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陈恒等人睡醒后,叫醒还在赖床的辛素昭,一屋八个人整齐的跑进东学堂。刚一进门,就看到梅学正板着脸站在屋中,今日怎么是他来领读四书五经课????
话说这梅瑾在学子们中的风评也就比金慎之好上一些。
金慎之得此评价其实是无妄之灾,他的《九章算术》课,众学子纷纷视其如鬼神。
没办法,这门课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
整个书院里,能学的乐在其中的只有陈恒、薛蝌、崔游道三人。
连自诩才高八斗的杜云京,也时常挨金慎之的骂。
若不是大雍朝尤为看重这门课,这帮学子恨不得撕烂这本书,一脚将它踢出书院。
不过与认真教学的金慎之比起来,梅学正就是罪有应得了。他来书院后,在教书一事上也不能说多用心,大多就是照本宣科混混日子。
对学子们的提问,也是看着今日心情来回答。心情好,就回答几句。心情若是不好,就臭骂一通,责问对方为什么不好好听讲。
这也就罢了,他还爱对学子们的日常言行加以干涉,时常摆一摆学正的威风,真是惹恼了好些人。
整个书院里,大概只有薛蝌对他的评价不错。也可能是梅学正跟他说话,最和颜悦色的缘故。
钱大有一见到是他,连跟江元白说话的心情都没了,拉着后者抓紧入座。一屋子人鱼贯进入学堂,落在最后的陈恒进入时,恰好看到梅学正冲着辛素昭点头。
“你就是素昭吧,我跟你爹是旧识,你初来书院,若是碰上什么不懂,可以直接来找我。”梅学正和颜悦色的模样,真叫旁人看花眼。
大家不禁把目光投向辛素昭身上,有不少人忍不住撇撇嘴,知道这是又来了个背景深厚的。
辛素昭正欲回话,陈恒忍不住在后头悄悄捅了捅他的背。
你要敢在这个时候回话,信不信其他同窗私底下骂你是叛徒。
“谢谢夫子。”心领神会的辛素昭,只匆匆应一声,便走到最后面入座。
陈恒因为身材比同窗瘦小,他的位置在最前面。
等到学子们到齐,梅学正就拿着板子敲了敲桌面。学子们便照着上次念到的地方继续读,梅瑾则背着手开始游走,看一看学子中有没有偷懒耍滑的。
与徐堇侯领读的时候不同,梅学正喜欢让学子们一直读,直到他认为读的差不多,才允许大家停下休息一下。
有先见之明的学子会在开始前抓紧喝些水,免得念到最后口干舌燥。
陈恒对于这种教书方式,实在很难认可。别看他来自小地方,可从读书开始,享受的都是一对一教学。
这样让学子们摇头晃脑的傻读,时间一久,能教出什么有用的人来。
陈恒不知道梅学正的意图,只觉得对方的心思不在教书上。
可他没办法,形势逼人嘛。他也只能随大流,才不想做那只出头鸟。
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多,反正就一個时辰,熬一熬就过去了。
可他们不敢,今天学堂里倒有个胆包天,敢替他们捏一捏虎须。
读了足有一刻钟,后座处突然传来一阵响动。众人回过头,只见辛素昭不知何时站起身,冲着梅学正硬梆梆道:“夫子,我渴了。”
梅瑾双眉微皱,又自己舒展开,笑道:“既然渴了,大家就都喝口水吧。”
好家伙,君乃神人啊。
有不少学子在心中称赞起辛素昭。
就在大家拿出水壶畅饮时,学堂外出突然传来一阵响动。本以为这动静只是一阵,哪想到越来越大。
大家不免被吸引过去目光,梅学正皱着眉头,朝着一人道:“崔游道,你去外面看看。”
“是,夫子。”
崔游道刚起身,恰好有一个隔壁的秀才公,快步跑到门口,冲着大家道:“夫子,快带大家出来,是朝廷的特使来了。”
“什么?”梅学正表情一滞,又赶忙抬起手急切道,“快走,快走。大家都去廊上站着,记得整理好自己衣冠。”
眼见可以不用上课,学子们那里还憋得住。一个个争相恐后跑出门,陈恒手脚慢,待他走出门,廊上已经站满人。
偏生他长得矮,一排排人堵得密不透风。陈恒站在后头,只隐隐听见几声礼乐,然后就是一道公鸭嗓传来,大概是宣旨什么的。因为距离太远,陈恒听的不是很清楚。
只在对方说完话后,随着众人一起作揖行礼,口呼万岁。
真是看了半天看个寂寞。陈恒颇为无语的想着。
等到特使们离开,陈恒通过旁人的讲述,才知道是当今皇帝赐了块牌匾给书院。至于牌匾上写了什么,大家众说纷纭。可以肯定的是,这块牌匾被山长挂在讲堂处。
刚巧接下来就是山长的课,大家不禁期待一会见到它的样子。
好不容易把四书课上完,告别精神有些恍惚的梅学正。大家热切的跑向讲堂,只见大门的上方挂着的牌匾写着:敢为天下先。
这句话如灵丹妙药灌在学子心头,连山长昏昏欲睡的讲课都开始期待起来。裴怀贞走入讲堂时,正看到一张张精神面貌完全不同的稚嫩脸庞。
裴怀贞笑了笑,第一次没有翻开史记,而是站在学子面前说道:“看来今天不宜讲课,为师就给你们说点别的吧。”
众人哪有不答应的道理,纷纷点头如捣蒜,都想看看这位致仕的阁老,会在这个特殊的时刻说出什么言论。
“你们觉得天下是什么?”
面对着山长的提问,学子们陷入沉默。很快就有一名秀才公站起身,答道:“天下就是江山社稷。”
裴怀贞点点头,示意对方先坐下,又朝着众人继续问,“还有吗?”
其后又站起几个人,所答也是差不多。
裴怀贞见火候酝酿的差不多,便咳了咳嗓子道:“为师以为天下就是万民。本门尊长孟子曾说过,民为贵,君为轻。”
裴怀贞迎着学子们的视线,朝前又走一步,好让后排的人也能听清自己的话。
“那为什么是民为贵呢?因为不是天下运势择主,是万民之心择主。天子非上天之子,实为万民之子。”
“秦汉唐宋明,这些历朝历代,莫不是兴于万民,亡于万民。为何?因为它们以为天下人,就只是朝堂的人,就只是眼前的人。”
“可这天下间,多的是它们看不到的人,听不到的声音。只有将这些人装在心里,才是万民之主。陛下曾问为师,何为明主之道,为师亦是这样作答。如今告诉你们,是希望你们明白。”
“你们平日读圣贤书,奉圣贤为师。圣贤书上的道理,固然精妙绝伦。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圣贤的学问又是来自何处呢?”
裴怀贞顿了顿,迎着一束束希冀的目光,道,“圣贤以天下万民为师,以乡间田野为师。因为学自万民,万民才会将他们的学识称颂。”
“范公说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也是这个道理。绝非伱们想的,吃苦在前,享乐在后那么简单。”
“你们现在可明白,敢为天下先的意思?可明白本朝推行孟子仁政的用意?可明白陛下对你们读书人的期许?”
满座诸子无不起身,躬身行礼齐声道:“必当谨记师长教诲。”
这个亲手主导武定变革又品尝到失败滋味的老人,沉默的看着讲堂内一张张年轻鲜活的脸。
衰老是可怕的,可一旦人找到了另外活着的办法,衰老也就变得没那么可怕。
他没走完的路,终会有后人替他走完。
天下之事,莫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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