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瘦了,而你老了。”卡里尔说。
他走在满是鲜血的走廊里,周遭充满了嘈杂的呼喊以及哭泣声。常胜军们在努力地维持秩序,向平民们讲述他们为何得待在这里。
船员们要冷静一些,虽然仍然免不了恐惧的颤抖,但他们能够还是能够继续坚强地进行工作,搬运弹药,或是和常胜军们一起沿着教堂布置防御措施。
罗伯特·基里曼走在他身后,将步伐放得很慢,他的这种姿态让卡里尔得到了许多他本不想要的目光。
“我觉得,我们都老了。”原体如是说道。“我的外表看上去苍老了一些,你虽然没有,但你现在说起话来听上去和寻常老人无异。”
“如果我真是一个寻常老人”卡里尔失笑出声。“这倒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笑话。”
基里曼低头看着他,此刻,他朋友的双手又再度空无一物了。血管在他的手背和手腕跳动,在惨白的皮肤之下呈现出一片淡淡的青色。
西卡留斯猛地站起身,他不顾崩开的缝合线和身上的疼痛,立刻就要从高台上跳下去加入战斗。塞拉尔再次以无可置疑的力量将他按下,随即平静地给出了自己的否决。
这件事让他深感沮丧,就在此时,药剂师却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脖颈,冰冷的手甲迫使西卡留斯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他面色淡然地将真话吐露。
“我是罗伯特·基里曼,马库拉格之主,但我绝非那伪帝的儿子!”
“开火。”伊代奥斯连长说。
眼见此景,西卡留斯心中忽然涌起了一阵不安。
基里曼摇摇头,停下了脚步。他正站在被筑起的第六层防御工事之后,看上去仿佛一个地标性建筑。
基里曼能从它们小幅度的摆动和略微弯曲的手指弧度中看出一种随时随地都准备挥刀的策略,或者说,天性。
“别逼我把你打晕。”他坚决又冰冷地说。“老实点待在这里,遵照伊代奥斯连长的命令。你想被军令处罚吗,卡托·西卡留斯?”
因此,如果待会第四连要在伊代奥斯的命令下对那个怪物发动袭击,那么他恐怕无法提供任何帮助。
按道理来说,那东西漏洞百出且荒谬至极的话语不该将他们混淆到这个地步才对.
他思考着,而药剂师塞拉尔已经站起了身。
“这种信任的链条由诸多事物共同锻打而成,在战争的熔炉中被淬炼,得以成为如今坚不可摧的模样。每一个奥特拉玛人都知道,在陶钢之下存在的,是他们的兄弟,他们的亲人.”
“让开。”西卡留斯听见伊代奥斯连长如此吼道。“你们都被蒙骗了!你们所保护的并非吾等的基因之父,而是一个顶着他的面容招摇撞骗的怪物!”
“这不是你们这群贵族子嗣能狠下心来做的事情,而一旦流血事件发生,那东西恐怕就会趁乱做点我们都不想看见的事情.”
他们大声地斥责着这些阿斯塔特,认为他们要谋杀基因原体的举动简直无耻至极,更有甚者居然开始痛心疾首地发出了质问。任凭他们如何解释,这些人也绝不后退半步。
“什么样的影响?”
放在正常时刻,西卡留斯可能会为这种嘲笑而感到愤怒,现在却不同,他不但没有生气,甚至还为这种有温度的嘲笑稍微变得冷静了一些。
“我忍受得太久了,你们也忍受得太久了,而我不会再继续忍耐下去.”
意识到这点让他觉得有点荒谬——怎么会有人的天性是杀戮呢?
他慢慢地站起身来,高台之下恰到好处地传来了一阵压抑着愤怒的呵斥,民众组成的人潮竟然开始反冲击第四连的战斗兄弟们。
他气若游丝地开口,在几个眼带泪光的平民的搀扶下半蹲了下来,甚至还虚弱地低下了头,整个身体完全隐藏在了凡人身后。
在他们的凝视下,怪物缓缓举起右手,握紧成拳,极具力量感。
他的冷静一直持续到下方再次传来那怪物的声音为止。
此时此刻,这里只剩下两个人还能保持冷静。一个是伊代奥斯,另一个就是塞拉尔。
因此,他们只能在恐惧中继续聆听。
“汝等可知,今日为何会遭遇此等灾难,却又得不到支援?汝等可知,五百世界这万年来为何始终接收不到星炬之光?汝等可知虫群、恶魔和那些低贱的异形为何一直锲而不舍地进犯我们的家园?”
