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五、好日子

  三月二十七。

  卯时末。

  坐在床沿上的猫儿,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以手背在陈初额头上试了试体温。

  随后,猫儿起身走至面盆前,以清水打湿一条帕子,重新覆在陈初额头上。

  昨天,联防队在春雨中站到傍晚酉时方解散归家。

  一个个都淋成了落汤鸡。

  回到家后,陈初又让猫儿连夜做了面黑色大旗,上面缝了“乌合”二字。

  猫儿读了大半年扫盲夜校,自己又勤奋,虽称不上饱读诗书,但“乌合之众”这个成语还是知道的。

  哪有人用这两個字做旗的?

  结合联防队回来后就在广场上站了一天,猫儿猜,或许这趟“外出”不太顺利。

  不过,猫儿也没多问,夜里却以她独有的温柔,把官人搂在怀里抚慰了一番,不想,后半夜官人身上却烫了起来。

  连夜把无根道长请来看了看,说是染了风寒。

  于是这一晚,猫儿再没睡下,一会儿帮官人擦身子、一会儿用帕子给官人额头冷敷降温。

  直忙活到此刻天光微亮。

  “吱嘎~”

  卧房门打开一条缝,玉侬探头看了进来,“姐姐,公子好些了么?”

  “嗯,好些了。道长抓的药煮好了么?”猫儿回头,轻声问道。

  “煮好了。我端来......”

  似乎被两人的低声交谈吵醒,陈初缓缓睁开了眼,只觉脑袋昏沉,身上酸疼。

  “官人醒了呀。”

  “嗯,什么时辰了?”

  “快辰时了。”

  说话间,玉侬端着一碗颜色黑浓的药汁走了进来。

  陈初只闻了一下,便皱眉撇开了头,“不喝,端走吧。”

  “生病了便要喝药,官人要乖呀!”

  猫儿半拉半拽的把陈初拖起来,让他倚在自己怀里,而后从玉侬手里接了药碗,用调羹盛了一勺药汤,哄孩子般柔声道:“喏,陈小郎,乖,快张嘴~”

  “烫!”陈初不配合。

  “呼~呼~”

  猫儿马上把调羹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继续哄道:“不烫了,快张嘴.......”

  “苦!”

  陈初抿了一小口,皱眉道。

  “陈小郎是大人了,怎能怕苦.......官人听话呢,喝了药,猫儿给官人煮碗糖水荷包蛋......”

  在猫儿的轻声细语下,陈初一勺一勺喝完了汤药。

  猫儿抱着陈初,不时用调羹仔细刮掉后者溢在嘴角唇边的药渍,那模样温柔极了......

  玉侬站在一旁,有些小嫉妒.......公子这是趁病向姐姐撒娇呢,公子从来没有在奴奴面前这般孩子气过......

  ......

  辰时初。

  陈初收拾妥当,去了蔡宅对面的会议室。

  会议室内,长子、彭二、大牛、周良、吴奎五名小队长和大郎、二虎两名副中队长皆在。

  除了联防队中高层领导,还有教头沈铁胆、客卿大宝剑。

  以及第二小队指导员刘四两。

  按说以他的级别,没有资格列席今天的会议,却不知为何,早上陈初专门差人喊了刘四两过来。

  在外奔波几日,昨天又在雨水中淋了一天,诸人都有些疲惫之色。

  特别是东家,面色潮红,嘴唇上翘着干皮,似乎是生了病。

  这场战后总结会议开的不算轻松。

  沈教头隐瞒蒙雀眼之疾,是一错。

  大郎冲杀在前,抛下指挥队伍之责,是二错。

  周良的第三小队原本需守在聚义厅后窗,却见前门拼杀激烈,竟因此弃了自己的防区带人去前门助战,因此导致前门更拥挤、且差点让樊毅逃脱,是三错。

  众多错误中,第三小队的错误最为严重且愚蠢。

  “往后,这面旗子便做你们三小队的队旗吧!何时三小队能打次漂亮的翻身仗,再更换此旗......”

