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粗大事了！
耩麦子是一年中十分重要的农业活动，一般在重阳节前后开展，在那个没有大型农用机械的年月，显得尤为繁重。
清晨，天光微亮，一家人就扛着铁锹和耙子出发了。
由于天气转寒，路边干枯的杂草上早已铺满了白霜，踩上去，滑腻腻的。如果王爱朵在，一定不会放过这件好玩的事情，必定会笑得跟个傻子似的在上面出溜。
而现在，只有王承舟一个人玩了。在母亲李玉珠宠溺的白眼里，一边犯孩子气，一边体验四季流转带给乡下人的乐趣。
生活最细腻的触感，只留给最勤劳的人们。
当然，对于大多数不得不一大早的爬起来下地干活的社员来说，这份感触不要也罢。因为，除了凛冽的晨风和漫天的黄土，他们几乎已经感觉不出别的什么来了。
能够像王承舟这样苦中作乐的毕竟是少数。
特别是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儿，本来一大早的火气就很大，再听着村干部不知所谓的唠唠叨叨，早就不耐烦了，在下面起哄道：
“行了行了，这是山中无老虎猴子当大王了是不是？”
只是，这会儿，这个老实的汉子脸上满是泪痕，怀里的娃娃也闹个不休，跟着哇哇大哭。
郭淑梅吸溜了一口汤，摆了摆手，又笑了起来，差点呛到自己，咳嗽道：
老少爷们儿也不由得围了上来。
“我们又不傻！”
不过，木已成舟，再忧心也没用了。
一直忙活到太阳升起，李玉珠和王红河才发现大儿子王南舟没有来，心里不由得就担忧了起来。
走近了，才发现来人正是王南舟。
特别是王南舟。
都等着他给出一个解释。
大家伙儿缩着脖子，一阵哄笑，这几句抱怨显然是说到他们心坎里去了。
李玉珠脸色大变，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摇晃道：
“家里的东西都让那个女人拉走了？”
王承舟计划得很周全，信心也很充足，可一帮子村里人却并不怎么看好他们一家。
聪明汤！
想到这个，王承舟心里又急切起来。掐算着时日，距离九月初九确实没剩下几天了……到时候若是能借此赚些钱，不但能解决大哥王南舟父子的生活问题，自己建设小药铺的计划也可以提上日程。
在这个脚踏几只船都能吃枪子儿的年月，大哥王南舟虽然跟王彩云之间确实没有什么，可毕竟造成了不小的社会影响，一两天的工夫，估计整个王家生产大队的社员都知道这件破事儿了。
“昨儿个我还说腿疼不是啥大病，今儿个人家就给咱闹了这么一出。明明是跑来治病的，却差点闹出人命来，可是吓死人了。”
众人的脸色立刻就变得沉重起来。
“昨天说过，王铁林之所以腿疼是受了寒凉。”
“翻来覆去就那么点事儿，跟谁多喜欢听似的！”
“可是，这是啥道理啊？我不就是照顾了一下小辣椒，俺俩之间可是真的没什么啊。”
“这不是村长不在嘛。”
“至于那些搞破鞋的混账话，别人不清楚，咱们老少爷们儿还不清楚？一个庄上的孩子，小辣椒和王南舟又跟亲兄妹似的，咋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别说我不信，咱这里面随便拉出个都没人信呐！”
王承舟啃着馒头，十分无语。自己又不是神仙，哪能凭借几句话就判断出事情的原委嘛。
王承舟眉头紧皱，终于忍不住走了上来，沉声道：“大哥，你说如此分割财产是公社的命令？”
李玉珠喉咙蠕动了一下，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连忙合上嘴巴，拉着自己差点哭倒在地上的儿子，宽慰道：
“离了就离了吧。”
可王南舟脸上的悲伤却没有丝毫减轻的迹象，茫然道：
“娶不了了，娶不了了。”
“哪有把事情干这么绝的？”
“这是不给人留活路啊！”
众人七嘴八舌的安慰着，李玉珠才好受些，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淑梅，我跟你说，咱们爷们儿之间不对付归不对付，人命关天的事情上，咱可不能幸灾乐祸。”
但是，为了保住村头土岗上的松柏林，他身上的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甚至借徐小芷的一百六十块都所剩无几……