“信任方面的。”基里曼说。“百世以来,奥特拉玛的人们始终信赖我们。他们明白,这些穿着陶钢护甲的巨人并非毁灭者或无血无泪的杀戮机器。”
“让他们过来吧。”
人群骇然,伊代奥斯连长抓住机会怒吼着朝着天花板开了火,逼退人群,同时大步推进.但那怪物没有死。
“我也要下去。”侦察兵对他的保护者说。
西卡留斯茫然地看着他,正如下方筹措不决的其他战斗兄弟。
“他们明白,阿斯塔特和他们一样都是人类,而非怪物。阿斯塔特同样具备强烈的情感,会悲伤,会快乐,也会恐惧,因此人们才相信,我们是保护者。”
他摇摇头,西卡留斯困惑又恼火地看着他,却没有再重复要求。下方的情况又产生了变化,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对我们有一千万个要求,却从未给予过任何回报!难道这就是神?难道一个神明只有这点能耐?仔细回想一下吧,奥特拉玛人,那所谓的神明可曾有回应过你们的期待?!”
“想都别想。”塞拉尔平静地回答。“伱没有参加战斗的权力,更何况.”
那怪物却早有预料般地举起了右手,以超人的速度一面格挡,一面恰到好处地倒了下来,避开了其余的爆弹。
人们在哭嚎声中回答了它的问题,很多个头衔被一一抛出,多数都颇具宗教意味,例如神之子,又或者第十三颗星辰等在民间流传甚广的称谓。
“百世以来,奥特拉玛人都在灾难与绝望中忍受折磨与苦痛,而那王座上的骗子可曾真的派来支援?没有!没有支援,只有不断的要求!”
纵使面对爆弹枪的枪口,恐惧的人们也没有四散逃开。
这双手看上去不是战士的手,但也远远超脱了‘艺术家’一词所能形容的范畴,对于艺术来说,它有些超过了。
所有听见他声音的凡人都呆滞住了,他们完全没想到会从基里曼口中听见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如果换上一个人说这种话,恐怕他们早就一拥而上,开始以物理上的手段使那人闭嘴了。
“——汝等可知我是谁?”
“汝等的苦难将从今日开始得到终结。”怪物转变声音,平静地给出了宣告。
“可是——”
他当然没见过伊代奥斯,但这并不妨碍他从盔甲的涂装上分辨出连长和战斗兄弟之间的区别。
“我不会再继续眼睁睁地看着你们继续被那伪帝、伪神欺骗,我已经回归,而且是作为奥特拉玛的儿子回归!我将带领你们步入一个光明的新世纪!”
人群再次沸腾,他们中有不少人都能认出来说话的是一位极限战士的连长——而现在,在原体和连长之间,到底该作何选择呢?
他们犹豫不决地前后张望,最终,这种犹豫被那勉强坐起身的怪物彻底击碎。
塞拉尔以接近唇语般的呢喃再次发出了警告,他仍然专注地凝视着下方,西卡留斯咬紧牙齿,忍住自己心中的那股冲动,看向了第四连的其他战斗兄弟。
“——没有可是,正在那下面发生的事情名为煽动、攻心与苦肉计.它恰到好处地将你们极限战士逼上了绝路,你明白吗?”
“他们都被那伪帝洗脑了,不要为我而献出生命,散开,我的子民们。如果我的宿命就是被自己的儿子杀死,那么我也欣然接受,我只求这不会带来更多无谓的流血与牺牲。”
鲜血飞溅,人群尖叫,伊代奥斯坚决地站起身,一马当先地离开了这座高台。由他率领的这只小队很快便紧随其后,将人群以及那倒下的怪物彻底包围,徒留药剂师与西卡留斯待在原地。
可是,马库拉格之耀号上的每个人都会接受教育,有兴趣者甚至还能在单独开设的学院内部进行进修。
有时候,煽动者甚至不需要拥有多么高明的技巧,就能将大群原本平静生活的百姓变成怨恨滔天的暴民。
有超过六十把爆弹枪在此刻同时开火,不含半点犹豫,旋转着飞出枪膛的爆弹携带着使用者的怒火狂躁地冲向了那个被人们包围的巨人,杀戮的意图从未有一刻像是现在这样无比清晰。
更何况,他们现在是正在面对罗伯特·基里曼——原体亲口所说的话,难道还能有假?
