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这一天。
岛上来了不少卖花灯的,在他们这里,灯与丁谐音,有添丁之意。
送灯就是送丁。
在这个年代,女孩出嫁后的头等大事就是生儿育女,婚后要是没生出孩子,对新娘和娘家来讲都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会被人说闲话。
所以这一天,一般都会由亲家舅买灯,送到新娘家。
除了亲家舅会买灯外,小孩子也会吵着家里人给他买灯。
见别人家的小孩都有,很多平常抠抠搜搜的家长,在元宵这一天也会大手大脚起来,给孩子买个花灯,主要还是图个喜庆和吉利。
娘,能不能给我买个鲤鱼灯。
朱秀华并没有立马答应李浩然,而是对着灯贩子问道:这个灯多少钱。
这个鲤鱼灯,五毛钱。
朱秀华瞪眼道:这么贵,你还不如去抢。
灯贩子叹道:哎呦,大姐,五毛真的不贵,你看看我灯这个用料。
单单这些彩纸的成本就不便宜了,现在天都快黑了,我们这是要赶着回去,才卖这么便宜的,刚上岛那会,我们卖七毛的。
三毛吧。
三毛真的不行,要倒贴钱的,最低四毛。
朱秀华坚持道:只能三毛,元宵都快过了,明天你这花灯就没人要了,就差一毛,还不如便宜卖我。
灯贩子叹气了声:算了,三毛给你,你别跟其他人讲。
好嘞。
付钱的时候,朱秀华掏了三个金色的一角硬币。
灯贩子接过那三个一角金色硬币,并没有直接收进挎包里,而是先看了下年份。
1983年。
紧接着,把硬币翻了过来,背面则是大大的国徽。
灯贩子把三枚硬币收进挎包一个小格子里,一脸堆笑对拿着鲤鱼灯的李浩然说道:
小朋友,天都黑了,要不要,我帮你把灯点上。
好啊,好啊。
灯贩子划了根火柴,从鲤鱼灯的腹部伸了进去,点燃里面的小蜡烛后。
在灯光的映照下,鲤鱼灯全都是彩色的图案,非常的好看。
李浩然兴奋地提着灯:阿娘,我跟朋友玩去了。
别玩太晚知道没有,早点回来,明天就要开学了,你寒假作业做完了没?
李浩然突然有点郁闷,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快乐消失了。
而就在一旁逛花灯的李多鱼,看到了那三枚一角的硬币,也是稍稍有些惊讶。
难怪灯贩子会那么开心,这套金色的长城硬币流通并不算大,跟猴票一样,是有一定收藏价值的。
可这些东西,几乎很少出岛的朱秀华不可能懂。
而这就是信息差。
这年头,有很多人专门靠这种信息差赚钱。
妈妈灯
周晓英怀里的小图图见到花灯后,一直想要伸手去抓。
李小榕开心道:图图,你喜欢哪一个,跟姑姑讲,姑姑给你买一个。
周晓英笑着说道:不用,我给他买就好了,老板来个最小最轻的,小孩子能拿的动的。
那就荷花灯,两毛钱。
李多鱼一脸嫌弃:别给他买,这小子肯定不安好心,百分百丢地上,然后让我去捡,他周岁那天,我都不知道给他捡了多少次,腰都快弯断了。
两个女人不禁笑了笑,现在整个下沙村,估摸着也就小图图能治他。
小图图拿到荷花灯后,李多鱼并没有让灯贩子帮忙点亮,就跟他预料的一样。
这小子拿到灯没多久,鬼头鬼脑地看了他爹一眼。
下一秒。
又把荷花灯给扔地上了。
你大爷啊,十五过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可李多鱼每次喊着要收拾,每次都没有收拾他,李小榕忍不住说道:没想,我哥还挺疼孩子的。
周晓英叹了声:唉,就他这么疼孩子,以后家里唱黑脸的人,肯定是我了。
周晓英看了眼码头这边,很多未婚的女孩手里也都提着花灯,便说道:
小榕,花灯挺好看的,要不要让你哥,送你盏灯啊。
我连个对象都没有,送我花灯有啥用,要送就送水花去,给她买个送子观音花灯最好。
就你这条件怎么可能没对象,不要老挑来挑去,差不多就行了。
李小榕皱眉,琢磨了番:我也想啊,主要是找不到像我哥这种又混蛋又好的。
刚刚捡起荷花灯的李多鱼,白了她一眼:我这么好的人,哪里混蛋了。
周晓英认真道:小榕又没有说错,你以前确实很混蛋啊,好几年元宵跑去榕城看花灯,都不带我。
李多鱼嘴角抽了抽。
这事翻篇了,不要再讲陈年往事了,人应该向前看,明年,我带你跟小图图去。
可以啊,这可是你说的。
李小榕鼓着嘴:
哥,你干嘛不带我,我也想去榕城看花灯。
李多鱼一脸嫌弃说道:
我们一家三口,带你个电灯泡干嘛,赶紧自己找个对象看花灯去。
哥,你怎么变了。
你以前,不是这么对我的。
早就变了,你不会现在才发现吧,结婚后,我肯定跟你嫂子亲啊,哪能跟你一直黏黏叽叽的。
切。
一旁的周晓英莫名笑得很开心,见他娘笑,小图图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元宵过后。
李小榕又得赶回去医院上班,一大早她就想偷溜,一个人到火车站。
结果被阿爹阿娘抓了个正着,当场说教了她半个钟头。
最后,还是跟以前一样。
由李多鱼亲自送她到火车站那边,随着况嗤况嗤的声音响起,坐在窗口位置的李小榕挥了挥手,一脸笑容说道:
哥,我走了啊。
不用太想我啊。
别臭美了,谁会想你啊。
李多鱼也微笑着跟她挥了挥手。
下次见面,说不定又是一年以后的事情了,说实在的,还真有些不舍。
十五过后。
春节就算正式过完了,中学小学也都陆续开学,哪怕再懒的渔民,十五过后,也找不到借口赖在家里头了。
送完李小榕后。
刚回到岛上的李多鱼,就听到了一个炸裂的消息。
上岐村那个炸船杀人事件,竟然已经结案了。
码头那边不少人议论着。
我觉得肯定是他们走货黑吃黑,不然没必要下死手。
好像刘麻子和陈亮他们两个,就是给这帮人走货的,幸好妈祖保佑,让他们触礁了,不然一个都回不来。
这都是命啊。
李多鱼停好舢板船后,对着米老头问道:真抓到凶手了?
