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纸鹤(已修)

  知道自己家人就要来扬州,薛蝌一连几日嘴上都挂着他妹妹的事情。左一个妹妹对他有多好,右一个妹妹平日有多乖巧出色。

  江元白最捧他的场,凡是薛蝌夸得,他一律在旁点头应和,顺便也拿薛蝌的话来夸夸自家的两个妹妹。

  钱大有一连听他们几日吹嘘,终是按捺不住。拉着陈恒抱怨道:“可把他们神气坏了,就显摆着自己有妹妹呗,我们俩上头还有姐姐呢,也没见我们出来吆喝。”

  “你要是想吆喝,等他们俩回来,我就陪你喊上几嗓子,也替你出口恶气。”陈恒看着薛蝌跟江元白手拉手出去后,赶紧给出自己的建议。

  “算了,算了。”钱大有像是回忆起什么,满脸的沉痛和哀伤,许久,语气幽幽道,“我家姐姐真没什么好夸的。”

  陈恒被他表情吓住,一时不敢多问。

  见陈恒不说话,钱大有却自顾自说道:“我本来也不想来书院,在家多舒服啊。苦闹过一阵,爹娘也拿我没办法。结果长姐不知从何处得知,冲到我房间,把我按在床上就是一顿打……”

  话到尾音,钱大有已经不自觉带起哭腔,偏偏他生的圆滚滚胖乎乎,这般作态逗得陈恒爆笑不已,好一会才停歇下来。

  “很好笑,是吗?”钱大有奋力睁大眼睛,恶狠狠的看着陈恒。

  “我突然想起来,自己好久没去体仁馆临帖了。”陈恒赶忙起身,一边捂住嘴憋笑,一边拿上笔墨纸往体仁馆跑去。

  走进体仁馆大门时,里面没多少人。陈恒两只脚刚迈过门栏,又莫名停在原地。他犹豫片刻,狐疑的转身探出头。

  只见两扇向外打开的大门,有一只纸鹤被人粘在上面。他刚刚急匆匆进来,若不是余光恰好撇到,八成就要错过。

  他走上前小心翼翼摘下纸鹤,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它。

  这折纸鹤的手法,好像是自己那套?

  不对啊,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会这个?

  陈恒脑中突然想起一個人,忍不住哑然失笑。他大概知道这个纸鹤是谁留着了。

  带着七分确定三分猜测,陈恒快步走到堂中角落的小木柜,推开木门,果然在二层的深处发现一张纸。

  陈恒取出它时,竟然还是之前那张。江南的梅雨季,让这张放了不知多久的纸,带着点点发霉的气味。

  他朝着纸上看去,在上次留劝酒诗末端,有一行娟秀的小字。写着: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

  空气潮湿,纸上的墨迹已经有些晕开,陈恒好不容易辨认出来,才笑道:“这是把谪仙人请来,给自己助阵呢?”

  许是见到陈恒一直没回复,隔了空白的几行,那行字又再度出现:兄长,莫不是生气了吧。

  我怎么可能跟小孩子置气,纯粹就是忙过头,忘了。陈恒无奈的摇摇头,他最近学业确实有些重。

  继续往下看去,字迹倒是崭新的很,应该写上去没几日。

  “想来兄长还是把妹妹忘了,若是记得妹妹,又怎么会一次都不来看一看。罢罢罢。”

  再下面,就真的没字迹出现了。陈恒掐指算了算日子,才发现离自己上次留言,已经隔了这么久。

  露出些许尴尬的表情,陈恒掏出一张新的纸,提笔开始留言回复:最近学堂上事情多,一下子忙昏头,叫妹妹平白等得辛苦,兄长先赔个不是。下回再有这样的情况,兄长一定提前留言告诉你。

