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克特斯·卡尔吉奥握紧他的枪,然后又松开,随后再一次握紧。
他的手指在这把可靠武器的握柄上不断地摩擦着,发出细碎的金属摩擦声。
周遭的火焰燃烧声本该将这种细微的声响全部掩盖,但是,对于在场的三人来说,他的犹豫并不是一个秘密,没有东西能够遮掩住它。
就连‘罗伯特·基里曼’都察觉到了他掩盖在平静外表下的些微异样。
“总之——”他皱着眉,试图将话题引回到他现在最关心的事情上来。“——如果你打算开枪的话,那么就做吧。可如果你不打算这么做,那么就别再阻拦我。”
他深吸一口气,坚决地转过身,朝着纳罗斯城走了过去。
“在我没有允许以前,保持沉默。”赛维塔轻声说道。“而且,永远记得一件事:不要用那个词称呼我。”
这个有能力潜伏在他们身边的怪物身穿并不合身的简陋铁制盔甲,它大概四米左右高,身形极其怪异。
“我不知道你花了多久才来到这里,但我想我的存在对你们来说应该是个问题,所以,你是专程前来处理问题的人,你的肩膀上扛着某种责任。从这一点上来说,你应该理解我。”
他的四肢过于细长,仅存的没有融化的表皮已经被拉伸到了一种极限,这意味着它的肢体恐怕是被某种手段后天强迫着变成这副模样的.
它的肌肉是扭曲的,骨头在其下异样地凸起,顶起了血淋淋的皮肤,让一切看上去都令人反胃。
考斯之子清楚地看见了它的模样,因此,一个问题油然而生:它是什么?
本能地,他开始观察试图分析。
握持它的人必定斩杀过无数同类,否则断不可能使用链锯戟对一个肌肉与骨头都已经开始扭曲的类人形生物进行解剖。
但真正引人注目的还是它胸膛上的那个巨大的肉瘤,粗看之下,它好像仅仅只是一种增生组织,但卡尔吉奥身为基里曼之子的本能却让他看见了更多的细节。
不,不对,它们就是天空本身。这群不知为何四处奔逃的飞鸟正在逐步揭开天空这块画布的真相,好似黑色的油料被画家本人用刀铲下
那原初的一幅画,名为天空真容的可怕画作就此缓缓显露。
“我有让你开口说话吗?”赛维塔头也不回地问。“还是说,你是个喜欢在他人对话时插入其中的多嘴多舌的蠢货?”
盔甲斑驳,满是坑洞,电火花正不断地在表面和连接处跳动。他的左手里提着一具冒着青烟的残尸,鸟类的特征依旧明显。
如果所谓的帝国里都是这样的人.
被焚烧的兽人尸体所散发出的可怕臭味正在风中肆虐,无论生前或死后,它们都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物种,年轻的巨人对此却毫不在乎。
卡尔吉奥转过身,看见审判之刃的至高大团长浑身鲜血地站在他面前。
他只是愤慨地咬紧牙齿,大步奔行。一发旋转着的爆弹却在此刻与他的脸擦肩而过,带来一阵火辣的刺痛。紧接着,是一声阴沉的呵斥。
“罗伯特总是会做错事,孩子,但他永远会加以改正。”
“听着,你这个怪物——”
“这就是你口中所谓的帝国英雄?”
他摇摇头,松开手,爆弹枪直直地垂落在地。如此莫名其妙的举动,落在卡尔吉奥眼中却无异于某种信号。
冰冷、暴怒、且带着刀刃般的寒气。
“我说过,瞄准头部。”他一字一句地说。“除此以外,没有其他任何一种手段能够让我停下,阿斯塔特,难道你看不出这件事?”
卡尔吉奥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悸动,源自基因深处的某种事物透过一种他现在还不能理解,而且恐怕永远也无法理解的链接对他造成了影响。
泥土飞溅,赛维塔缓慢地转动脖颈,眼睛一动不动地看向了那年轻的巨人。
赛维塔终于——或者说再一次——看向他。
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在一切都尚未明了的情况下,就不分青红皂白的对一群无辜者发起袭击。
考斯之子怒吼着转身,爆弹如雨点般灌入空气之中,激起无数朵血花,也让一头怪物现出了身形。
“他妈的亚戈·赛维塔里昂去了哪里——?!”
