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祭奠
出门远行,回去的路好像总比离开时近上许多。
可即便如此,当王承舟赶着骡车再次经过水西村大桥的时候,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算起来,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出门走夜路了。
幽深的树林宛如滚动的迷雾,随着清脆的蹄声扑面而来,一座座荒岗仿佛皮影戏中延绵不绝的山峦,起起伏伏,似乎总也走不到头。
过了黄昏,天色暗得很快。
明明路过木板桥的时候,天边还有着夕阳,眨眼间,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只有路边黑漆漆的草丛里不知道什么昆虫叫个不停。
不过,相较于第一次夜行时的匆忙,此时,王承舟斜依在骡车上,敞着衬衫上面的几个扣子,写意了许多。
晚风渐起,随着大青骡的奔跑,大夏天的,竟有种清凉之感。
抬头看了眼天色,没有星星,更没有月亮。
王承舟眨巴一下眼睛,觉得明天可能要下雨。
好巧不巧,今天刚把砖坯装进窑里,老天爷就送来了清凉。
不知道是不是那晚上和四丫辩论如何当好一个称职的老天爷时,上天受到了启发,一下子变得懂事了许多。
带着心里的愉悦,王承舟虚空挥舞一下鞭子,大青骡跑得愈发轻快起来。
只是,路过村头的时候,一人一骡却被吓了一跳。
村头的荒岗上,不知道哪几个家伙在上面乘凉,被小风一吹,畅快得跟猴子似的,阴阳怪气的叫了几声。
王承舟的骡车正好经过那片子,模糊的记忆涌上心头,吓得他一个激灵,以为又有不要命的土夫子摸到村里面来了。
听到那几个家伙的怪笑,才知道自己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现在不过晚上八九点,那些个土夫子再猖狂,也不可能在这个点过来找死。
怎么说王家村都有上百号身强力壮的老爷们儿,他们即便再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儿,也不敢犯了众怒。
弄清楚状况之后,王承舟自嘲一笑,心里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间,又有点儿忐忑了。
上次的土夫子事件之后,他原本计划好的,要专门抽空去一趟公社,找武国山汇报一下情况,让这个蒲山乡唯一的公安操点心,有事没事的时候,骑着自行车到王家村附近转悠转悠。
可想得挺好,之后却因为一连串的事情,给耽搁了。
到现在公社还不知道有一伙儿外地来的土夫子到这片穷乡僻壤游荡过。
王承舟越想越绝得是个事儿。
毕竟关乎村里老少爷们儿的生命安全,真是不能有半点马虎,明天一定得抽空去趟公社。
心里拿定主意,王承舟甩了一下缰绳,速度又提高了几分。
终于,在天上的露水降下之前,回到了家里。
“谁呀?”
刚走到门口,屋子里就有人喊了一句。一听就是李玉珠的声音。
估计是爹娘一直担心着自己,时刻留意着大门口的动静,听见蹄声,院里立刻亮起了灯。
“妈,我回来了。”
“仨儿,是仨儿回来了!”
听到他的声音,院子里一阵慌乱,接着就是一阵轻快的奔跑声。
王爱朵跟瞬移似的,拿着手电筒跑了出来,哐当一声打开大门,兴冲冲的喊了一句,“哥!”
“别照了,别照了,是我!”
这死妮子,一回来就跟他闹,晃着手电筒,不停照他的脸,洁白的光柱刺得人睁不开眼。
“嘿嘿!”
四丫收回手电筒,又对着自己的下巴颏,小嘴一张一张的,扮起了鬼。
别说,在那种刁钻的角度之下,小丫头片子颜值再高,也跟个地府里走出来的精怪似的。
“别闹!”
李玉珠走上来,照着后脑勺给了她一下,心疼道:
“你哥跑了一整天了,不知道累成啥样了,你还跟他成脸子!”
“仨儿,你咋回来这么早?”
“小瓦买到了?”
“买到了。”
王承舟笑着从车上跳了下来,顺便把剩下的半口袋豆腐渣提了下来,“买了一大车,应该够咱们用了。”
王红河同样迎了出来,早围着车子转几圈。
闻言,不住点头,“仨儿,这何止是够啊!刚才我大致数了数,别说盖三间大瓦房,这么多瓦片,怕是四间都够了!”
“买那么多?”
