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师娘的埋怨,陈恒故作傻笑。这段时间里,他是有想过去林府好好感谢下前辈。可又担心自己太过冒失,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没去成。
好在王先明知道怎么应付老太太,笑道:“我就说恒儿的性子像我,不爱给别人添麻烦。”
“你那是迂腐。”柳氏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好家伙,眼看恩师要挨骂,陈恒赶忙拿出礼物救场,“师娘,这是我在扬州买的礼物。你看看喜欢不。”
其实柳氏的礼物跟奶奶她们的一样,只在花色有差别。奶奶跟母亲的更鲜艳一点,师母的梳子则只有淡雅的两朵秋菊。
柳氏拆开一看就很喜欢,对着孩子高兴道:“师母很喜欢,恒儿有心了。”
王先明在旁眨眼,只是端着茶杯也不喝,也不说话。陈恒没让对方多等,冲他咧嘴笑道:“夫子,我给你抄了些书。”
陈恒抄的两本名叫《了凡四训》《入蜀记》,前者是在书院里找到,是前朝袁黄先生所作,这位了凡先生生平很是传奇,陈恒读之常有共鸣,十分喜爱。
后一本书是从薛蝌手中借得,由宋朝陆游先生亲笔记述的游记。
此书文字朴实,胜在读之如身亲临。
陈恒家没有藏书,王先明手上的也不多。两人都是爱书之人,见到弟子亲笔抄写的礼物,王先明很是高兴。
古代受限于书籍的传播,很多绝本孤本都被书香门第收藏,也难怪王先明会直接将喜意表露在脸上。
礼物一送完,王先明如往常一样询问起陈恒的学业,当他听到山长的点评时。王先明忍不住点点头,给陈恒讲解起裴怀贞的用意。
“恒儿,你知道做文章的三重境界吗?”
听到夫子要教诲,陈恒赶忙正身端坐,道:“请夫子明示。”
“第一重境界,你已经破了。你之前的总结非常好,我现在也时常拿来教导学堂上的人。”王先明活到这个岁数,见识还是有的,“我听岳丈说过一次,下一重境界,就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可知为何?”
是这个意思吗?陈恒焕然大悟,脱口而出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正是如此。”王先明笑着点头,心中很为陈恒的悟性高兴,“可这只是纸上的说法,真正的用意是让你的才识跟平日的生活贴合在一起。”
“书,要读,更要用。怎么用,用过之后的体会。这由虚向实,转实为章的历练,不靠一点点的累积,是做不到的。”
“你回去之后,就要开始学习写策论,它的难点就在此处。如何写出让考官信服、让百官称赞、让陛下跟百姓认同的文章,才是你接下来的方向。”
“这里面的学问很深,为师也说不明白,只觉得你山长这个办法很好,你倒是可以一直秉持下去。要知道学无止境,百读仍有余香。”
感受倒王先明浓浓的期盼,陈恒立马起身行礼,“弟子明白。”
“好啦好啦,书要读,人也不能一直拧着。”柳氏出来转过话题,“今日恒儿才回来,恒儿先去玩一玩。”
陈恒笑了笑,又陪着二老聊了一会,请夫子师母过两日,一同来家里过中秋。这是弟子的邀请,王先明没有拒绝,何况他跟陈丐山还是儿时玩伴。
离开夫子家后,陈恒在家中过了几天舒坦日子。
每日帮着家里做点农活,教双喜读读书,自己也温习接下来的功课。晚间吃过饭后,他会陪着家人坐在院子里闲聊片刻。
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可胜在温馨自然。光听着爷爷陈丐山中气十足的声调,陈恒就足够高兴了。
不过通过他爷爷每日的讲述,陈恒又了解到一个他不知道的事情。
二叔被罚去做徭役后,县里派了人过来。告诉他们家,未来几年的税赋,可以酌情少交一些。
这一来二去,老陈家种地收成的压力反倒少上许多。
那天晚上,陈恒回到自己房间。他如今对《大雍律》也算熟读,也在书院中判过几次“案子”。
现在再回头看二叔这件事情,他突然明白许多。
若以诈人钱财罪处治,二叔应是杖七十,归还所得。可这里面偏偏搭了条人命,那要是按照谋杀罪论,不论首从,成者,斩首弃市。未成者,杖一百,流三千里。
王生性情刚烈,直接撞死公堂上,留下一句“伱们合伙害我”。使得此案虽无谋杀之举,已有谋杀之实。
许县令只打了陈淮津二十板,又罚去五十银,归还所得。这是将二叔单独拎出来,以诈人钱财罪惩戒。
又加以五年徭役,换的二叔的名字从案子上抹去。是不让他影响自己跟双喜,未来的科举道路。
真是好细腻的心思手段,跟这位许县令一比,再想想自己在书院中判的那些案子。
也难怪那些同窗会戏称他为:“铁面判官”“血手人屠”了。
哎,陈恒默默摇摇头,告诫自己:照本宣科要不得。
“为一方父母官,当以律法为本,情理为根。”
想着县令大人当时说的话,陈恒提笔在纸上写道:一心一念皆为教化,所言所行只为改过。
也许许县令要提点教诲的人,不仅仅是二叔,还有他自己吧。
这夜,陈恒带着这份感悟,又拿出《大雍律》彻夜翻读,竟也多了些不同的体会。
九日。
是陈恒在家第五天,也是最后一天。虽然二叔还没回来,一家人还是提前过上中秋节。这夜月虽不算圆,但家人团聚就已足够。
爷爷跟夫子喝了许多,陈启只坐了一会,就陪着母亲月下散步去了。陈恒拉着两位姐姐玩起猜字谜,双喜最是跳脱,在周氏跟柳氏的怀中不停来回。
唯独二婶,因为二叔不在,笑得有些勉强。
第二日,陈恒便要出发去扬州,这次陪他一同出发的是夫子和师母。周氏顾氏当然舍不得自家孩子,可也知道这是每个读书人都要经历的过程,只能连夜准备东西让陈恒带走。
作别宁静的山溪村,马车摇摇晃晃的前进。
王先明趁着这個时间,给陈恒提点起拜访事项。
“你师母这位弟弟,在扬州担任巡盐御史,曾高中探花。人品、学识,皆是当世一流,你在他面前,不可失礼,当谨记……”
陈恒听着教诲,不住点头。
师母柳氏却听的很烦躁,挥手打断道:“恒儿,莫听你夫子瞎说。咱们过去是走亲戚,你见到我弟弟,喊一声伯父即可。哪有那么多规矩,要把恒儿弄得拘谨难受,我还不如让他在书院快活。”
王先明不敢顶嘴,只好委屈道:“知道了,知道了,都听你的,谁叫你才是如海的姐姐呢。”
探花?如海?陈恒忍不住皱起眉头。
突然他想起那张还被放在书院中的门贴,上面写的好像是个林字。
陈恒猛地一扬眉毛,急问道:“师母,他家女儿叫什么名字?”
“我没跟你说过吗?她叫黛玉呀。”柳氏侧过头,说着平平淡淡的语句。“你要是见到她,喊一声妹妹就好。”
如一道惊天霹雳击在脑中,陈恒生平第一次张着嘴,竟觉得半句话也说不出。
“我……”
“你这孩子,怎么给吓傻了一样。”
柳氏弄不明白,只是轻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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