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惊喜来

  的确,夏侯惠并不担忧来自秦朗等人的算计。

  倒不是他自负才学,对秦朗等人不以为然,将他们鄙为短视之徒、智短之辈。

  蜂虿有毒,何况彼等皆是天子近臣。

  而是觉得在曹叡这位以聪颖著称的天子眼皮底下,他们即使玩出什么花样了,也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打小闹而已。

  且若是如此,不正合他早就定下的策略嘛——以己之不争,而令天子曹叡“惊觉”彼之贪鄙求甚。

  至于,他为何对曹肇生出怀疑之心嘛~

  防人之心不可无。

  曹肇、曹爽与夏侯献三人年纪大致相仿,几乎是同时期入宫禁任职的。

  虽然他与曹爽关系一般,但与夏侯献却是交情莫逆,现今夏侯献都与秦朗为朋党了,又怎么能让人相信他置身事外呢?

  至少,夏侯惠觉得兹事体大、不敢不慎。

  甚至还一度生出腹黑的心理来:以曹肇与夏侯献的多年亲善之情,他该不会是假两不相帮之名来迷惑自己的吧?

  又或者所图更大,想着坐收渔翁之利?

  当然了,怀疑归怀疑。

  他当然不会做出试探或者拉拢之举,以免当真是要两不相帮的曹肇心生怨恨,进而融入曹爽秦朗之列了。

  嗯,既是扑朔迷离,那就但且静观其变罢。

  暂且将此事放下的夏侯惠,随后又拿起了细君王元姬的家书。

  虽然囊封得很好,但刚还没有打开,他就感觉到囊封里装着的是自家所产的纸张,且不知为何还颇有厚度。

  应是家中所造纸张更精美了,故而细君便挑选了些许给我过目罢。

  带着期待,以小匕轻轻割开边缘将封囊内的纸张悉数取了出来,甫一入目,纸张虽也算洁白少杂质,但似是与以往没什么区别。

  但待铺展开来后,他呼吸便猛然一窒。

  旋即,满脸的喜不自胜。

  只见白净的纸张上,整整齐齐布满了二指大小的字。

  无庸多言,这些字都是印出来的!

  没想到他才离家月余时日,雕版印刷竟是初见成效了!

  是的,只是初见成效。

  二指大小的字,且墨迹有浅有深,距离真正可印刊经书典故时需要旁加蝇头小字注释的水准,还有很大的改良空间。

  但也足以令夏侯惠喜出望外了。

  毕竟从零到一才是最难的,而从一到百也只是时间积累的过程了。

  爱不释手的看了好一阵,且还用手指用力在字迹上摩擦看有无脱墨的迹象后,夏侯惠才寻出细君的书信看读。

  书信内容先是告知阳渠坞堡近况的家长里短、叮嘱夏侯惠在外要努力加餐之类琐碎,末了,则是将雕版印刷倏然有进展之缘由说了。

  原来是用上了松烟墨之故。

  前番夏侯惠在洛阳时,叮嘱过造纸匠人如果造不出着墨不晕开的纸张,那就尝试从墨这方面取得突破,无需担以钱财耗费为忧,缺了直接寻孙叔要便是。

  那些造纸匠人听了,还真就放开了手脚直接就用上了松烟墨。

  松烟墨在前朝就研制出来了。

  有浓黑无光、质细易化、墨迹不晕等诸多特性。

  但因为制作周期复杂工艺繁琐,让价格一直都居高不下。

  尤其是历经数十年战乱后、人口锐减且民生凋敝的现今,更是弥足珍贵。

  故而时下人们所用的仍是价格低廉、杂质颇多的天然石墨。

  如陈思王曹植的《长歌行》里就有“墨出青松烟,笔出狡兔翰”这一句,由此可看出松烟墨是时的地位。

  而造纸匠人毫不吝啬的,在首番选试时就选了松烟墨里最贵的那种。

  乃是取五十岁以上老松烧制的烟炱、以幽代口齿十年以上老鹿熬胶而制出来的松烟墨这种级别的松烟墨,连富庶的达官贵人都只在重要时候使用。

  当真就是将夏侯惠的钱财视如粪土般挥霍了。

  不过,还真就是一分钱一分货。

  雕版印刷在钱财的加持下,终于迎来了曙光。

  书信看到这里,夏侯惠的欣喜已然消散大半,还隐隐觉得肉疼了起来——自己好不容易才寻了个贩马的路子、请长兄夏侯衡营生从中取两成利来改善家计,如今一个五铢钱都没入账呢,就要悉数预支进去了?

  入不敷出这几个字,为何就死咬着我不放呢!

