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好你个林如海
翌日,天色尚是黑灰。林府内的下人,就已经掌灯忙碌。今天,对林家来说是个大日子。家里有两个老爷要一起上朝,这事,放在京师哪个人家,都是值得夸耀的好事。
曾随陈恒一起去过沈州的管事,担心少爷第一次上朝误了时辰。在准备老爷出行的马车之际,特意绕行到西侧小院中,敲了敲陈恒的门。提醒道:“少爷,您该准备上朝了。”
“嗯,许伯,我起来了。”陈恒的声音从门内传来,管事这才放下心,自去前头继续忙碌。
听到外头远去的脚步声,陈恒站在梳妆镜前,正让信达替自己做最后的检查。这小子昨日特意找府里的管事请教过官袍的穿戴,也不知怎么打听的细节,刚刚穿衣的时候,可是麻利的很。
等把蓝袍穿戴完毕,陈恒才用手固定住摇晃的幞头,信达已经捧着一条素银带上来。其上各种玉牌,分别是:三台、圆桃、排方、铊尾。共二十个长短、形状不一的玉牌,镶刻在素银带上,光是拿在手上就有沉甸甸的感觉。
当信达帮着系好腰带,陈恒不得不用一只手将其拎住。蹬了蹬脚上的皂靴,精神抖擞的陈恒,再看向镜子里的自己。一身蓝色官袍上,绣着展翼戏水的补子。
少年端正俊朗的容貌,如此打扮过后。就连信达看到,也是赞叹不已:“二哥还是穿官袍的时候最神气。”
陈恒转过视线,看着信达眼里的美好期望。伸出头将胸前的发带拨到脑后,忍不住笑道:“人靠衣装嘛。换个人来穿这身官袍,也是神气的很。”
信达摇摇头,笑而不语,他知道自己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两人都未多话,只领了前后步出门,一路到了林家正堂,林伯父已经领着妻女在此等候。
师生才碰上面,林如海又勾了勾嘴角,对气宇轩昂的学生点过头,才跟身边的贾敏、黛玉道:“记得回头补个觉。”
“好。”贾敏点点头,她对这种生活节奏已经熟悉的很。只林黛玉将堂内的陈恒看了又看,看着神色沉稳的兄长,她突然明白什么叫渊岳峙,琨玉秋霜。
“恒儿,我们走。”
一身绯袍着身,林如海一肃目,身上开始散发二品大员的威严。
“是。”陈恒轻声应过,紧跟着老师的脚步离去。
天色还是昏暗,通往中庭的小路上,少不了提灯引路的下人。贾敏、黛玉守在门口,只注视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等再也瞧不见,她们才相视莫名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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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有规,京中二品大院以上,才可以骑马、做轿。三、四品只能骑马。四品以下的官员,只能骑骡、驴等上朝。
陈恒虽是七品官,但蹭着林如海的光,坐在马车内还算轻松自在。这事不大,御史看到不会多管。只要你家有个肯捎你一路的二品大员,谁会跟朝中大鳄争个对错。
一路上,师生二人都没说话。他们俩性子内敛,该提点的事情,到了宫门处,自然会有人来说。先是在大明门下了马,又要走上千步,过承天门、端门,直到午门处才能歇息。这条路也叫千步廊,也是每个地方官最心驰神往的道路。天下不知道多少人想走,还没这个机会。
等抵达午门处,此处已经有不少官员聚集。来的最早的,一定住的最晚。其中以蓝袍官员居多,陈恒在此处多等了片刻,才跟着林如海去值班的文官处点卯,验明官牌。
气势恢弘的午门到不必多说,只说两侧的游廊,是为了百官等候时,做遮风避雨之用。林如海领着学生,来到左侧文官聚集的地方。将陈恒推到一个蓝袍官员面前,介绍道:“这是你们六科的付大人。”