李玉珠有点儿不太相信,也跟着数了一遍,惊讶道:
“可真不少!”
“仨儿,这不应该呀。按说现在不是农闲的时候嘛,大家都会趁着工夫,在雨季到来之前盖房修屋,半截缸的小瓦应该很紧张才对。”
“这咋去了一天的功夫,就买回来这么多,没排队吗?”
一说起这个,王承舟就来劲了,连忙添油加醋的炫耀一下自己的光辉事迹。
听他去买趟小瓦的功夫,就又救了一条人命,王红河和李玉珠心里头别提多开心了,可见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又怕夸得多了,容易让他骄傲自满,便撇着嘴只是笑。
四丫听他说得夸张,根本不信,一脸嫌弃道:
“哥,你净吹牛,鸡屎还能治病?”
“我咋那么不信呢!”
“你是救人还是恶心人呀?”
一家子都笑了起来。
“我信!”
不成想,黑漆漆的墙头上探出一个小脸儿,伸着脖子喊了一句。
一家人都转过头去,都很惊讶。
四丫忽闪着大眼睛问了一句,“小芷姐,你还没睡呀?”
“没呢。”
徐小芷笑嘻嘻的扒在墙头上,“在院子里乘凉,听见你家热闹,就爬上来瞅一眼。”
经过早上的事情,王承舟却有些不信。
不过,见她笑得甜美,又不好拆穿,便举了举手里的袋子,感谢道:“徐小芷同志,谢谢你的东西,有心了!”
“没啥。”
徐小芷一脸无所谓的摆了摆手,随口道:“夏天太热,豆腐渣不能久放,队里的猪吃不完,长生叔原本说要丢了的,我觉得可惜,就经治了起来,不成想,正好让你用上了。”
见她一本正经的样子,王承舟眨了下眼睛,一时间,又分不清真假了。
“好啦。”
徐小芷弯起眉眼笑了一下,“原本,我还以为你要在外面风餐露宿呢,哪知道当天就回来了。哎,真是浪费我的爬叉。”
“你们说话吧,我去睡了。”
“困了困了。”
说着,从墙头上缩了回去。
王承舟是彻底分不清了。不过,见她这样,心里头却终于松了口气,禁不住笑了起来。
一家人又忙活了好一会,把小瓦从骡车上卸下来,堆到院墙外面,又把大青骡牵到院子里,喂了一些草料,一切忙完,都快午夜了。
原本,想着一家子终于可以好好歇着了,可王红河又抱着铺盖卷走了出来,准备睡在外面看车。
大青骡实在是太贵重了,他始终不能放心。
王承舟一看,准备替他。毕竟,明天王红河和王南舟还要去烧窑,需要好好休息,他却准备去后山一趟,晚睡一会儿无所谓。
哪知道,爹娘死活不让,说他在外面奔波了一整天,太辛苦了,好好歇着就行。
王承舟无奈,只好回到屋子里,沉沉睡去。
翌日,一大早,一家人就去了窑上。
王承舟还完大青骡,便打算去后山。
可刚要出门,又想起了什么,连忙偷偷摸摸的拐回去,把那一斤多虾米带在了身上。
上次说好的,第二天去后山品尝老栾头的手艺,吃他炕的烙馍,可忙着打坯的事情,让他给忘了,放了爷孙俩的鸽子。
师父无所谓,就是不知道师姐会不会生气。
所以,带上点儿礼物,希望栾红缨同志收到自己的贿赂之后,心情能好上一些。
进入盛夏,后山草木葱茏,一眼望过去,整座大山都覆满了苍翠之色,在太阳底下冒着绿烟似的。
王承舟心情大好,听着山间的鸟鸣,轻快的向山涧跑去。
可是,到了茅庐,却没有见到那道清丽的身影,更别说溪边的长腿和玉足了。
找了一圈儿,全然没有栾红缨的踪迹。
甚至,连栾修武都找不到。
王承舟莫名的心里一慌,生怕师姐就此消失了,跟疯了似的到处寻找,最终,钻进厨房摸了一下灶台,恐慌的心才安定下来。
土灶一片温热,锅底还燃着火星,明显早上还做过饭,师父和师姐肯定不会走远。
只是,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平日里,栾红缨会帮着栾修武巡山,可俩人始终会留下一个在茅庐,不会全部离家。
今儿个不知道为什么会出意外。
王承舟扯着喉咙喊了几嗓子,正座大山都在回响他略显无助的声音,却没有人应声。
正愁苦,王承舟突然瞅见溪边散落的几片东西,不由得脸色一变,立刻飞也似的向大山深处奔去。
那是几张精心裁剪过的纸钱,一看就是出自栾红缨的手笔,工工整整,简简单单。
曾记得,师姐说过,她爹娘的坟墓不在村子里,而是埋在了大山深处。
估摸着,今天是她爹娘的忌日,爷孙俩一大早就进山祭拜去了,所以茅庐里才不见人影。
一想到这儿,王承舟就有些心疼。
师姐性子单纯,对自己又特别依恋,在这种日子里,如果没有自己陪在身边,不知道会不会伤心。
当然,对于一般的女孩子而言,伤心什么的倒是无所谓,缓一缓就好了。
可栾红缨不同,她整个人就像一张白纸,任何的波折都可能在她心里留下很深的痕迹。
万幸的是,一般人很难伤害到她,她也不在乎。
可自己这位她唯一的师弟不同……
王承舟暗自琢磨着,一边臭美一边忧心,一路翻山越岭找了过去。
直到一缕袅袅的青烟升起,一片芳草萋萋的山坡上,立着一高一矮两道人影。
“谁?”