没有任何迟疑,在看见他第一刻,西卡留斯立刻就知道,这就是那位传说中的伊代奥斯,被罗伯特·基里曼开玩笑叫做无视圣典者的英雄。
荣耀的连长保持着标准地隐匿观察姿势,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下方,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产生。
也有少数人喊出了他的名字,并加以各项尊称,例如马库拉格之主,五百世界的保护者等一系列曾切实地证明过基里曼荣誉的称号。
“别说话。”
药剂师塞拉尔看上去则是根本无动于衷,仿佛那个怪物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他平静地握着短刀,另一手则按在西卡留斯的脖颈后。
在那一众严肃的蓝色之中,他看见了一位活生生的连长。
“而我担心这种链条被摧毁。”他低声说道。“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
西卡留斯看向他的保护者。
他的话让人群的哭声瞬间静止,也让高台上的诸多战斗兄弟变得愤怒异常,他们将怒火巧妙地掩盖在了颤抖的手甲或来回拨动的武器保险开关上。
西卡留斯也是其中一员,他实在是没办法继续保持冷静了,只是听见这个东西说话就让他感到好似内脏被焚烧般的痛苦.
他咬着牙齿,不停地研磨,仿佛要把它们磨尖了变成武器,待会好跳下去咬死那个怪物。
“他甚至要求汝等的保护者分散力量,前去他那所谓帝国的疆域中保护其他不是奥特拉玛人的人!难道这不可笑吗?难道这不令人愤怒吗?”
忽然,他咆哮起来。
而那个被簇拥起来的怪物却对此毫无喜悦,他冷冷地看着人们,那目光仿佛他们都只是牲畜。
或许这件事放在蛮荒世界上不足为奇,没有接受过基本教育的人们的确很容易被简单的话语煽动。
面对全副武装的极限战士,那在恐惧中颤抖的人群居然没有让开道路。事实恰恰相反,他们甚至坚定地站在了‘罗伯特·基里曼’的身前,摆出了一副要将他保护起来的姿态。
人群面面相觑,慢慢地,在那拥有罗伯特·基里曼面貌之怪物的凝视下,他们的情绪开始沸腾。团结是人类的优点,但团结也会带来另一种问题,即盲从。
他看向塞拉尔,后者则以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发出了无声的嘲笑。
塞拉尔嘲讽地一笑,摘下了自己的头盔,露出了一张黑发黑眼的苍白之脸,肤色犹如雪花石膏,一只钢铁所铸就的乌鸦在他的额头上对着西卡留斯投来了凶恶的瞪视。
“我所言非虚!”怪物继续咆哮,声音如雷鸣般将人群横扫而过。
啊,谈到盔甲
西卡留斯皱起眉,再一次地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累赘地位。他无甲,并且也没有武器,甚至还是個重伤员。
哪怕什么都不握,卡里尔·洛哈尔斯的这双手也习惯性地保持了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幅度。
人群的不安因他的话开始加剧。
当着西卡留斯的面,他消失在了高台的阴影之中。十数秒后,一把短刀被他刺入了那怪物的胸膛。
他皱起眉,神情变得极端严肃,且隐含悲伤。
现在却不同,现在,是罗伯特·基里曼亲自对他们说这句话。
“你在发呆。”卡里尔说,声音里略含惊奇。“怎么回事,罗伯特?”
“我在担忧这件事可能造成的影响。”
它们只能呼啸着击中大厅后方的长柱以及极限战士们的连队旗帜,将那些荣誉的代表撕成粉碎。
他微笑着看着塞拉尔,以闪电般的速度抓住了他的右手臂甲,然后张开嘴,咬下了药剂师的半边脸,大口吞入腹中。
鲜血飞溅,西卡留斯瞳孔猛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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