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原始恐惧(四,教堂与祭坛)

  马库拉格之耀号上有帝皇的教堂。

  或者说,神皇。

  罗伯特·基里曼依旧能够记起那天他到底有多么不情愿,他不想将一个不得已而为之的安全保险安置在他的船上,毕竟这东西本身也不安全。

  在那个时候,信仰的力量究竟如何尚且没有得到广泛的证明,而且,坦白来讲,基里曼对于神祇与宗教的印象坏的出奇。

  不止一个夜晚,他会带着愤恨地书写痛骂它们的句子。他把这些话装订成册,放在书桌一角,只待某日交由旁人出版。

  在他看来,这些来自人类过去的古老流毒残害了他的诸多兄弟,也让他的父亲不得不失去自我,让他的朋友卡里尔·洛哈尔斯饱受折磨.

  但是,马里乌斯·盖奇说服了他,一如既往。

  “不错的玩笑,罗伯特。”

  他拍拍原体的前臂装甲,随即后退一步,弯腰捡起了一块黑色的碎片。它被他握在手里,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彻底消失不见,像是石沉大海那般没入了手掌之内,彻底消失。

  他货真价实地站在这里,身穿一件简朴且适合远行的黑袍,而且似乎显得有些恼火。他刚刚所说的话就是对那些聚集在他脚边的黑暗讲的,基里曼听见它们在表示赞同,然后继续念诵。

  起先,他想握手,后来想拥抱。到了最后,他将这两种选择统统抛下,转而只是微笑。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由衷地笑过了,诸多事物把他压得失去了自由微笑的能力。

  比如典籍中将他和他的兄弟们也塑造为神的篇章,又比如通篇下来居然对卡里尔·洛哈尔斯只字不提。

  死难者在其中高歌、低语,念诵嘶嘶作响的诗篇,以诗人和谋杀犯的语言共同宣告了一位神祇的到来。

  这句话意为:我在此呼唤。

  他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将双手放在了布道台之上,背对神圣的雕像,犹如一位来自国教的牧师

  然后,突然之间,有什么东西产生了改变。

  年轻的侦察兵依言照做,在疼痛与自愈能力发挥作用带来的麻痒中,他发现他们正身处高台。

  “我不知道,奥达罗斯。如果单以口感来说,人类身上最好的部位显然不是大脑。”基里曼以某种特别的语气如此回答。

  就算身为基因原体,基里曼也很难用详细的语言来描述出这种变化,但他也不必再去关心这些事情了。

  基里曼暂且没有回答,而是做出了一個战术手势,其意为观察并总结。

  “所以,我们不妨将思绪放得更加长远一些,即,它只吃大脑,是因为它需要人类大脑中储存的某些介质。记忆、情感或思维方式,我不知道它到底需要什么东西,但我也再懒得分析了。”

  罗伯特·基里曼看着透过剑刃的反射凝视着自己灿白的眼眸和灰白色的头发,将这一副衰老的面貌铭记于心。

  基里曼伸手将它取下,看向神像的双眼。

  “噢,别这样,罗伯特。你我都知道我曾经成了什么东西,这是一种另类的治疗程序,病患是我,医生是我,负责缝合伤口的材料仍然是我——所以,让我们开始办正事吧。”

  它不是高哥特语或低哥特语,也并非奥特拉玛五百世界内的任何一种方言,它源自一个更古老的世界,其名为诺斯特拉莫。

  他露出一个微笑,这笑容被皱纹、杀意与胡须包裹,却仍然令人触目心惊。

  然后,在盖奇死后的第四年,他有关物尽其用的说法被基里曼彻底接纳,教堂就此被扩建,国教的信仰也被迅速推行至了奥特拉玛疆域之内的每一个世界。

  “别动。”药剂师塞拉尔低声警告。“屏住呼吸。”

  是的,他接纳了国教以及他们的牧师,甚至还让他们在奥特拉玛内传教,但这并不代表他对其中的某些东西没有意见——实际上,他几乎对所有东西都有意见。

  他无所畏惧。

  “但它为何只吃大脑?”奥达罗斯跟上他原体的进度,双眉在头盔之后紧皱。

  第四连的战斗兄弟们一言不发地握着手中武器,他的保护者则拿着一把战斗短刀蹲在高台的钢铁墙壁之后,凝视着下方。

  他的逻辑思维能力迅速地将这一连串细节串联了起来,最终形成了一个结论。

  基里曼深深地皱起眉,他本想问问题的,但这高温却只存在于一瞬之间,很快便彻底消散。卡里尔则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有种淡淡的笑意从他脸上绽放。