听到脚步声,栾修武转过头,两条花白的眉毛立了起来,粗布衣衫随风鼓荡,周身上下仿佛散发着杀气。
与他截然不同的是,栾红缨同样第一时间转过身来,只是,秋水般的眸子里一片清澈,除了粼粼的泪光之外,竟然泛起了一抹喜色,朱唇轻启,“师……弟!”
“原来是你小子。”
栾修武一愣,才发现是王承舟,没好气儿的瞪了他一眼,长出了一口气,情绪又低落了下去,“你找过来干啥?”
“我也想给爹娘上柱香。”
栾红缨单是听脚步声就知道是他来了,这种书本里才有的奇异状况让王承舟美得都快冒鼻涕泡了,思维一下子变得跳脱起来,厚着脸皮笑嘻嘻道。
“你说啥?”
栾修武瞪了他一眼,语气不善。
“给……你。”
不成想,听到他的话,栾红缨早分出三炷香,俏生生的递了过来,俏脸上甚至还洋溢着笑。
“师父,师姐的爹娘不就是我的爹娘嘛。”
王承舟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咱们能成为师徒,就代表咱们之间有着成为一家人的缘分,如果叔叔阿姨在世,肯定也会愿意认下我这个儿子的。”
“你说是不是,师姐?”
栾红缨抿着嘴唇,无声的轻笑,眼中闪过一片泪光,认真的点了点头。
栾修武一阵无语。
可见自己孙女儿一颗心都在这小子身上,自己终究是不能当恶人的。
女大不由爷。
小红缨早晚有一天是要离开他的,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将来也算是有个依靠了。
只是,思来想去,觉得实在是太便宜这小子了!
栾修武瞪着他,没好气儿道:
“既然那么想给人当儿子,那就跪下磕头吧。”
“把腰板给我挺直溜了,我那儿子儿媳最见不得惫懒小子。”
“把香点上,你就是十多年来他俩见过的唯一一个外人了。”
一听这话,王承舟就想皮两句。
可注意到栾修武言语中的萧瑟,以及栾红缨哀伤的眼睛,连忙收敛心神,举着香,恭恭敬敬的叩了下去。
大山无言,一片苍翠之间,坐落着两座坟茔,唯有荒草相伴。
那些茂盛的杂草,彰显着强悍的生命力,却愈发把死亡衬托得刻骨铭心。
祭奠了好一会儿,师徒三人才默默离去。
搁往常,栾红缨每次祭拜过父母之后,都会忧伤好久,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溪边,好几天才能恢复过来。
可今日,刚走出去没多远,小红缨就被那臭小子逗得眉开眼笑。
按理说,孙女儿很快从悲伤中恢复过来,是一件难得的好事。可栾修武心里就是不舒坦,走了几步,瞪着眼道:
“小子,龙形和虎形练得怎么样了?”
“这武艺你已经荒废好长时间了。”
“今日,为师就帮你多温习温习吧!”
哎呀,今天一直在琢磨师姐的戏份,有点卡文,就一章。
明天恢复八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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