一家人都愣住了。
虽然一个大老爷们儿失声痛哭十分磕碜，可大家伙儿还是被他那股子悲戚给惊到了，一个个杵着铁锹，扬起脸儿瞧着。
不成想，他刚走，郭淑梅就端着饭碗从隔壁过来了。一进门就勾着脖子，咯咯笑道：“婶儿，出大事了！”
可迎着全家人孜孜不倦的求知欲，还是挠了挠头，随口胡诌道：
“我跟你说，咱们村长之所以吐血，是因为吃了公社那位大夫给他开的药闹的！”
再说，大哥确实在婚内未经妻子同意，私自跑到破庙里照顾一个同龄的女人来着。这种事，他是很难说得清的。
毕竟父子俩温饱都成问题，哪个女人愿意嫁过来受苦呀？
“啥？！”
“你这傻孩子啊！你怎么不拦着点？”
王爱朵抱着小海波，同样眨巴着大眼睛望了过来。
说完之后，直勾勾的瞄着王承舟笑。
“是所有的东西……我们几年积攒下来的物件，连个粮食籽儿都没留下。”
这操蛋的一天一晃而过，晚饭的时候，王南舟父子俩只好来到父母家中。
仔细想想，对于当下的社会风气，他当初的猜测终究是太过乐观了。
“即便是离婚了，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家产都让她一个人分了去吧？你和孩子吃啥呀？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村干部气得干瞪眼，吆喝道：
甚至有几个大娘夸下海口道：
这几天，李玉珠被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事情弄得心力交瘁，听到出大事儿几个字就眼皮子直跳，没好气儿道：“淑梅，这一天天的，咋啥大事儿都让你碰上了？”
“你看看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实话告诉你们，村长只是腿疼，又不是得了啥大病，说话就能好了。你们都给我老实点！”
一群大姑娘小媳妇儿笑得前仰后合，娇声道：
“如果那窦雪梅真的绝情到底，到时候老嫂子亲自给你家大小子说个媒茬。”
“你赶快去赶快去！以后天越来越冷，那闺女大着个肚子，吃食上可不能委屈了。”
“还有，这吐血可真不是小事儿，你这咋还能笑得出来？”
“玉珠，离了就离了，你家南舟那么老实肯干的孩子，还怕找不到下家吗？”
别看刚才有些人说得轻巧，可那个年月，离婚真不是一件小事，它不仅代表着一个家庭的破裂，更是两个家族之间的决裂。
“咱村长好不容易生了一回病，来不了，可显不完你了。这小风呼呼叫，大家伙儿冻得跟傻子似的，你就少说两句吧。”
少了约束，这些小娘们儿真的跟放羊似的，现场闹哄哄的。
撇开心中的惆怅，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如何帮大哥王南舟父子渡过难关。他辛辛苦苦一整年，所有的粮食都被人拉了去，甚至连一条棉被都没留下。眼看着冬天就要到来，必须把口粮和衣物给他准备出来。
“爹，娘，窦雪梅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拉走了，就剩下一个空房子。”
不过，想到王铁林那张黑锅底似的老脸，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儿确实消停了不少，叽叽咕咕的围在一起交谈着。
“她在哪呢？咱找她去！”
王承舟一阵沉默。
“反正那个女人打进咱们家门就没打算好好过日子，每天不是这事儿就是那事儿，凑活下去也是煎熬。”
“现在，除了小海波，哥我真的是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有爹娘在，你年纪又不大，咱大不了再找一个。还有几个月就过年了，等闲下来让老少爷们儿给咱操操心，争取年底就把亲事定下来，闹个双喜临门！”
不多时，几头耕牛在晨曦中走来，大家伙儿连忙套犁子。
李玉珠和王红河懒得搭理她，连忙洗手准备晚饭。
而且，夫妻双方都要为此承担沉重的代价。
王红河更是一个栽歪，眼珠子都要红了，吼道：
“啥？！”
王南舟低着头，听着她唠叨，默默的把饭菜收拾好，一路小跑离开了家门。
“谁给你们说村长好些天下不了地的？”