  也不能光道歉啊。陈恒侧头想想最近发生有意思的事情,似乎也只有书院被赐牌匾一事。

  他将这件事写在纸上,又在最后补充:兄长屋内新来一位同窗,他十分仰慕梁朝名将陈庆之,平日最喜欢穿白衣白袍,他手中还有一匹叫‘赤光’的骏马。

  这马通体皆是雪白,只在脖颈处有一块大红斑,一直延申到脖颈里面,连带着鬃毛都是赤红色。兄长的这位同窗说赤光跑起来,极为神俊。

  可惜那日送牌匾的人里,领头的正是他爹。他爹回去的时候,顺路就把赤光牵走了。

  以后若有机会看到赤光奔跑的样子,兄长便将它画给你看。

  如此一番写完,陈恒放下笔,拿起信纸吹了吹。待它墨迹干去后,才将纸张放回原位。

  现在要如何让她知道,自己已经回信了呢?陈恒苦恼的用手点点额头,突然心中有了主意。他想起来体仁馆门外,有一棵长歪的小桃树。茂密的树枝,有一半已经长到后堂处。

  他快步回到寝屋,抽出一张写过的废纸,将其折成纸鹤的模样。又找来一根细绳,穿过纸鹤的背部,带着它来到桃树下。

  陈恒没费多少力气就将纸鹤挂在桃枝上。做完这一切,他后退半步,瞧着纸鹤在晚风中摇晃的模样,不禁有些得意。

  这下她肯定可以看到了。

  陈恒收拾好东西,继续前往体仁馆内临帖。

  …………

  …………

  翌日,下堂后。

  陈恒趁着手头没什么事,信步来到体仁馆处。

  自己昨日挂的纸鹤,还在桃树下挂着。让他意外的是,在这只纸鹤的对面,靠近后堂的树枝上,也挂着形状相同的纸鹤。

  两张纸鹤隔空向望,一起在风中摇曳,瞧着到是有趣。

  陈恒笑了笑,转身走到藏信的地方,取出信纸来。这次,他这妹妹的留言到不多,只这些写道:兄长好不讲道理,把纸鹤挂在树下,叫人想看不到都不成。

  听兄长说的有趣,那妹妹可就等着兄长的《骏马图》了。

  妹妹近日看书,忽得一问,还请兄长赐教。

  今有善行者一百步,不善行者六十步。不善行者先行一百步,善行者追之,几何步及之。

  这不是《九章算术》上的题目吗?怪哉怪哉,陈恒心中暗道,后堂的夫子也教这些的吗?

  其实谢师是不教这个的,堂上才刚刚学完诗经的一半,又掺着开始读一些唐诗宋词什么的。只是林黛玉家中藏书实在丰富,不知让她从哪掏出这么一本《九章算术》。

  她的天资本就聪慧,若不是如此,林如海也不会想着到处找名师来教导她。林黛玉翻出这本书后,爱不释手,可惜这玩意儿不像诗词,只要有天赋自己就能入门。

  此书若无名师在旁教导,想要单凭自己的天赋读懂,实在费劲的很。

  虽然不了解后堂的学习进度,陈恒还是提笔在纸上作答,先将其中的原理给林妹妹讲清楚,轮到写解题过程时。

  陈恒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先让对方自己思考,这样才能将这个过程牢牢记住。便把二百五十步的答案,写在纸张的背后,

  并在前面附言:妹妹可在自己解答完后,对照一下背后的答案。

  左右也就花了不到半刻的时间,陈恒将信塞回原位。又忍不住开始发愁,自己怕是又要拿一张纸出来了。

  以后若要次次如此,自己上哪找那么多没用的废纸。陈恒不仅苦恼,看来得在下次回信时,重新想一个传递消息的法子出来。

  没办法,陈恒身上就这点家当,实在禁不起铺张浪费。

  又一日过去,陈恒再次来到体仁馆处,对面的桃枝上果然又添新鹤。他转身再次来到柜子处,手刚伸进去就觉得不对,只觉得摸到厚厚一叠东西。

  将它拿出来一看,陈恒才发现是一叠用过的纸。在这叠纸的上方,还放着一个好看的红色流苏。

  陈恒从中取过信纸,这次他那素未蒙面的妹妹,是这样写的:我算出来了,是二百五十步,与兄长写的答案一样。

  这些纸都是妹妹用过的,平日也没个地方放。既然兄长想到挂纸鹤的法子,兄长就将这些纸拿去用吧,流苏的线,只要扯住一头就能拉下来。

  若是不喜欢这色子,等用完了,妹妹再拿个新的来。

  读着信纸上看似平淡的一字一句,陈恒忍不住感慨道:自己这妹妹好细腻的心思,方方面面都替他考虑到了。

  也罢也罢,那就先用纸鹤来传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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