  周良稍显茫然的接过陈初扔来的旗帜,展开却见上头赫然缝有“乌合”二字,脸色噌一下红透。

  鹭留圩联防队各小队之间既是朝夕相处的兄弟,同时也存在着若有若无的竞争关系。

  他领了这面旗子,往后,三小队队员只怕要在其他兄弟面前抬不起头了。

  最后,陈初也分析了自己犯下的错误,眼见大家都蔫了,又道:“我与诸位同是战场菜鸟,并不是不许犯错,但犯过的错下次绝不可再犯!待四月初一,大郎再带两小队人前往清风岭,会同曹当家铲除官道其余小股劫匪,务必使官道靖平。并伺机端了玉泉山匪人老巢......”

  “初哥儿!让我第三小队随大郎去吧!”

  急于一雪前耻的周良连忙道。

  方才还在庆幸因没有参加清风岭行动而不用挨骂的吴奎,却也跟着站了起来,“初哥儿,这次往清风岭便没让我第四小队出动!接下来的任务,也得给第四小队一次机会吧!”

  .......

  辰时末。

  刘大牛、彭二、吴奎等人聚在唐敬安的值房外。

  刚从值房内走出来的长子,手里握了一沓厚厚的当百白虎币,却怎也数不清。

  “长子啊,有甚好数的。刚才初哥儿不是说了么,底下弟兄每人千钱,小队长、队副每人两千钱。一共是一万四千钱,当百白虎币一百四十张......”

  没捞着上次任务的奎哥微酸且羡慕道。

  清风岭一战,虽打的不漂亮,但终归是场胜仗,且得了些匪人财货。

  今日战后总结会最后,陈初对参与行动的全体成员下发了奖励。

  “大饼”需画,但实际利益刺激也不能缺。

  已得了消息的联防队队员聚在远处不住往这边张望,参与了行动的队员难掩喜意,在家留守的队员却是一脸羡慕。

  片刻后,刘四两和大宝剑前后脚走了过来。

  刚得了“乌合”黑旗的周良,蹲在地上有气无力的拱了拱手道:“刘指导员,恭贺啊。”

  “噫!哥哥莫折煞小弟了,小弟不过走了一时狗屎运。”

  刘四两笑嘻嘻拱手回礼道。

  清风岭上,刘四两生俘樊毅,因功从第二小队指导员升任中队指导员,转眼成了周良这些初哥儿老兄弟的上司,良哥儿稍稍有些吃味。

  “去吧,他们都领完了,快去领你的钱吧。”刘大牛也羡慕道。

  “嘿嘿,诸位哥哥赏脸,夜里来家里吃酒啊。”

  高升了的刘四两对众人作了个团揖,笑着走进了值房内。

  面无表情的大宝剑已率先走了进去。

  他两人此次表现突出,各得钱五千.......

  现下,鹭留圩农垦集团下属的杂货铺内米面油肉、布帛针线皆有出售。

  五千货票已足够一个四口之家生活上几个月了,算的上一笔大钱。

  巳时。

  刘四两哼着“一条大河波浪宽”回到了家中。

  今日轮休的浑家郑氏,一手抱了孩子,麻利地在灶台前忙活着。

  刘四两先和坐在院内晒暖的老爹说了几句,随后进了灶房。

  “当家的,灶上给你留了早食,趁温热快吃些吧。”

  郑氏边用小扫帚清扫灶台,边嘱咐道。

  刘四两嘿嘿一笑,凑头在浑家略显粗糙的脸颊上“啪叽”亲了一口。

  郑氏吓了一跳,赶忙往外看了一眼公爹,见公爹没看向这边,才似嗔似怪的轻推了一把丈夫,小声道:“作甚呢!大白天不害臊,给爹爹看见,我没脸活了。”

  “怕甚!你没见昨日东家当着那么多人亲大娘子么。”刘四两却理直气壮道。

  郑氏抿嘴笑了笑,低头却见两岁的儿子在怀里正直勾勾的望着自己,不由微微羞赧,轻嗔道:“孩子都看见了。”

