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八十九、老相雷厉风行,景安斩草除根

  八月十七的朝会,因蔡源的突然出现,江南旧臣很是紧张了一番。

  可当日早朝上,这位大楚真正的执宰不知是不是因为连日赶路的原因,一直是副昏昏欲睡、哈欠连天。

  世人皆知,蔡相胥吏出身,今日初见又是这般老迈模样,不免引起一些人的轻视。

  不过,像谏议大夫梅汝聘这等在官场厮混了大半辈子的官员,自然不会犯‘以貌取人’的低级错误。

  蔡源忽至,绝对有所图谋!

  散朝后,梅汝聘换了身便服,去往抱病在家的刑部尚书谢扩府上。

  被谢府下人引至后宅,却见假山绿树间,挂了十余支鸟笼,内里尽是些鹦鹉。

  一身燕居常服的谢扩对梅汝聘的到来毫不意外,甚至还有心情用竹枝逗弄了一下笼中鹦鹉,“叫”

  那鹦鹉似通人性,马上拟着人声叫道:“吉祥安康.吉祥安康”

  “大人好雅兴。”

  梅汝聘笑着说了一句,随后放低声音道:“蔡源来了临安。”

  谢扩表情如常,“方才本官已听说了。”

  梅汝聘见状,不由有些担忧道:“他会不会是为了福宁宫那事而来?”

  谢扩忽地眉头一皱,回头打量着梅汝聘道:“福宁宫何事?又和你我有甚干系?”

  “.”梅汝聘一滞,说不出话来。

  足足隔了五六息,谢扩神情才稍微缓和了一些,“早在初五事发前,负责和宫内联络的关节已除掉了,那福宁宫人又被蔡氏所杀,已成死无对证之局。我和诸位大人早已将此事忘了,梅大人为何还念念不忘?”

  “是。从今日起下官便忘了此事。”

  梅汝聘微微躬着身,小心恭敬的回道。

  若有外人在此,怕是听不懂这两位大人到底在说什么.

  “你们呐,继续该作甚作甚,蔡源单枪匹马来了临安,能掀起甚风浪?切莫自乱阵脚.咱们自己别给他把柄,难不成那蔡源还能因为我等告病在家便将我等治罪么?”

  谢扩边讲话边继续逗弄着鹦鹉。

  一时间,‘吉祥安康’的鸟叫连绵不断。

  可轮到最后一只鹦鹉时,不管谢扩怎逗,那鹦鹉偏偏不开口,只见谢扩微笑着打开鸟笼,伸手将那只鹦鹉抓了出来。

  “这扁毛牲畜啊,不通人性.吃我的、喝我的,便以为自己是主子,咱们是它的奴才了呵呵。”

  谢扩说话间,忽地大拇指和食指同时发力,那鹦鹉不过两个鸡卵大小,自是受不住这股力,只听‘嘎嘣’一声微响,便被活活捏断了脖子。

  谢扩这才摊开手掌,望了一眼微微抽搐的鹦鹉,随手抛进了水塘中,转头对梅汝聘温和笑道:“让它叫,它偏不叫.既然不听话,那还养它作甚。”

  梅汝聘躬身站在一旁,一时竟不敢接话了。

  同日,巳时。

  蔡源带着十余名随从接管中书省自打秦会之南逃、陈初入临安后,这处象征着权力核心的地方便迅速冷清下来,平日只有几名微末小官留守。

  因近来朝局动荡混乱,为数不多的留守小官也不尽心,以至于蔡源到此后,竟发现除了留守官员用来喝茶聊天的值房,其余各公房内皆积了厚厚一层灰尘。

  那几名官员得知忽然到来的人是当朝宰相,赶忙列于院内迎接,神色很是惶恐。

  蔡源在中书省办公区域转了转,见墙下屋角竟已长出了杂草,却也不恼,反而笑呵呵对留守官员道:“咱这衙门需修缮一番了,尔等领两旬带薪休沐,回家去吧。”

  咦,大老板视察,并未因为衙门杂乱而惩治他们,反倒凭白得了二十天假期众人自是欢喜,道谢后就此离去。

  他们这么一走,整个中书省再无一个江南旧臣。

  但同时也意味着,蔡源这宰相,在临安几成光杆司令。

  那边,西门发、苟胜带人清理院内杂草,蔡源自己去了主官值房只见公案、座椅、公文架上尽是尘土。

  他也不在乎,以宽大官袍袖子在公案上打扫出一块干净地方,随后慢条斯理的找出砚台、纸笔,自己研磨、自己摊纸.