抓到了,都登报公示了。
李多鱼是真的不敢相信。
在这个没有摄像头的年代,海上破案的难度是非常高的。
前世,花了好几年时间都没抓到的海匪,这一世怎么一个月不到,就破案了?
这效率也忒高了吧。
难不成组织里,有他跟一样重生过来的人。
老米,报纸给我看一下。
李多鱼接过报纸看了起来,在第二版的位置有个醒目的头条。
李多鱼简单扫了一眼报纸上的内容,在这一起事件里,凶手竟是走货团伙的头目。
也就是前段时间,南日镇被抓捕的那批走货犯,杀害上岐村渔民的原因也很简单,就是走货被他们给撞见了,怕他们告密,这才炸船沉尸的。
而这个杀人理由乍看起来好像还真没毛病,可对于经历过走货的李多鱼来说,却感觉有些不对劲。
现在走货跟以前不一样了,都是走小件的,比如香烟手表之类的,大多数货物都藏在船舱里的。
每艘大点的走货船,都会伪装成渔船,船上不单有渔网,甚至连鱼都有。
走货的时间点,一般也都是深夜,除非你一开始就知道他是来走货的,不然根本就不知道渔船是干嘛的。
那帮人是只认钱没错。
可也非常怕麻烦,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坚决不动口也不动手,不像是会干出这种事情的人。
李多鱼觉得这件事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他看了眼报纸,发现最后这个功劳落到了专案组身上。
而忙活了大半个月的陈书记高镇长和李所长三人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报纸上。
李多鱼觉得这事有点蹊跷,估摸着真凶还没抓到,以后说不准还得出事。
一想到这事。
李多鱼还真有些烦,看来还是得多提醒村里人,绝对不能松懈,更别在海上当烂好人。
而让李多鱼没想到的是,之所以这么快就结案,居然跟他多多少少有点关系。
尚峰镇委那边。
李铭礼所长气的连烟都不想抽,他拍着手里的报纸怒道::证据都还不足,怎么就这样结案了,还把新闻发出去了。
喝了口水的高镇长,叹气了声:
应该是考察团马上要来了,上头给的压力太大了,不过这些人也都招了,从结果上来说是好的,就是流程上有些纰漏和欠考虑的地方。
李所长忍不住爆粗口道:
好个屁,你是没看到他们怎么审的,就他们那样搞,哪怕是头猪,也得被逼到画押签字。
高天云皱眉道:
我说老李,你这人怎么这么轴啊,你听不懂我话是不是,那些人原本就走私了不少文物,哪怕没有这件事,他们也活不下来,再说你也没法证明,这件事不是他们干的啊。
疑罪从无,知道没有,要都像他们这么搞,那跟十年前有啥区别?
不跟你讲,讲不过你。
这是原则性的问题,不是讲不讲得过的问题,要是真凶没被抓到的话,对咱们沿海的渔民来说,绝对是个定时炸弹。
每年都有那么多起海难,这种人要是不揪出来,又有谁知道是不是被祸害的。
高镇长忍不住骂道:都怪这个该死的考察团,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把专案组都给逼急了。
一直都没怎么说话的陈书林,严肃说道:李所长,你要是觉得抓错人的话,这件事你就继续跟着,不要松懈。
就算你不讲,我也会继续跟进的,不把这帮王八犊子抓起来,感觉都没法好好睡觉。
陈书林揉了揉太阳穴,喝了口桌上的浓茶。
半个月没好好睡觉,感觉生活作息都有些紊乱了。
自打当上这个镇书记后,事情是一件接着一件,感觉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
他老婆最近也在跟他闹,整个春节都没有回去,孩子去外地念书也没送。
最让他头疼的是,炸船沉尸的案件刚结束,新的事情又来了,且上面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远超那起炸船沉尸的案件。
看着桌上那几份这两天才收到的红头文件。
陈书林接着说道:
老高,下沙村的村医走了,刚好考察团也马上要来,你先从镇卫生院先调一个医生到下沙村去,让他先下村一段时间。
还有,榕城接待组那边的人,后天早上会到我们镇委,到时候,你跟我一起陪接待组的人,到担担岛先检查下卫生情况。
根据行程安排,考察团那帮人好像会在岛上吃一顿午饭,也要早点把菜品确定下来,并报上去。
还有,我听说大领导也会跟考察团一起到岛上来,咱们必须要确保整个考察过程万无一失。
李铭礼一脸不爽说道:
不就一帮鬼子,搞得这么隆重干嘛,大家不会都忘了,当年他们是怎么欺负我们的吧。
陈书林瞥了李所长一眼,皱眉道:
私下抱怨就好了,人来了,就不要再说了,上面对你要求是,这段时间,不允许发生任何事情。
还有你这脾气也得改改,现在对咱们来说,最重要的不是里子也不是面子,而是钞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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