只有无涯若有所思,而后追问道:“难怪小师弟刚才要离间他们,这是要他们内部先乱起来,然后再一网打尽?”
“我说了,我只需要略微出手,他们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赵昊耸肩,然后双手插兜。
公子高五人对视一眼,真想来一句,好特么装!
与此同时,咸阳皇宫。
嬴政前脚刚进宫,后脚便听到蒙毅禀报,赵昊等人遭遇行刺,不由大为恼火。
连书案上的油灯都砸了。
此时,气已经消了大半,才沉着脸道:“现在如何了?他们可有受伤?”
“回陛下,公子们安然无事,杨端和将军似乎早有预料,已经在围捕刺客了!”蒙毅躬身答道。
“早有预料?”
嬴政一愣:“这是何意?”
“据说公子昊等人遭遇了两次截杀,一次是在渭河边,一次是在咸阳城,渭河边的刺杀,乃墨子一派所为,咸阳城的刺杀,乃六国余孽所为!”
“但是。”
说着,蒙毅话锋一转,又接着道:“咸阳城的刺杀,与渭河边的刺杀不同,因为刺杀地点,早已埋伏好禁军,似乎就等着他们行刺!”
“如此说来,刺客内部有细作?而且这细作是我们的人?”
嬴政眯眼,忽然感觉有些好笑。
不用想也知道,这肯定是赵昊的手笔。
当初在黑冰台大牢,他就扬言要打入敌人内部。
如今看来,这小子说出去的话,还真被他办到了。
可是,他是如何办到的?
莫非是那个张良?
想到赵昊私自放走的刺客张良,嬴政心中有些恍然,而后又继续追问:“你方才说墨子一派也行刺了?”
“是的!”
蒙毅点头道:“据说墨子一派先在球场刺杀张少府,而后又刺杀诸公子,幸好王离及时赶到,救了诸公子!”
“哼!”
嬴政闻言,冷哼一声,沉沉地道:“当初朕统一六国,没有理会他们,现在倒是越来越放肆了,真当朕制服不了他们?”
“那公子”
“不用管他,让他去折腾,那小子机灵得很,不会有事的!”
嬴政放心的摆了摆手,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道:“赵高的案子,审理得如何了?”
“这”
蒙毅没想到嬴政的话题转变这么快,不由愣在原地。
嬴政看了他一眼,而后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不动声色的问道:“蒙毅,你与朕结识多少年了?”
“嗯”
蒙毅回过神来,想了一瞬,恭敬答道:“蒙毅少时跟大兄驯马,初识陛下,如今已二十三年有余!”
“不对!”
“嗯?”
“你与朕结识有二十三年有余,但朕认识你二十六年了!”
“啊?这”
蒙毅显然被嬴政的话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二十六年?那岂不是陛下刚回秦国没多久?
“怎么?你不信?”
嬴政见蒙毅不开口,有些好笑的追问他。
蒙毅连忙拱手:“臣信陛下的话,只是没想到陛下这么早认识了臣!”
“早么?其实不早!”
嬴政笑着道;“朕巴不得早点认识你们,否则也不会走那么多弯路!”
听到这话,蒙毅心中大骇。
他自然听出了嬴政话里的意思。
当初嬴政归秦,上有吕不韦把持朝政,下有诸公子明争暗斗,还有赵姬太后的各种不省心,当真是孤立无援。
幸好蒙家在暗中支持,才让他逐渐站稳脚跟。
而且,蒙家之所以支持嬴政,有蒙恬很大的关系。
这也是后来嬴政对蒙恬十分信任的原因。
“朕知道,朕有很多不足,朕身边的人,也有不足。”
嬴政继续悠悠的道:“但是,家事国事,天下事,朕也不是全知。”
蒙毅越听越惶恐,不由将头埋到更低。
尽管他也深得始皇帝信任,但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就比如朕用赵高,是因为他还算得力,所以朕一直用他!”
“你看他在秦法上的造诣,不输李斯吧,但朕重用李斯,重赏李斯,却从不对他大加赏赐,只对他暗中奖励,这是为何?”
“臣不知,还请陛下明示!”
蒙毅擦了擦心中并不存在的汗水,小心翼翼地答道。
嬴政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因为从本质上来说,他跟你们是不同的!”
“你们这些人,有些是云,有些是水,所做的事虽然不同,但都是朕的忠臣,没有奸臣!”
“而朝廷,不过就是几座宫殿,几座衙门,饭,还是要分开吃的!”
“毕竟,人怎么能跟狗抢饭吃呢?”
“陛下!臣有罪!”
听到嬴政的话,蒙毅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恐惧,连忙跪地伏首。
嬴政见状,没有理会,只是继续自顾自的道:“天下人总骂朕是暴君,周天子累代荒淫,不善百姓,他们却极为推崇,这是为何?”
“因为他们视周天子为君父!”
“这做儿子的,哪有骂父亲的道理?你说是吧?”
“陛下圣明!”
蒙毅磕头回应。
嬴政笑了笑,又接着道:“现在我秦朝取代了周朝,那朕就是天子,按理来说,他们也是朕的儿子,朕怎么就当了这么个父亲呢?”
“做儿子的不认朕这个父亲,还是做孙子的不认朕这个祖父?”
蒙毅闻言,脸皮一抽,额头的汗水滚滚直冒。
他算是听出来了,嬴政这是在点他不老实。
“有人曾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朕现在将这句话送给你,希望你好好为大秦效力,为朕这个天子分忧,莫让君父失望!”
“臣记下了。”
蒙毅再次磕头。
嬴政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去将赵高带来,朕想见见他。”
“诺。”
蒙毅应诺一声,躬身爬起来,不敢与嬴政对视,而后急匆匆地离开了皇帝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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