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鹿城外,约莫有两千名代地边军士卒赤手空拳从敞开的城门进入城中,沿途尽是长戈林立的秦军士卒。
城外,还有李信和羌瘣,各率两万秦军警惕地防备着距离城池仅仅百余步的数万代地边军。
进入城内的两千代地边军士卒自然不是俘虏,而是另类的代使。
是的,两千名代地边军的使者。
三日前,程邈出使代地边军大营的效果远超张机的预料,当程邈回来后兴冲冲地向张机俯身大拜高呼“将军真天人也”的时候,张机都有些懵。
直到程邈表示,代地边军对于他这位手持家书和送来粮草的秦使的号令的服从性甚至有超过代地边军将校们的军令,还有不少代地边军询问他秦军什么时候拿下云中郡和雁门郡的时候,张机沉默了,见效这么快这么猛的么?
但将心比心,若是子前和他们面对着同样的情况,他也会有些期盼秦军攻克云中郡和雁门郡。
十车粮食和家书,对于他们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
虽然有些惊异于这些粮食和家书的效果,但张机也很快作出了调整,趁热打铁。
第二日,张机手捧湛卢剑,不穿甲胄,不避刀剑,除了负责驾驶战车的腾和五百名同样未曾携带刀剑的秦军士卒搬运上百车粮食以外,并无其他人随行,整支队伍也就只有张机身上带了一柄长剑,其余人最多也就是身怀短匕藏于暗处。
张机的身份还是挺好认的,不仅仅是张机的画像随着一场场胜利而被列国传播,更是因为张机的随身配置。
戴着将爵爵弁却又如此年轻的秦国将军,还是坐在一辆驷马战车之上向着代地边军大营开来。
虽然远远地并不一定能看得清那顶爵弁,但负责值守的代地边军士卒一定能看见那架驷马战车。
自古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
将爵和卿爵对等,军中拥有将爵者,方能乘坐四匹马拉动的车驾,战车亦然。
别看李信、羌瘣、屠睢、蒙恬等人如今都能被人尊称一声“将军”,但那只是口头上的。如今的他们还只是大夫爵,还未真正晋升至左庶长级别的将爵。
秦国军方活跃的将爵拥有者,也就只有王齮、王翦、蒙恬、杨端和、蒙武、辛胜和张机这七人,而张机则是最为年轻的一人。
所以来访之人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主上,不如由我或者其他人代替你,你亲身入敌营,实在是太危险了。”
尽管已经十分接近代地边军大营了,腾依旧还是忍不住劝说道。
在他看来,张机的性命远超过这些代地边军。
哪怕秦国北路大军全战死在这里,嬴政都不希望张机出事。
张机对于秦国的价值,早已不仅仅是军事方面了,如今罗网如此大好形势,虽然都是掩日这个劳模发展的,但那发展的势头却是张机带来的。
没有张机,诸子百家依旧敌视罗网,墨家依旧会和罗网死磕,如今也不会有那么多诸子百家襄助秦国。
军事、谍报、财政以及外交,各个方面张机都为秦国作出了不可磨灭的巨大贡献,更何况张机是嬴政理想唯二的理解者。
但张机却依旧不管不顾,要亲自出使代地边军的大营。
“无妨,按照程邈所说,代地边军如今的战斗力,想要留下我简直是痴人说梦。”张机瞥了一眼腾和身后那五百名秦军士卒,翻了个白眼,“若非你硬要跟来,还有那百余车粮食要有人运送,我都恨不得单人独骑入敌营。”
“届时天下人传唱,洛南君张机单剑入敌营,岂不壮哉?”或许是看腾有些过于紧张了,张机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趣道,“我都怀疑你小子是来蹭这波名声的了。”
腾也有些无奈,自家主上靠谱起来例如这次动摇代地边军军心一般,手段层出不穷令人瞠目结舌,但离谱起来……却又仿佛对得起他这个年龄。
毕竟如今的张机才二十五岁,偶尔展露出些许年轻人的偏执和幼稚,也算是正常,别搭理他就行了。
看着腾那副懒得搭理自己的模样,张机也是无奈。
他说真话怎么就没人信了呢?
十五万代地边军如今还真的困不住他!
大军虽然可以结成军阵围杀宗师高手,但不代表只要结成军阵就能围杀宗师高手。
围杀宗师高手,首要条件便是士卒的素质,无论是个人身体素质还是团队配合,都要达到精锐的标准。
其次便是装备。至少也得有强弩配合,若是有床弩配合那就更为妥当了。
但如今代地边军这半死不活的状态,拿什么来围杀他?