“付大人。”陈恒忙主动行礼,六科给事中虽无上下之分,但有前后之别。对于官场上的前辈,客气些是应该的。
付清源年岁不大,约莫二十多岁。他昨日也听闻陈恒的事情,知道这位后进,是陛下眼前的红人。本朝到现在,能以举人身份担任给事中的人,实在屈指可数。是故,也不会拿着前辈的身份作怪,只客气道:“同殿为臣,陈大人无须多礼。”
这个地段不是二品大员该待的地方,林如海给他们介绍过彼此,就直接转身去往前廊。那里才是绯袍大员该待的地方。
陈恒就老实了,跟在付清源身后,询问着早朝时的注意事项。诸如站班的位置,发言顺序等等。这些官场门道,没人引路、详细提点,全靠自己慢慢揣摩,肯定会出错。
各部各科中,就属六科的人最少。连付清源在内,共有五名六科给事中在。再回头看看户科,呵,他们的人就多了去了。除了郎中,更有不少穿绿袍的主事在。
随着人群来的越来越多,围廊上逐渐有了八、九十人的规模。今日正是五日一次的御门听政,等到天色蒙蒙发亮,宫门处就传来响亮的挥鞭声。
这是要上朝的信号。陈恒一收心神,紧跟在付清源身后。午门正面有三个门洞,正中间是留给皇帝的,旁边的两个走的是王公。其他文武百官,一律按左文右武的分布,依序通过两侧的掖门。
过了午门,就是空阔的奉天门广场。广场上有五座金水桥,文武百官们沿着各自的桥面前行。打头的是首辅顾崽庸、总领五军都督府的王子腾。在他们身后,是一群穿着绯袍、蓝袍的官员。最前列的几位次辅、各部尚书等等。
众人浩浩荡荡来到奉天门前,负责维持秩序的龙禁尉,早在场中预留出大臣们站立的地方。旌幡飘舞,光柱刺破云层,照在奉天门前的石狮子上。石狮子分雌雄一对,雄踩绣球,雌踩小狮子,倒是好辨认的很。
在付清源的眼神示意下,陈恒找准自己的位置站立。连忙松开腰带,双手持着笏板。开始眼观鼻,鼻观心,做起老僧入定的架势。
萧瑟的秋风中,当准备好的百官静默片刻,涂过蜜蜡的鞭声再次响起,李贽也从奉天门后走来,坐上御座。
待百官行过礼,陈恒的第一次朝会也就开始了。不过叫他略感失望的是,朝会上并没有说到特别有用的东西。秉持着国人一贯大事小会、小事大会的规矩。
能拿到朝会上说的事情,要么已经想好怎么办,大家走个流程。要么过于棘手,大家借着朝会,继续扯扯皮。也让其他同僚下属们,有些参与感。但真正拍板,拿出结果的会议,一定是在临敬殿内完成。
今日的议题,有点多。一是讨论朝廷新成立的主管海运的衙门。这事已经拍板,拿到朝会上,只是为了辩一辩叫什么名字,由哪一部来管。这事就有的掰扯了,先是吏部跟户部吵,然后是户部跟兵部吵。
大家都有自己的理由,像陈恒这样的官员,当个看客就好。他今天要是跟着兵部的人上朝,说不得还得下场道上几句。哦,不对。兵部制书令,若没有上峰额外授意,是没资格上早朝的呢。可惜可惜。
不过这事,昨日李贽早跟几位尚书交流清楚。他的裁断,来的很快。三言两语,就让户部的人将活捞走。果然,部里人多,还是有点用哦。
其后,就是各部门汇报诸事,交代下部里最近的公务。以吏、户、礼、兵、刑、工的顺序,然后就是督察院、大理寺等等。只要没出事,六科甚少在此时说话。
讨人厌的御史,最是可恶。每每这个时候,就抓着各部的错处说事。他们跟六科不同,一个管言行,一个管事务。算是李贽的两双眼睛,盯着朝中群臣。
等到太阳高照,陈恒在奉天门前已经站了一个多时辰。如今是秋天,他还能顶得住烈日照耀。等到寒冬腊月,这场面光是想想,都觉得可怕。
各项事宜说完,也就到了散朝的时候。随后,就是李贽离开。各部尚书,让左右侍郎领着孩儿们回家,自己则继续奔赴临敬殿,讨论刚刚没结果的议题。
前后没捞到一句话,陈恒正要晕乎乎的跟着大家出门,就被好心的付清源提醒道:“陈大人,要去哪儿?”
