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绑架
人在官场,难免会有朋友,也会有对手。有时候朋友会变成对手,有时候对手会变成朋友。
家中发生这档子事,王子腾要说不怀疑暗中有人搞鬼,那肯定不可能。
去临敬殿请罪之时,李贽对王子腾的态度倒是十分友善。君臣之间浅聊几句,李贽宽慰几句后,直接把‘诚惶诚恐’的王子腾打发走。
当朝皇帝有意从宽发落,可该有的责罚还是少不了。王府的门客听到上头的处罚举措,只是轻飘飘一句‘治家不严,闭门思过,罚俸半年’,总算是放些心头的担心。
妄议皇家之事,这等上可通天的大罪?如此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实在是好的不能再好的结果。
他们这些门客在弹冠相庆,纷纷感谢李贽的仁厚。王子腾却是心中大恼,一张乌云密布的脸,纵是外人也能看出他的愤怒。
有一、二位颇具眼力劲的幕僚,瞧出王子腾的神色,忍不住问道:“老爷可是担心剿匪的统帅之人?”
王子腾点点头,又摇摇头。他的五官刚毅,这般刻意沉默不语,倒叫人不敢过问太多。
书房内的一众人压下雀跃的心情,主动站在王子腾的视角思考问题,又马上明白王子腾生气的原因。
说句难听的话,整个朝廷的人都清楚如今王家的富贵,是借了贾家大半的势。
不然王子腾也不会一再把自家女眷嫁入贾家。可官做到这份上,已经主领五军都督府的王家,尚缺少一样最重要的东西。
那就是只有贾家才有的爵位。
一门双国公,是何等的荣耀。只以公侯伯子男来算,王家的伯爵位跟贾家比起来,还有两个辈的差距。
这在满朝勋贵来看,就是王家的先天不足。也是王家难以自成派系,成为参天大树的原因。
第一次边仗时,李贽犒赏三军,连辛耿都因辛素昭的功劳,捞了个保宁侯。独独压着一个王子腾,除了官位和金银珠宝外,再无旁的赏赐。
看上去只是一个小小的爵位,落在外人眼里却是大不一样。九省巡检、五军都督府是你王子腾的荣耀,却不是你王家的荣耀。
你王子腾会隐退,更有身死的一天。到时候,难道让一群公侯子弟聚在一个伯爵家的门下?
别做梦了,官场虽讲人情世故,更讲一个人走茶凉。
王子腾想让王家世代簪缨,李贽偏偏不给他这个机会。如今正在经行的边仗,若是继续让王子腾督战,事后想不犒赏升爵都不行。
既然封无可封,李贽就更不可能让王子腾出去。
李贽的羽翼已丰,麾下诸将亦有一番本事。留了一个忠顺王监制大局,有意替自己培养一批勋贵的李贽,自然是将王子腾高高挂起,放在台面上供着。
甄府之事传入京师时,王子腾就有些心动。等到军粮被劫,薛蟠在平安州失踪,王子腾更是觉得机会千载难逢。
如今陛下的亲信都在边关,京师里最知兵的人,除了自己还能有谁?
王子腾有意借剿匪之事,完成王家脱伯入侯的最后一步。
如此关键的节骨眼上,竟然被人暗中放冷箭。他岂能甘心,岂肯罢休。
“大人,您觉得此事,是有人在暗中为之?”一位幕僚替王子腾想明白情况,忍不住站出来发问。
此言一出,大家无不勃然大怒。是何人,竟然胆敢捏王家的虎须?
“嗯。”王子腾终于出声道。心中却是不住感叹:可惜,真的太可惜了啊,错过这样的机会,今后上哪找??
“老爷心中可有人选?”有门客出声追问。此人脸上更是恼怒异常,恨不得将罪魁祸首抓出来碎尸万段。
王子腾心中确实有几个可疑人选,只是细细一想,他又没有十足的把握。
不过王子腾也不急,现在要做的就是等。他要看看,到底谁是最后的赢家。
届时,罪魁祸首的身份,自然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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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贽手头能打的牌,确实不多。稍微合适的人选,都已经派往边关各领一路兵马。
京师剩下的人里,不是能力不足就是资历不够。
统帅一方大军,不仅仅要会打战,能服众更是重中之重。
文官里尚有些门道和分寸,可以从长计议。可到了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一个将门的牌面,远比乱抓一人为帅更有说服力。
眼下最适合的人选,自然是保宁侯辛耿,可偏偏此人是最不能动的人选。
好不容易把辛耿扶上京营节度使的位置,这样一股力量,李贽交给任何外人,晚上睡觉都不会安心。
而划去辛耿的名字后,能调用的人,就只剩下四王八公之流。
该怎么选?该选谁呢?军前战事,可以交给史鼎临阵指挥。那谁来替史鼎压阵,出面协调好军中和地方的人事呢?