  心中早已想好的各种安排,不多时便浮于纸上。

  ‘苟胜,刑部推司’

  ‘西门发,大理寺正.’

  ‘陈英朗,中书省秘书郎.’

  ‘徐志远,临安府推官’

  ‘彭于言、吴宴祖、唐廷治,中书省计议官.’

  连写十余奏章,蔡源唤来苟胜,让其将这些奏章送去延德殿,请陛下用玺后下发。

  苟胜自然看到了最上方关于自己升迁的请奏,不由激动道:“谢相爷提携!”

  蔡源却平静的摆摆手,只道:“陛下当年与你有旧,这些年来你也算尽心任事,这是你应得的但这回的差事远比以前要凶险些,你莫让陛下失望。”

  “是!愿为陛下、为国、为相爷以前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午时

  近来一直被父亲约束在家的陈英朗没滋没味的吃着午饭,他也知晓府外看似平静政局下的暗流汹涌。

  他这般年纪,正是事事争先的时候,父亲却因各种原因不让他出府,可是快憋死了。

  父子俩沉默进食间,老仆忽然入内,只道:“宫里来了封加急文书。”

  陈景安默默瞟了一眼正好奇张望的陈英朗,放下筷子道:“你好好吃饭,我去看看。”

  可他刚一起身,那老仆却道:“二郎.公文是给公子的?”

  “给英朗的?”

  陈景安疑惑回头看向了儿子,陈英朗的正式告身如今仍在河北路,在临安所任的田改组长并非正式官身,按说不该有公文给他才对,且是‘宫里’的文公。

  可陈英朗已心急的大步走了出去。

  陈景安跟着儿子走到前廷,见来送公文的却是一名宫里的小黄门.这更不符合规矩了。

  那小黄门也不多说,将公文交给陈英朗便匆匆离去。

  陈景安隐隐猜到了什么,伸手便从陈英朗手中将刚刚展开的公文拿了过来。

  “父亲!这是给儿子的啊!”

  陈英朗很是不乐意,却也不敢从父亲手中硬抢,只能凑上去和父亲一起看了起来。

  这是一封征辟公文,前半截自然是将陈英朗夸奖了一番,随后的正文中,便是征调陈英朗去往中书省就任秘书郎的内容。

  六品中书省秘书郎,比起陈英朗在河北路的官身,提了一品两阶。

  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更关键的是陈英朗由地方官一跃进入了历代重臣必由的紧要中枢部门!

  他自是极愿意此事,却也知父亲的某些顾虑,便道:“父亲.若您再不让儿子就任,面子可不好看了。”

  “为父岂能不知!”

  陈景安缓缓坐在了椅子上,望着公文上清晰的玉玺印记,终是一叹道:“陛下用了印,又特意让小黄门转送.哪里还有拒绝的余地!哎.必是蔡相的主意!”

  陈英朗看了父亲一眼,小心翼翼道:“父亲,儿子说几句,您可别生气。”

  “有屁放来!”

  “.”

  这就是在外以儒雅著称的老爹!陈英朗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道:“你和伯父学识才干皆不输蔡相,这些年却一直被蔡相压过一头.所为何因?正是因为父亲一旦遇到陛下和士绅不睦,便瞻前顾后陛下虽嘴上不说,心中怎会全无芥蒂?堂姐患那心疾,终日闷闷不乐,便和这些事脱不了干系.”

  陈景安坐在椅内,沉默不语。

  陈英朗便接着道:“父亲,你说这是蔡相的主意.但儿这六品秘书郎,中书省便可直接委任,陛下却偏偏多此一举用玺、且用那小黄门送达要我说,陛下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这是让我家最后再选一回,以儿看,这回蔡相来临安,少不了一场大动干戈的腥风血雨。若父亲再瞻前顾后,恐两头不落好!”