  然后,他举起手,用拳头击碎了这座和他拥有同等高度神像手中的天平。他的打击可谓精准至极,将天平完全破坏,让那金银所做的物体坠落在地,却没有伤及塑像的左手分毫。

  基里曼也是这些剑刃中的一把,而他对教堂内部的血腥景象没有感到半点意外,就好像那些被撕碎的牧师与信众都并不存在。这里光亮如新,一切正常。

  很快,不消十几秒,整座教堂的地面便迎来了彻底的改变,从古老的、刻着名字的石头变成了一种焦黑的聚合体。

  然后,他挥剑。

  因为他的建议,基里曼勉强同意了远道而来的国教牧师们的提议,让这些喜笑颜开的虔诚者们在马库拉格之耀上建造了一座小教堂。

  基里曼盯着它们,一直到这些血管完全被血液充满,变得膨胀才收回视线。

  原体花了十几秒凝视这座人造的神像,心中思绪无人能知。

  他必须对五百世界的每一个人民负责,然而,在虫群、恶魔和异形的威胁之下,这件事变得困难重重。虽然有很多人可以帮助他,但他们毕竟不是他,体会不到那种心力交猝之感

  现在大概不同了。

  西卡留斯勉强转动眼珠,看向了下方,数秒钟后,他意识到这是个演讲大厅,而且布满了平民。

  这块碎片以完美的抛物线落进了光芒之中,它本身并不具备助燃等性质,却让那些光芒在顷刻间变得旺盛无比,好似正有一颗暗红色的燃烧之阳在教堂的地面之下冉冉升起。

  “现在我必须得问了,发生了什么?”

  “五分钟。”基里曼说。

  他们正哭泣着将一个高大的巨人簇拥其内,此人披着白袍,面色平静,湛蓝色的双眼在金发之下闪闪发光。

  常胜军们从他背后冲入教堂,全副武装,他们很快就将这座扩建后变得十分广阔的教堂彻底占领,犹如斩海之剑。

  他甚至想就此事跑去泰拉追问马卡多,后来却还是作罢。

  他的力量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减弱,他的技巧也同样如此。衰老对于原体来说当然是事实,但他依旧是罗伯特·基里曼。

  “很明显,曾经在这里犯下血案的那一只野兽已经脱离了被原始的本能所操纵的状态,从塞拉尔的解剖报告来看,这一只对于血肉的贪欲已经不再强烈了。换句话来说——”

  基里曼以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他。

  他坚决地挥下右手。

  基里曼对此事保持了沉默,却没办法对接下来的事情继续沉默——他突兀地感到了一阵高温,而这不是那些暗红光芒的温度。

  他握着剑迈步走到那一片碎肉当中,随后竟然像是仍嫌不够似的蹲了下来,开始更仔细地观察那些死不瞑目,脸孔上满怀恐惧色彩的尸体。

  伤口普遍不大,但是,从那个缺口向内凝望,奥达罗斯发现,所有死者的大脑都消失了一部分。

  空气开始颤栗,一种远超感觉的‘感觉’自原体的动力甲渗透而入,刺入了每一块精心设计的装甲板,绕过了可靠的防御系统,让罗伯特·基里曼感到了一阵极其强烈的寒冷。

  “我拥有血液了。”卡里尔说。“一颗心脏,以及遍及全身的血管,当然,还有体温。”

  “我们都曾身处泰拉,原体。”盖奇说。

  现在,石头做的眼皮已经不再紧闭了,取而代之是一对由宝石镶嵌而成的眼睛。在光线的作用下,它们呈现出了一种寡淡到近乎透明的蓝色,原体甚至能从其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而他的双眼依旧平静,就好像他一早就知道这里到底会发生什么。