在那几乎摧毁了卡尔吉奥听觉的巨大尖啸声中,他下意识地提出了一个疑问:它们到底是从哪里出现的?
这个疑问在诞生后的短短一秒钟内便得到了彻底的解答:从云层中。
“算了。”
考斯之子没有回答。
“我没看见什么审判者,我只看见了一个凭自己喜好随意践踏一切的傲慢混蛋!”
“难道你就是这样进行你所谓的审判的?你让人去杀死无辜的平民,又举枪威胁要杀死你的同伴.难道你那帝国的法律里明文规定了你可以做这种事?”
层叠的闪电环绕着它,使其看上去犹如身处风暴中心。而在那塔的顶端,正悬浮着一只眼睛,一只锐利的兽瞳。它正满怀兴趣地凝视着此处
或者说,凝视着就站在卡尔吉奥不远处的那个年轻的巨人。
“等等,什么?”
亚戈·赛维塔里昂适时地从尸体堆中走了回来。
“多米恩?”他跪在地上,喃喃自语。
赛维塔将食指轻轻地搭上扳机。
考斯之子沉默片刻,指了指天空。
“我没有偷!”年轻的巨人低吼道。
“马库拉格啊。”他轻轻叹息,出言抱怨。“我真是搞不明白,难道他本人也曾经有段时间这么.”
‘罗伯特·基里曼’转过身,看了看那个正坚定地举着枪的人,很平静地摇了摇头。
“站在原地!”
赛维塔平静地挥动链锯戟,将那肉瘤甩到他脚下,随后再次消失于无形。卡尔吉奥本想说些什么,却听见了一声嘶鸣。
他转向卡尔吉奥。
罗伯特·基里曼愤怒地呼出一口气,对着卡尔吉奥吐出了这句话,随后立即转向赛维塔。
这双眼睛后面藏着的东西只有冰冷的杀意,这种杀意不属于人类,它只属于怪物,属于一个满是黑暗,毫无光亮的地方。
与此同时,那块肉瘤的完整面貌也显现在了卡尔吉奥面前,他清晰无比地从其正中央看见了一张正面露痛苦之色的脸。
“我只知道我发誓要保护他们,我决不食言。”
在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卡尔吉奥没有看见半点善意,实际上,他甚至没看见任何一丝属于人类的情感。
“这天杀的混蛋!”谢赫尔暴跳如雷地怒吼。“我要为这件事向原体提交报告!”
赛维塔满不在乎地轻笑起来,笑声里满是轻蔑,双眼仍然紧盯卡尔吉奥。
但你们的原体不是
看着如此愤怒的至高大团长,卡尔吉奥终究是没将话说出口,只是握紧了手里的枪。
卡尔吉奥缓慢地放下了枪,他的手没有颤抖,依旧稳如磐石。
当然,另一个人可不这么想。
“真有趣。”他刻意地笑着,表现出一副刻薄模样。“你是被这個伪物说动了吗,兄弟?”
“你是想以此来博得关注吗?啊,我想来也是,你就喜欢这种受人关注的感觉否则你就不会偷走别人的名字,你既然做了这种事,我就不该对你抱有什么期待。”
或者说,它们就是云层。
而他的理智告诉他:不,你仍然脚踏实地,你就站在这里。你之所以感到窒息,是因为亚戈·赛维塔里昂正对你怀有杀意.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帝国英雄,看向那张漠然、空洞且惨白的脸。
下一秒,一把链锯戟将它穿胸而过,这把残忍的武器精准至极地开始施展屠宰的艺术。
从这种莫名其妙的对峙开始,直到现在,他都一直紧盯着赛维塔的眼睛,因此他没有错过那次眨眼,以及那个隐秘的指向手势。
在这个瞬间,他看见了一座正在轰然咆哮的铸炉,以及一个背对着他的巨人,那人的背后有一条凝聚着星光的披风.