李贽一时想不到更好的人选,便把林如海召来单独问对。这是李贽钟爱的谋臣,更是心腹之臣。
君臣之间商讨完难处,林如海倒是推荐了一个李贽意想不到的人。
“如海,不会忘记他是养心殿的人吧。”
李贽有些不理解,林如海素有计谋,怎么会做出这般失智之举。
林如海回答的倒是迅速,直接不假思索道:“陛下,正是如此,他才可为帅。”
听到这话,李贽马上就懂了谋臣的意思。真要用到此人,倒也算是一招妙手。
论爵位、论家中资历,对方确实当得起一方统帅。毕竟对方家父在世时,在军中也是门生故吏遍布。
只是这般做,养心殿的那位,就要重新触及兵权了。
真的要冒这个险吗?值得吗?李贽的目光落在林如海身上,君臣之间相识已有二十余载。
对方忠不忠心的疑虑,只在李贽心中短暂停留便烟消云散。他开始认真思考臣子的举荐,许久之后,李贽才对其出声问道。
“有把握吗?”
李贽问的是对方势成后,有多大的可能跟王子腾另立山头。
“陛下……”林如海在位置上欠了欠身,竟说起另外一件事,“月前,松江府州同知,曾托臣替他打听过一个人。”
“谁?”李贽这话问的是松江府州同知。什么鸟地方官,也敢使唤起自己的大臣来。
再一细想担任此官的人选,李贽不禁发出嘲笑声。自家女婿就自家女婿嘛,何必绕这么大一弯子。
林如海也有些诧异,不知道李贽在乐呵什么。以为对方是在问陈恒打听的人选,忙从怀中抽出一份奏折上呈。
李贽坐在御上慢慢细看,也不知道上面写着什么,脸上的神情逐渐凝重起来。良久,他才咬牙道:“好好好,都是群夜里的耗子,藏得倒是小心谨慎。”
林如海默默的听着李贽骂完半刻钟,李贽才对其喝问道:“你是几时知道这个消息?”
林如海谨慎作答一番,最后解释道:“这孩子鲜少有事求到我这。突然来了此事,微臣便写了书信给他。
初时以为是他跟史大人起了矛盾,越想越不对劲,才命人暗中再三调查……个中真伪难辩,还请陛下圣心独裁。”
李贽闭目良久,方才带着怒火道:“你们翁婿做的好。既然不知道真假,我们试一试就是。”
“去。”李贽对周遭人厉声吩咐,“宣北静王水溶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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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腾怎么也没想到,接任自己位置的人会是北静王水溶。可真要细细一想,对方无论是官爵还是家中的资历,都是挑不出毛病的人选。
老北静王在军中的名望,比起贾家两位国公亦是不差。当年老北静王能在宁国公仙逝后接掌京营兵马,靠的就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声望。
背地里偷放冷箭的人,会是水溶吗?王子腾虽有心确定,可想到水溶那张恭敬的脸,却也不敢完全笃定就是对方。
突然得知自己成了剿匪的统帅,水溶除了再三谢恩之外。离开宫门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往王子腾家中拜访。
太上皇叫他今后不必叨扰王家,可水溶知道此事绕不开王子腾,更绕不开王子腾背后的贾家。
才进入王家,水溶带着满脸的忐忑和小心,走到王子腾的面前,慌张道:“世伯,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见他表情不似作伪,早已得了消息的王子腾假意道:“王爷为何如此慌慌张张,可是外头出了什么大事?”
水溶连位置都顾不上坐,站在王子腾的身边,拿出比看见太上皇还恭敬的态度道:“陛下今日突然召我入宫问对,有意让我统领平安州剿匪之事。”
哼,王子腾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欣喜道:“这是好事啊。老王爷一生戎马,为国南征北讨,屡立战功。王爷如今年岁相当,正该出来做一番事业,以报君恩,承老王爷之志。”
“可小侄从未统兵过,如何当此重任。”水溶露出些许胆怯,目光在王子腾的逼视下更是连连躲闪,直接俯身请求道,“还请伯父助我。”
看着面前恭敬弯身的年轻王爷,王子腾陷入久久不语。
他实在难以相信,胆敢谋取自己位置的人,会是这么个好男色的玩意儿。
难不成,真是机缘巧合?