  按理来说,当天平坠落以后,神像的左手就该空无一物,但事实却并非如此,一块闪着光的黑色碎片取而代之,躺在了雕像的手掌中。

  它们表面有着诸多纹路,每一条看上去都平直而锐利,正散发着暗红色的光。基里曼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碎片,将它轻轻地扔了出去。

  事实当然并非如此,常胜军奥达罗斯能从他原体燃烧的双眸内看见他那骇人的愤怒,因此他归剑入鞘,走到了基里曼身前。

  “我们都曾亲眼目睹狂怒的神祇降下神罚,我们也见过诸多科学乃至灵能都无法解释之事,实际上,我的大人,我认为一味的拒绝信仰对于奥特拉玛来说不是好事。物尽其用,难道这也有错?诚如钢铁之主所言,黑暗的时代已经来临,而我们需要火炬。”

  他想,自己现在的模样多半会让很多人感到吃惊。

  罗伯特·基里曼站起身来,将它冰冷地吐露。

  “那些东西中的一个进化了。”他冷冷地说,他的用词让常胜军们稍感不安。

  基里曼低头看向面前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人,并问候:“说实话,我觉得你瘦了。”

  教堂开始颤抖,然后是沸腾。站在布道台上,基里曼转过了身。地面正在他的视线之下燃烧转变,就好像那些石砖是因为他的力量才得到如此待遇。

  “我不是神。”卡里尔·洛哈尔斯说。

  “焚烧尸体,我们没有能力将他们安葬,但至少还可避免他们的遗体继续以这样被亵渎后的模样留存。”

  卡里尔为他的话而笑了一下。

  仅仅一剑,他便斩开了坚硬的合金与卡在其中的僵硬齿轮,将这扇因为失去能源而无法再被打开的雕花大门彻底一分为二。

  他站在原地,透过神像父亲的双眼凝视着自己的眼睛,缓缓握紧了碎片,然后念出了一句嘶嘶作响的话。

  平心而论,那几年他的情绪相当不稳定.

  现在,就不同了。

  他忍住笑意,走向卡里尔。

  基里曼一直凝视到死者们完全变成灰烬方才结束沉默,他又下达了几个命令,比如依靠此区布防,将幸存下来的平民与船员们带来避难,建立防御措施.

  全都是些简单的工作,哪怕他不说,常胜军们也会这样去做。他们的战术素养无可挑剔,身为奥特拉玛贵族的骄傲也绝不容许他们看着凡人在灾难中沉沦。

  奥达罗斯的视线紧紧地追随着他的原体,起初,他的注意力还只是放在基里曼身上,然而仅仅两秒钟后,他也发现了不对之处。

  原体注意到,他举起的右手上正有淡色的血管在手背上跳动,它们不该这样活跃的,至少在身体的主人没有进行剧烈活动时不应如此。

  数秒钟后,钷素火焰开始熊熊燃烧。

  “要怎么做,原体?”

  因为黑暗正在涌动。

  人们对帝皇其实是神这件事接受的非常快,就好像他们一早是这么想的。基里曼则收起了自己那些有关宗教批判的著作,转而开始进行对宗教的改革。

  他当时的眼睛一片平静,在铁灰色的天空下泛着难言之冷意,使基里曼终生难以忘却。

  它们是寒冷的火焰,不可能制造出足以让一名原体都感到灼烧般的疼痛。

  他收敛起笑意,垂下双手。两把闪闪发光的尖刀滑出宽大的袖口,被他提在了手里。

  ——

  卡托·西卡留斯睁开眼睛,听见有人正在哭泣。

  他所言非虚,当最后一个常胜军也走出教堂大门,消失在走廊两端之时,罗伯特·基里曼也踏上了满是血迹的布道台。

  他父亲的雕像立在彩绘玻璃之下,在金色的环绕中紧闭双眼,左手提天平,右手持利剑。

  “您需要多久?”常胜军问。

  所有的尸体都失去了颅骨的一部分,是连皮带骨,整齐地消失。伤口要么位于头顶部位,要么就是侧面。

  因此,奥达罗斯很容易地就从他原体的行为中读出了那隐藏起来的真正目的。

  “——它开始挑食了。”罗伯特·基里曼轻轻地说道。

  “我的子民们——”他朗声开口。

  西卡留斯听见自己的牙齿咯咯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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