王爱朵抱着自己小侄子，在听完前因后果之后，气得火冒三丈，又开始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了，听得一家人直翻白眼儿。
可将近中午的时候，忽然有个汉子从村口的小路上走了过来，怀里抱着个孩子，离老远就听到呜呜咽咽的哭声。
“这当官的都不在了，你还一本正经的，做给谁看呀。”
而且，狩猎野猪和狗熊得来的奖金，他也私自挪用了，根本就没来得及分给一众知青同志。虽然他们主动要求过让王承舟用“聪明汤”代替，可心里毕竟留下一个疙瘩。
“昨天晚上人家就去公社请大夫去了，今天要不了多大会儿，估计人就该来了。”
“婶儿，看你这话说的，跟我是个爱打听事儿的似的。”
日渐黄昏，王南舟端着手里的饭碗，忽然犹豫了，嚅嗫着，有点心虚的问了一句，“娘，我能不能先把饭给小辣椒送去？”
李玉珠一拍脑瓜子，连忙站起身给他准备瓦罐，自责道：
刚才还有不少大娘热情似火的跟李玉珠攀谈，承诺等大哥离婚之后，为他找一个媒茬来着，可听到他顷刻间家里穷得只剩下一座空房子，热情瞬间就冷却下去，仿佛得了健忘症，再也不提刚才的话了。
正在讲话的那位村干部可不乐意了，当即瞪着眼睛道：“你们这些小娘们儿，就会欺软怕硬，村长讲话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敢咋呼？”
不管大哥有没有搞破鞋，可搞破鞋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为了稳定社会风气，消弭由此带来的影响，公社必须严肃处理。
郭淑梅丝毫没有觉悟的瞥了她一眼，凑近了些道：“咱们村长吐血了！”
大家伙儿都知道他们家里发生的事情，一个个好心安慰着。
王承舟心里一凛，已经意识到了上面的用意。
王红河和李玉珠一看，吓得当即就把手里的家伙给丢了，踩着新翻的泥土，踉踉跄跄的跑上去，瞪着眼睛问道：“咋了，这是咋了？”
“哎，原本想着让她住在你那里，可你现在家里也跟破庙差不多了……再冒着骂名让她过来，咱心里倒有些过意不去了。”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婶儿，看你说的，吐血也不一定就会死呀。”
说到底，自己不过是一个略微有点本事的小小村卫生员，别人或许会给自己几分薄面，但并不会因为自己改变对一件事的态度。
李玉珠惊得站起身来，跟同样满脸愕然的王红河面面相觑。愣了好一会儿，才皱着眉头道：
“淑梅，你净胡说。铁林叔不是腿疼吗，怎么会吐血了？”
王红河瞥了她一眼，想不到她心这么大，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心里也跟着振奋起来，默默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王南舟看到自己爹娘，眼神终于恢复了焦距，可脸上仍旧满是惶恐，结结巴巴道：“爹，娘，窦雪梅跟我离婚了！”
能有个小诊所，哪怕只是一间小房子，自己起码可以凭此为营生了。
“听说咱们村长犯了腿疼病，连道儿都不会走了，估计好些天下不了地呢。”
看着他伤心欲绝的模样，众人围在一起窃窃私语，脸上满是怜悯之色，却没有一个人敢上来抱不平了。
“仨儿。”
王南舟木然的转过身，眼中仍旧满是惊恐，喊道：“是公社判的，公社来人了！”
看到他，王南舟眼中终于浮现出一丝希望，颤声道：
“是的。公社来的人说，讲道理，是要判我净身出户的，可由于情况特殊，现在的处罚已经是格外关照了。”
“中医有句话叫做‘不通则痛，不荣则痛’。人体周身的经脉流行不止，环周不休，寒气入经则稽迟，泣而不行，客于脉外则血少，客于脉中则气不通，故猝然而痛。”
“想要散去寒气，必须服用热药发汗，可过汗必伤气血。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王铁林吃了药，不但会大口吐血，而且疼痛也愈加猛烈了。”
听到他的话，郭淑梅嘴巴张得老大，惊得手里的馒头都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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