一直晾了水溶许久,王子腾才终于起身,挽起小王爷的身子,感叹道:“刚刚想起老王爷走的时候。哎,不知不觉,故人已经……
老王爷临走时,曾千叮咛万嘱咐,叫我等旧人照看好小王爷。
现在小王爷能得陛下看重,我若是袖手旁观,今后还有何脸面去见老王爷。”
“世伯……”水溶闻言,亦是露出应景的感动。直接用手抱住王子腾的双臂,动情道,“家父离世时,亦是一再告诫孩儿,要将世伯当成自家长辈看待。”
“也罢,也罢。”王子腾轻轻抚着胡须,温声道,“我府上,还有一二个得力的幕僚,可以供你差遣驱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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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的尔虞我诈尚未停歇,已经处在漩涡中的松江亦是事故不断。
史鼎才从余杭回到松江,就责令本地民夫和府兵抓紧上路。
胳膊拗不过大腿,哪怕陈恒有意等到夏收结束,奈何知府刘延章率先投降。
请神容易送神难,既然史鼎有意带着粮草和兵马一同上路。刘延章自然是求着陈恒不要顶牛,赶紧把钦差大人送走最好。
时值七月中,正是府内夏收经行的如火如荼。陈恒却只能带着民夫,先行一步离开松江府。
当日赶来送行的人很多,街道两旁的百姓先不必多提。单单来给陈恒送行的人,就有薛家兄妹、杜云京等好友。
萧平这些人要留下来,操持两县事务。潘又安要维持商界的事宜,能陪陈恒随行的人只有信达、燕小二等人。
大家相聚在城门口时,民夫排起的长龙还在有序通行。耀阳下的喧哗热闹,带着几分难以明述的离别。
才跟家中夫人话别完的陈恒,拉着老杜和萧平的手,叮嘱道:“县衙若是有什么事,你可以找杜大人商议。”
“是,大人。”萧平赶忙答应下来。一旁的杜云京更是道:“持行你不必担心。州府里有我们,保证出不了乱子。倒是你此去,要额外小心些。”
陈恒轻轻点头,又看向不远处的薛蝌和薛宝琴,对其苦笑道:“原本想赶在你们回扬州前,我们把酒一叙。看来这杯酒,只能等以后再觅良机了。”
“大哥勿忧。”宝琴明明自己脸上都带着担心,偏偏又宽慰起陈恒,直接放言道,“我昨夜跟哥哥说好。等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再回扬州。”
陈恒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忙看着薛蝌欣喜道:“此话可当真?”
“知道你这次远去,肯定放心不下家里。”薛蝌抖落着双肩,一边的眉尾微微翘起,“正巧我的画还未做好,索性就陪着妹妹留在松江,捎带着还能处理琴儿店铺之事。”
无论怎么说,都是个好大的人情。
有这俩人在,但凡家里有什么要事,黛玉跟英莲也有个能商量的人。
陈恒再三谢过诸位好友、同僚,才翻身骑上信达牵来的骏马上,握着缰绳对众人抱拳道:“诸位先行别过,若有任何要紧事,只管一封书信寄到军中告知于我。”
临行之语最是绵长,陈恒心一横,也不愿过多儿女情长。直接调转马身,朝着血色残阳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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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次五千松江卫倾巢出动,却是要跟着史鼎先行一步。陈恒所率领的民夫,因为要押运军粮。大家虽是同道,可上了路就有前后之别。
大雍的军营跟前明一样,有战兵、辅兵、民夫之分。战兵大多是军户,更有朝廷下发的盔甲、军马、武器。辅兵多是从乡勇、团练中选出,亦是精通些军械。每到战时,这些人都会听从军中主将号令。
唯独民夫一事上,是由各地地方官亲自管理。本次应召的州府有许多,可像陈恒这样亲自领队的知县却是少数。大多数人都是县中县尉或是主簿出面代劳。
如此小心谨慎,而不是随意选个人来办。只因众人押运的粮草,实在太过要紧。
陈恒在兵部历事过,曾看过不少实例。
有糊涂官只管筹粮,不管送粮。道途上,不是被胆大的民夫偷梁换柱,悄悄以次充好,谋些钱财。
就是各地接驾的州县小吏,直接吃拿卡要。
大家常说的运粮会有折损,道路险阻是一回事。当中有人搞鬼,也是不可忽视的原因。
没办法,这笔钱,实在是太好赚。只要胆子大心眼多,一趟下来不知有多少人要发横财。
如此到了军中大营,跟军需官一对接。对方却不管道上的困难险阻,还是有人偷偷作假。
文书上写着多少担粮草,只要超过两成折损,通通拒绝入仓。
这桩官司,那怕打到御前,都是地方官理亏。
检察不利,办事失职的评语下来,考评上会变得如何,自然不必多说。
这般在道上走上二十多日,临到八月末,陈恒终于是抵达平安州地界。
已经快马先行抵达的史鼎,早早命人在此安营扎寨。陈恒还在马上打量着大营,身后紧跟的马车上却探出一人来。
被紧锁了一路的贾宝玉,终于扒在车窗边,连声道:“妹夫,陈妹夫,好妹夫。你就放我出来透透气吧。”
眼见对方已经插翅难逃,陈恒对着赶车的信达点点头,又朝宝玉安抚道:“不必乱跑,此地多悍匪。谁也不知道哪片林子里,突然会窜出几个歹人,直接将你绑走。”
绑?你还好意思说绑?贾宝玉听的气结,可现在叫他跟陈恒顶牛,又实在不敢。
如今寄人篱下,贾宝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道:“诶,我省的了。有劳妹夫关心……”
先传一章,去吃个晚饭,回来码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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