  刘四两有恃无恐,又伸手摸了摸浑家的脸庞,却叹了一声,“娘子,前些年,跟着我受苦了。”

  “说那作甚。现下咱们日子不是好过了么,每日能吃三餐,时常又能见着荤腥。我娘家村子,至今还是一日两餐哩。”

  说到此处,郑氏想起了一件事,忙低声道:“我娘家堂妹今年十六,出落的模样不错,他们现下都知咱们庄日子过的好,便想让我牵线,把她嫁过来.......我看,杨队副便不错,你帮我跟杨队副提一嘴吧......”

  刘四两却摇头道:“杨队副的婚事,大娘子操心着呢,上个月还给他说了徐家的侄女......”

  “那个徐家?”郑氏有些不服气。

  “县里兵房徐虞侯的徐家!”

  “嘶......”

  郑氏倒吸了口凉气,想了想又退而求其次道:“那说给二虎吧,二虎虽说木讷了些,但你们是从小长大的兄弟,知根知底。”

  “且,看伱说哩,还嫌人木讷!你以为现下的二虎还是当初么?如今咱这庄子里,二虎最得东家信任!往后,说不得有多大富贵呢.......你堂妹若有心,便不要挑挑拣拣,尽快在咱在联防队寻个没成婚的嫁了,早晚有她享福的一天。”

  经历过清风岭一战,刘四两对未来有了更通透、清晰的看法。

  听丈夫这般说,郑氏觉得他小看了自己娘家,稍稍有些不高兴。

  谁知,下一刻刘四两却笑嘻嘻从怀里摸出一块“玉容香皂”塞到了郑氏手里,郑氏吃了一惊,“当家的!你怎买了这?这东西贵着哩,能当咱一个月吃嚼了,快去退了吧!”

  她在杂货铺上班,自然知晓这些东西的价格。

  刘四两却再次从怀里摸出厚厚一沓白虎币,得意的甩了甩,“给你买了你便用!你不是一直很喜欢大娘子身上的香味么,你用了,身上也就变香了!”

  “你哪里来了这么多货票!”

  郑氏却又被刘四两嘚瑟地甩来甩去的大把货票吸引了目光。

  “东家赏的!嘿嘿,我说过,往后叫你享福......对了,我还升官了!”

  刘四两话音刚落,院外便响起一阵杂乱的吆喝。

  “四两哥,俺们来给你道喜了。”

  “哈哈哈,刘指导员,人哩.......”

  院内,却是联防队第二小队那些袍泽,有人提着一刀肉、有人抱着一坛酒,热热闹闹的涌了进来。

  见了院内晒暖的刘四两老爹,这群人笑哈哈打起了招呼,“刘老伯,四两哥哩?”

  “你们这是作甚?”刘老爹有些迷茫。

  人群里马上有人开口道:“哈哈,老爹还不知晓么?四两哥升任联防队中队指导员了,不止月俸涨了许多,东家还赏了他五千钱!”

  “.......”

  祖上八辈没出过“官”的刘老爹,噌一下坐了起来,再看一眼眼前这帮年轻人,随后又淡定的躺了下去,勉力控制住因激动而抖个不停的双手,装作一副看透世事的睿智模样,“老汉一早便知,俺四两跟着东家干,有出息。”

  灶房内。

  刘四两和郑氏默默对视一眼.......当初,四两报名联防队时,老爹可是拿着棍子吵吵着“腿给你打折,也不许报名”......

  “四两哥?人哩?可是升了官便不愿见俺们这帮老兄弟了?”

  外间,传来袍泽的说笑。

  刘四两又伸头在郑氏脸上亲了一下,笑道:“快,拿货票去杂货铺买些好吃食,兄弟来了,我们招待一番。”

  “嗯!”

  郑氏接了那沓货票,小心翼翼揣进了怀里,出门前忽然踮脚在刘四两脸上也亲了一下,“当家的,你以前说哩不错,跟着东家就是能过上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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