“回……哦哦,我的错我的错。”陈恒晒笑,他才反应过来。六科的值房,就在这奉天门的广场上。
“走,我带你去。”付清源笑笑,就在前头领起路。
跟设在宫门外的诸多衙门不同,唯有六科的值房跟内阁一样,都在午门内。内阁的班房叫文渊阁,在文楼的前端。六科的值房没有名字,只在后头点出几个房间当坐班用。由此可见,李贽对六科的重视。
进了自己的新家,陈恒见此地空余位置颇多,便问了付清源何处有人后,寻了个靠内不起眼的位置,将自己藏在深处。
连他在内,如今的六科给事中共有六人,分别对应着六部。这官员的数量,真是少的可怜。不过这衙门,人数向来就少。
前明洪武年间初设时,才十二人。后续有增有减。等到本朝,最多的时候有二十几人,少时也就十人左右,全看当朝皇帝的心情。
如今是九月二十三日,再过几天就是李贽的好日子。朝中各部官员,都有意在此时挑些喜庆事报一报。这是人之常情,六科的人也不会在此时挑大家的麻烦。
陈恒是初来乍到,临到放衙前都只做个陪客。一边听着付清源介绍衙房内的各处,一边慢慢跟同僚交流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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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到放衙前,林如海正在房内收拾着今日的公务,外头却突然传来轻咳声。还不等他答话,韦应宏已经笑呵呵的推门进来,亲切道:“如海,我就知道你还没走。”
林如海抬抬眉,都察院的衙门离礼部可不近,中间还隔着一条棋盘街呢。到底是好友上门做客,左都御史放下手中的东西,又将韦应宏请到堂下,两人共坐一处。
“韦兄特意来此,可是有什么要事?”
“哎,这话说的,没事就不能来你这坐坐?”
韦应宏的一番话,说的林如海哭笑不得。他们俩谁跟谁啊,韦应宏拿反话做答,明摆着有求于人。
林如海也不急,端着茶杯静静坐着,耐心十足的跟着韦应宏闲聊。到了点,见韦应宏还没个口风露出来。赶着回家的林如海,也不愿意多等,正欲起身告辞离去。
“我看今天天气不错,咱们俩也好久没一起出门逛过。不如趁着今日有空,一起换过便服,去棋盘街上逛逛如何?”韦应宏再次发出邀请。
得得得,林如海这人最怕纠缠,只好在房内换过常服,又陪着韦应宏出了门。四处兜兜转转,他们俩人来到棋盘街上。
这是京师数一数二的闹市,因为四周都是朝廷衙门,深受小商小贩的喜爱。二人寻了个小食铺子,一边坐下闲聊,一边打量着往来的百姓。
他们都有主政一方的经历,对这种市井气最觉得亲切。韦应宏时不时挑着几个话题,跟林如海聊的也算愉快。只是后者见好友迟迟不点明来意,终于还是憋不住问:“韦兄,你就直说吧。”
“啊?说什么。”韦应宏眨眨眼,他的长相不如林如海清秀,是那种方脸特有的威严,这副装傻充愣的懵态,只让林如海嗤之以鼻。左都御史索性直言道:“你今日将我留了又留,是不是因为恒儿?”