  这些,陈景安如何不懂。

  但背叛自身阶级这种事,历来心理这一关最难过。

  沉默良久,陈景安忽地疲惫的摆摆手,“去吧,公文上不是说让你今日去中书省报导么,去吧”

  陈英朗登时大喜,匆匆一礼便要冲出房门。

  “英朗!”

  可紧接身后一道唤声,让陈英朗驻足回头,却见.两息前还面露落寞的父亲,此刻却已恢复了往日的淡定从容,只听他道:“你方才说的不错。既然你去了蔡相手下任事,便不可再学为父瞻前顾后,江南官绅势力盘根错节,只要开打,便再不可存一丝妇人之仁!务必要将其连根拔起,方可为陛下、为我几家,永绝后患!”

  陈英朗闻言,肃容拱手道:“儿谨记父亲教诲!”

  当日午后。

  众人从四面八方应招而来,齐聚中书省。

  蔡源甚至命人提前备好了被褥,好让大伙不必每日奔波往返,这点安排也能看出,未来一段时间内此地必然忙到爆炸,二来,大家住在一处,也利于安全。

  以老蔡的水平,简单几句动员,便将这些热血青年激的哇哇大叫,恨不得手撕了坏人。

  他的话里,不但讲到了崔载道之死的幕后真凶不止昌华曹家,还隐晦提到了有人欲借宫人之手对陛下不利。

  还说到了,江南官绅中至今仍有不少人和周国余孽保持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总之,私怨国仇的成分都有了!

  最后,老蔡动情道:“陛下常道,你们年轻人才是国家未来。老朽已年迈,便拼上这幅残躯,为你们扫了这千年痼疾,好使诸君将来轻装上阵!”

  你听听,蔡相要以血肉为大家铺就坦途!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

  因好友崔载道身死,至今仍沉浸在悲痛中的唐廷治当即恸哭道:“蔡相此道不孤!学生虽才干不显,为我大楚亦不惜此身!”

  “好!诸位只管大胆施为,天塌了老夫顶着!”

  鸡血打完,众人按照职司各领差事。

  陈英朗等人,大多以书案工作为主,倒也平静。

  但苟胜、西门发两人,却要分别前往刑部、大理寺履职,他们这边就精彩多了。

  午后申时,西门发带了二十余位淮北来的干吏,去往大理寺。

  临安各处衙门,作风散漫,上午时官佐还能乖乖待在衙门,但到了午后,要么在别处吃酒,要么早早回了家。

  以至于西门发到来时,大理寺只有几名官员和一帮在树下赌钱的门子、狱卒。

  一名评事见西门发带着一大群人到此,不待问对方是谁,西门发便先拿出了官身碟告,那评事见官身上写着‘大理寺正’的职务,不由一脸懵逼。

  如今大理寺的主官、大理寺卿周炜告病在家,贰官大理寺少卿早在周帝南逃后已弃官归乡。

  这两位正副主官都不在,以官职论,再往下便是六品的大理寺正一职了。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大理寺内西门发最大!

  那评事想拦不敢拦,却又不甘心就这么放西门发等人进去,赶紧朝门子使了使眼色,让其速去大人府上通知。

  西门发也不搭理面色各异的众人,带着属下便进了大理寺官衙。

  随后挑了间光线不错的公房当值房,紧接便命属下将置于大理寺卿值房内的公文、花名册乃至印鉴都搬到了自己的值房内。

  这操作,看到那评事目瞪口呆。

  这哪像官员履任啊?简直是军头政变!

  做完这些,还不算完,西门发带着人便去了大理寺的牢狱。

  大理寺,专职对官员的审讯。

  但周帝南逃后,混乱之余不知是谁下令释放了所有在押官员。

  陈初到来后,也没有大兴牢狱,是以如今整座监牢内,只有谏院右补阙左韶一人!