  阖目,深呼吸,反复数次,待心绪略微舒缓了后,夏侯惠才继续看读书信。

  看着看着,嘴角又泛起了笑容。

  讨伐鲜卑时天子曹叡赏赐的诸多钱财,王元姬如他所嘱让孙叔拿去购置石泉松林了。

  且因为那边人烟稀少、几无良田可辟之故,作价很是低廉,就连石泉松林周边一大片山林都给买了下来。

  顾名思义,号为石泉松林之处自是不乏古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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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孙叔还请示过长兄夏侯衡,让贩马商队日后往返代郡雁门关时,顺便收购一些老鹿胶带回来。

  也就是说,只需要寻募几个技艺高超的匠人,自家阳渠坞堡就可以制松烟墨了。

  也将雕版印刷的成本给降下来了。

  虽不免再复入不敷出一些时日,但未来可期啊~

  喜孜孜的如此作想着,夏侯惠将初版印刷纸张投入了火盆后,执笔给细君王元姬回书。

  先是叙话些家常、忝几句“家有贤妻,夫复何求”之类的不吝盛赞,然后叮嘱王元姬让孙叔继续盯紧雕版印刷改良事宜。

  末了,则是话锋一转,声称“事以密成,语以泄败”。

  让她请孙叔告诫七弟夏侯和一声,让他莫要拿初见成效的雕版印刷成果出去显摆。

  书罢搁笔,吹干墨迹。

  夏侯惠想了想,又给夏侯和作了封书信。

  让他问问大兄夏侯衡,能否给自己物色个心思缜密且品行信得过的幕僚,就如前番物色部曲一样宁缺毋滥。

  待一一封囊,夏侯惠便马不停蹄的赶去寿春城,请军中邮驿信使代传归。

  也正是这个时候,受李长史所遣的小吏寻到了他,告知了李长史为他争取的职责。

  对此,夏侯惠正色谢过。

  就是待那小吏离去后,他心中便有了点惆怅。

  李长史的好心扰乱他的积虑了。

  原本他以退为进,是以此番恭顺且无所求让满宠满意,好为日后遇上战事时争取为前驱作铺垫的。如今李长史这么横插一脚,反而让满宠觉得已然补偿过他,日后也不再会对他的请求网开一面了。

  且经过一夜的时间缓冲,让他已然不在意那五百骑兵了。

  对,他并没有因此厌恨满宠。

  万事皆有因。

  要怪,就怪自己当初太过汲汲于功。

  就远在洛阳的天子曹叡,都照搬了魏武曹操告诫先父夏侯渊的话语来叮嘱他,更何况都督淮南的满宠呢?

  自然,如今再想这些也无益。

  且转念一想,自己曾任职过斥候营主官、骑兵曲副职;而骑督乐良是自身的部将、副职蒋班是自身的心腹,现今满宠竟让他随着骑兵曲日常演武,他无论如何都也不能辜负了这番“好意”啊!

  哪怕无法让淮南骑兵曲自此姓夏侯,但也要让满宠与李长史惊奇的发现,自骑兵曲有了自己之后凝聚力更高、骑卒战力更强,对战事大有裨益啊!

  带着这样的想法,夏侯惠几乎将自己当成了骑卒,除了旬日返归士家壁坞署公一日外,其他时间都泡在了骑兵曲里。

  反正,士家壁坞那边有他没他都挺好的,不需要担心。

  先前他不在的大半年时间里已然证明了这点。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时光奔流不息,于不知觉中已然是暮冬十二月。

  依着军律三日一演武的夏侯惠,最近又多了一个爱好,在夜幕降临时分他总会驻足在哨塔上,眺望着巢湖的方向。

  目光中有期盼、惆怅、担忧、疑惑以及愤愤等等各种神采。

  乐良与蒋班皆不解,还很关切的问了句,但被用一句“暮冬风正寒,闲来无事,正好迎风理思绪”给搪塞了过去。

  乐良等人自是不信的。

  但也想不出什么缘由来,便也听之任之了。

  万一,这位成亲未至一岁的中坚将军是思念远在洛阳的新妇了呢?

  坚持问出答案了,也不是徒增彼此的尴尬嘛。

  只不过,他们只是猜到一半。

  此些时日夏侯惠的确是在牵肠挂肚、心心念念着,但并非是儿女情长思念着细君王元姬。

  而是江东孙权。

  他在期盼着战功的到来。

  然而如今都是暮冬十二月了,连接寿春与合肥新城的东淝水沿岸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了,但斥候仍没有打探到贼吴孙权将来入寇的消息。

  该不会是他今岁不打算来了吧?

  只是,依着江东君臣的秉性,怎么可能不来呢?

  连满宠与李长史都断定他将来犯,督促各处戍守将士们不可松懈、务必要严加防范月余时日了啊

  奇哉!

  在连续数日被寒风吹得脸僵的夏侯惠,心中都开始怀疑满宠与自己的判断有误了。

  不过还好,皇天不负有心人。

  刚进入暮冬中旬时,满宠倏然就召集各部将主议事。

  因为斥候打探到让夏侯惠望眼欲穿的、朝思暮想的孙权,终于舍得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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