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平静女声在此刻对他耳语。
鲜血染红了他的双手,看似毫无异样,卡尔吉奥却看见其中有蛆虫般的小小物事正在扭动。
考斯之子沉默地予以回望,他不明白赛维塔为何会突然变成这样,也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但他相信他。
与此同时,笑容尽散。
他对那张还在试图呼吸的脸视若无睹,反倒走到了碎肉堆里,找寻到了骑士的头颅。
浓烟还在持续不断地蔓延,将城市上空染成了一种可怕的焦黑色。眼见此景,年轻的巨人不由得更加忧虑,同时,那股对于亚戈·赛维塔里昂的恶感也加剧了。
他抬枪便射,把那头颅变成灰烬和炸裂的碎块。鲜血溅了年轻的巨人满面,他却再也看不见半点愤怒。从那张缓慢抬起的脸上,卡尔吉奥只看见了一种情绪。
他发现,那块肉瘤有牙齿、眼睛与毛发。
一张属于罗伯特·基里曼的脸。
“我不会再说第三遍,小兄弟。举枪,否则就和他一起死。你最好想想这是否值得,他或许看上去和罗伯特·基里曼一模一样,但他绝非你的基因原体”
“这多米恩?”在场的第三人茫然无措地吐出一个名字。
年轻的巨人再度怒吼出声,面容扭曲,满怀怒火。
悔恨。
“我看上去像是在乎这件事的人吗?你偷了,否则我就不会来这里,我只负责审判,你明白吗?”
他心里明白,不管现在的局面背后到底隐藏着多少阴谋,也不管局势到底是如何走到这一步,他都不需要思考太多。
谁?是谁在说话?
这一次,他的疑问没能得到解答,另一个声音将他从沉思中惊醒了,那个声音属于谢赫尔·冷魂。
原本充足的空气不知为何突然变得稀薄了起来,卡尔吉奥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身处万米高空,他竟然感到了一阵窒息。
“举枪。”他平静地说。“否则你就只能和他一起死了。”
天空骤然晦暗,他下意识地仰头看去,竟然看见了无数只漆黑的飞鸟。密密麻麻,遮蔽了入目所及的全部天空然后齐声嘶鸣。
“——砰!”
无数次训练带来的稳固曾帮助他击杀诸多敌人,这一次原本也不例外,那枚爆弹原本是瞄准头部的但他在最后一刻稍微偏移了一点手腕。
后者双拳紧握,表情难看至极,脚下已经出现了一个深坑,冒着袅袅青烟。
洁白的牙齿,蓝色的眼睛,金色的毛发.
他忽地寒毛直竖。
赛维塔动作轻巧地从武装带上解下自己的枪,却没有将它指向‘罗伯特·基里曼’,而是对准了考斯之子。
明明已经过去了一百个世纪,十个千年,但马库拉格之主依旧对发生在考斯上的惨剧悔恨不已
他将发生在考斯上的每一桩血案,每一次牺牲,每一点苦难都归结到了自己身上。那个时候,他的表情与此刻这个正跪在血泊里的巨人完全一模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不理解,但他就是那样做了,一如现在,他放下了枪。
不过短短两秒钟,这个怪物便成为了一滩热气腾腾的碎肉与骨骼混合体,它的躯干却被保留了下来,正被链锯戟挑在半空之中。
“他不值得信任,他偷窃了一位原体的名字与他的身份,在这个偏远的蛮荒世界上擅自称王.谁知道他还藏着什么野心呢?快举枪,卡尔吉奥。”
卡尔吉奥扭开脸,不愿面对这种似曾相识的表情。他与真正的罗伯特·基里曼初次通过全息投影见面时,原体便曾露出过这种情绪。
“我对他们怀有责任。”罗伯特·基里曼说。“无论伱怎么看待我,这件事都不会有所改变。怀疑、厌恶、憎恨.随你的便。”
卡尔吉奥看见一座塔,一座闪光的银色尖塔。它不知道从何处蔓延而起,庞大到足以占据整片天空。
他扬起右手,指向纳罗斯。
它毫无防备地被击中了,但却没有流露出任何痛感,那双僵硬且不断地往下淌着血水的手仍然朝着卡尔吉奥抓来。
他只需要知道一件事。
战争已经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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