  本月初六,左韶于延德殿君前咆哮,治罪羁押于大理寺。

  只不过,大理寺卿周炜告病在家,他这桩案子一直没有审理.甚至,在周炜的特意关照下,左韶在监牢内的日子过的还相当舒服。

  申时一刻,大理寺甲壹监室。

  左韶虽一身里衣,但素白干净,斜靠在一床厚厚的褥子上,前方一只小案上剩着半只没吃完的烧鸡。

  伺候在一旁的狱卒,视线从半只鸡上头转向左韶,点头哈腰道:“左大人吃饱了么?吃饱的话小的便将饭菜撤走啦。”

  左韶捏着根草茎,剔了剔牙,斜乜那狱卒一眼,仿似看穿了对方,只道:“剩下这鸡,赏你了。”

  “嘿,谢过左大人!”

  那狱卒当即盘腿坐了下了,拿起一只左韶啃剩了一半的鸡腿便大嚼起来。

  天可怜见的,他一个差人,每月薪俸尚不舍得吃几回荤腥,可这阶下囚却在上司的关照下,每日一只鸡!

  可为了以后能每日吃着些剩菜,那狱卒还是拍马屁道:“左大人,小的在大理寺监牢当值十来年了,像左大人这般在牢中尚能悠然自得的官人,当真少见!不愧各位大人看重您!”

  狱卒竖起一根油乎乎的大拇指,为左韶点了个赞。

  “呵呵.”左韶微微一笑,又道:“为国执言,为君纠错,本官问心无愧,既然无愧,又何需惶恐?”

  “左大人气度,小的佩服,日后必为我大楚肱骨.”

  狱卒一脸谄媚笑容,心下却暗道:你若不是有谏院梅大人做岳丈,岂能在狱中还这般逍遥。

  “蔡氏无德,陛下沉迷女色,不听忠言以至江南官绅人人自危,我辈饱读圣贤书,岂可为个人得失装聋作哑!莫说坐监,便是舍了此身,也要.”

  左韶自打进了大理寺监牢,每日都要慷慨激昂一番,今日吃饱喝足,又开始这个流程。

  不过,他言语间对陛下和蔡贵妃颇为不敬,狱卒可不敢插嘴,只顾低头通吃。

  可今日.左韶尚未说话,忽听外边一阵嘈杂脚步声。

  仅仅几息后,便见一名身材孔武、满脸络腮胡的男子带着十余位健硕同伴走了进来。

  为首那人似乎对甲壹监室内烧鸡颇感意外,随后皱眉看向了左韶,沉声道:“你便是冲撞了陛下的谏院右补阙左韶?”

  见这帮人似乎来者不善,左韶稍稍畏惧,可还是坚持站了起来,努力做出一副无所畏惧的神情,“正是在下,你是何人?”

  那人听他承认了,抬腿一脚踢翻了放着烧鸡的小案,兀自嘟囔一句,“吃你娘!”

  骂罢,大手一挥道:“带走!”

  “大胆!本官有官身,尔等究竟是何人!”

  左韶边疯狂挣扎,边大喊道。

  却不料,那人抬手啪啪就是两巴掌,直接将左韶打懵了对方穿着常服,未穿官衣。

  左韶捂着脸,等着动手那人,有些难以置信道:“你敢打我!”

  “老子西门发,六品大理寺正!你一个八品右补阙便敢在君前咆哮,本官如何打不得你这目无君父,勾连周逆的乱臣贼子!”

  西门发再一挥手,当即有两人上前架着左韶便走。

  左韶有点懵,一来是因为莫名其妙挨了两巴掌,二来大理寺何时忽然有了一个叫做西门发的寺正?

  可这两个疑惑尚未想明白,左韶突然意识到,方才这西门发说自己‘勾连周逆’.登时一个机灵,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你休得胡言!本官何时勾连周逆了!你们等等,我要见大理寺卿周大人,我要见谏院梅大人!”

  左韶双脚乱踢,西门发回身一个窝心肘,正中前者腹下,左韶吃疼,眼泪鼻涕齐出,再说不出一字。

  这时才听西门发慢悠悠道:“据逆贼虔家管事言,你曾向周逆提供临安情报,欲要勾连柴崇里应外合,复辟南朝!”

  “嘶嘶~哈哈~”

  即便疼的说不出话来,左韶仍想分辨他非常清楚,一旦坐实这般指控,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他!

  西门发见状,却笑着拍了拍左韶的肩膀,安慰道:“左大人莫着急,我们专案组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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