“哈哈哈。”一被拆穿底细,韦应宏忙尬笑一声,反厚着脸皮称赞道,“人生能得如海这么一个知己,此生何求啊。”还不等林如海说话,韦应宏假装愁眉苦脸道,“哎,如海,我也不瞒你。你是知道的,我有个孙女。跟你家丫头正是极好的手帕交……”
林如海点点头,韦姝嘛,这孩子他也是知道。性子活泼大方,举止得体有教养。贾敏对她也是多有称赞。
“她现在年纪大了,眼看就要十八。我跟你嫂子,到现在还为她的终身大事头疼。”韦应宏说着自己的难处,什么要不是韦琦君辈分在前,韦姝嫁给杜云京最合适等等唠叨。
说到口舌渐干,韦应宏才抽空喝上一杯茶,顺便偷偷打量林如海的神色。见其还是八风不动,一副自己也无可奈何的表情。韦应宏也是奇了怪了,问道:“如海,这事真得靠你帮我。”
“啊?!”林如海故意张开嘴,学着对方先前的装傻劲。
不是,你们林家人都这么小心眼的吗?韦应宏吃了个瘪,干脆开诚布公道:“持行是你的学生,他家长辈不在京师,你不如帮我问问他的想法。他若是有意,改明儿,你带他来我府上做客一番。让他跟姝儿悄悄打个照面,彼此相看一番。”
他就是用这个办法,捆下一个杜云京来。
林如海越听越想笑,又故意捉弄道:“重阳佳节,我们俩家才走动过。这次要用什么理由什么好?”
韦应宏瞪了好友一眼,忙道:“瞧你这话说的,我们俩家是通家之好。你上门还用什么理由,依我看,直接就说来我家赏菊好了。”
“嗯嗯。”林如海不住点着头,亦是认同道,“上门赏菊到行。只是恒儿这事,韦兄,我这个老师的,也是没办法啊。”
“为何这么说?”韦应宏十分好奇,挽起袖子,抱胸问道,“莫非这小子还没动男女之情?”
他也是从男孩成长为男人的。知道十几岁的少年,最是飞扬跳脱。说他们只顾玩,都是好听的话。不如说花花世界,渐欲迷人眼。陈恒这个年纪,一时不知道娶媳妇的好处,韦应宏也不会觉得意外。
“哈哈哈。”林如海终于憋不住,发出畅快的笑声,抬起手拍在韦应宏的肩头,道,“韦兄可曾听过一句话?”
“什么?”韦应宏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君子不夺人所好。”林如海得意的挤着眉眼,“恒儿这孩子,我也是早就相中了。”
“好你个林如海。”韦应宏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件与虎谋皮的傻事情。他哭笑不得的神色僵在脸上,思来想去,也怪自己没考虑周全。他家有个待嫁的韦姝,林家不也有个适龄的女儿嘛。
他摇摇头,无奈中带着几分无语道:“早知如此,就不来跟你说了,我自己先私下办了才好。”
林如海眯了眯眼睛,神色更加得意。早在恒儿上京前,我就防着你呢,不然你以为为何恒儿去你家去的这么少。
韦应宏也不傻,无可奈何的喝过一盏茶,又瞧着对方的姿态,突然问道:“你是不是跟持行说过,让他少来我家转悠?”
“我这不是怕他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嘛。”
“哼,明明是你自己心眼脏。既然早早扎好了篱笆桩,为何一点风声都不肯透露出来。”韦应宏也是服了这个好友。眼力毒也是真的毒。在扬州时,持行连秀才都不是吧,怎么就入了你林如海的法眼,早早把这苗子收在帐下。
这点,倒是韦应宏想差了。林如海收陈恒为学生时,真没这个想法。只能说,一切都是因缘际会,顺水推舟罢了。
“韦兄不用急,天下俊才多的是。我就相中恒儿一个,其他的都留给你。”
“那我拿他们跟你换。”韦应宏是老丈人看新姑爷,越想越觉得陈恒好。眼看要失之交臂,更是懊恼的很。就该在林如海赴京前,把陈恒捆住速速成婚才是。
林如海都懒得搭理韦应宏的抱怨,直接起身离开。
开什么玩笑,自己辛苦养大的小猪仔。眼看要进自家白菜地了,还能给人白捡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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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海回到家中,人还没坐稳,就撞上贾敏来书房找自己。夫人一说今日韦家嫂嫂上门做客,席间,说的问的全是陈恒。林如海更是大笑,也把韦应宏来堵自己的事情一说。
两口子凑在一起,半是摇头半是感叹,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恒儿还未考中进士,就已经如此。真要到了以后,那还了得?
“要不……”
贾敏才开了口,外头突然传来陈恒回来的消息。
哈哈哈哈哈,求票求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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