代地边军的对手是草原异族,至少这个时代的异族还没有掌握什么高端的冶炼技术,也没有那个偷、学技术的远见,更缺乏有远见的领导者,因此代地边军缺乏对于破甲的需求性,因此军中本就没有多少强弩和床弩。
而这次南下救援赵国,更是轻装简行,粮草都没带多少,何况是强弩和床弩这些不常用却又沉重的装备?
而普通的弓弩,对于外功也达到了宗师级别的张机来说,真的就只是挠痒痒。
一人一剑杀穿这十五万代地边军真不是白日做梦。
可惜没人信,不然他也不会带着五百秦军士卒避开众将偷偷溜出来,再被腾给追上。
进入代地边军大营后,张机并未如同程邈那般号令代地边军士卒有序排队领取后送到的几千封家书,他人站在那里就是一种无声的威慑。
那股莫名的威压让所有士卒都井然有序地排着队,除了领导家书的士卒忍不住嚎啕大哭以外,根本没有人开口说话,一切就在沉默中进行着。
直到临别之时,张机才开口邀请代地边军派出些将士回访,去代郡看看家人的生活如何,去自己打探打探代郡百姓的生活状况以及秦军的口碑。
于是便有了眼前这一幕,两千名代地边军将士进入浊鹿城,先与他们的家人见面,而后一同归乡,并且承诺一路上自有秦军护送和提供粮食。
不仅仅是张机仁道之剑剑主和墨家统领的信誉,更是那身为一军主将不着甲胄、不避刀剑来访的诚意和勇气,让代地边军的将士们感到了信服。
军中论勇,面对勇士,即便是敌人也会受到尊重。
代人民风彪悍,人人尚勇,自然也对张机这样的行为格外敬佩,选择了试着相信张机的承诺。
当然,信任归信任,必要的防备都是有的。
代地边军陈军浊鹿城外看着自己的袍泽赤手空拳地进入浊鹿城城门,与秦军形成对峙。
进入城门的这个过程在两方人马眼中都显得极为漫长,一名名代地边军接受着秦军士卒的搜身检查。
虽然这些人个个面黄肌瘦,也没有携带兵刃,但该有的防备还是要有的。毕竟谁也不敢保证代地边军会不会狗急跳墙,派出些死士直接抢夺城门。
搜身检查的目标是军中的制式兵器,例如制式刀剑和弓弩,至于短匕则不在秦军的搜查目标之中。
这个时代想要弄到刀剑太容易了,尤其是常年受到草原异族袭扰而民风彪悍的代人,几乎家家户户都有锋锐的刀剑,随意对于防身的短匕也就懒得管了,只要不是在入城时带着军中的制式刀剑,身上没有藏弓弩即可。
而不同于紧张的两军人马,唯有张机是最为放松的,罗网自在他曾祖父张仪在世时就曾因为忌惮一心整合赵代两地的资源和力量的赵武灵王,而在代地埋下了不少暗子,而直到如今,过了数代人这些暗子才被重新唤醒启用。
这些暗子中也不乏有人在代地边军之中任职,甚至有一人爬到了偏将级别,许多来自代地边军的情报都是通过这些暗子传出来的。
哪怕没有那些暗子,光是从他和程邈观察到了代地边军基层士卒的反应就可以判断出其中不可能有诈。
若是代地边军有人在这个时候发难,下一刻就会被其余渴望和平解决两军纷争的袍泽一怒之下砍杀了。
就算这两千代地边军的士卒突然发难抢夺城门,试图配合那数万陈兵浊鹿城外的代地边军抢城,也不过是徒劳。
别看程邈送了十车粮食,张机又送了百余车粮食,但对于十五万大军而言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一车约莫能装二十石粮食,程邈那十车粮食也就两百石罢了。
一名战卒一日要吃掉三升多一些的粮食,这两百石也就够三万人喝一碗稀粥,而那一日这些粮食是被熬成了近乎于米汤的东西,就着野菜一同入腹,方能惠及那十余万代地边军。
而张机那百余车粮食,也就能让十五万代地边军吃一顿饱饭而已。
根据张机调查到的情报,这些粮食被分成了四份,代地边军选择了将其转化为四天的稀粥份量度日。
面黄肌瘦受困于粮食危机的代地边军喝一天稀粥能恢复多少战斗力?
况且就算他们吃饱了也对秦军造成不了威胁,长时间饥肠辘辘对于身体的损伤,是没法在三两日内就恢复的。
更何况,这个时代的人还是要脸的,吃着别人给的粮食去打人家,这种事情代地边军是真干不出。
倒不如说这几碗稀粥,反而动摇了他们原本坚定的意志们,就像是照进了黑暗中的一束光。
他们本可以继续忍受饥饿,保持坚定的意志,但当热乎乎的稀粥入腹,家书送达,便再也无法坚定原本的意志,转而开始一心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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