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幽魂。”
“我真的没事。”
“不,不,我没事的,所以你不用带着我跳过大楼......我的身体没问题。”
寒冷的夜幕中,卡里尔·洛哈尔斯头一次对幽魂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后者正执拗地站在银翼腐尸家族尖塔的边缘,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这个姿态保持了三分钟。
他想做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我真的没事。”卡里尔再次重复了一遍。“我很健康,没有任何问题。”
“你在十分钟前连心跳和呼吸都没有......”
幽魂咕哝着起来。“那个声音说什么再死一次,什么魔鬼之类的......你现在肯定感觉和以前一样痛。”
“......我并不感觉疼痛。”
“真的吗?”
“我没有骗过你。”
听到这句话,幽魂顿时皱起眉,高声反驳了一句:“你没骗我,但你也不告诉我!你让我去清理岗哨,自己却跑到了这里来!”
“......”
卡里尔头痛地揉了揉眉心,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在尖塔的边缘坐下了。夜还很长,他愿意而且也必须花上十分钟解决这件事,然后再去和幽魂处理最后一件事。
“好吧,幽魂,让我们从头开始说起......你是打算站在那儿听我说完,还是礼貌一点,和我交谈?”
幽魂抿起嘴,走过来,在卡里尔身边蹲下了,饶是这样,他也还是比前者高上不少。
“首先,我要向你道歉。”卡里尔说。“没告诉你我要去做什么,对不起,幽魂。”
幽魂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面无表情,但卡里尔看得出他现在的情绪。
那是种显而易见的不满。
“其次,那个声音是怎么联系上你的?”卡里尔不动声色地问。
幽魂眨了眨眼,用五分钟的时间描述了一下他是如何心神不宁地看见幻象的,又是怎么在见到卡里尔的尸体时听见那个声音的。
他说的很简单,语言描述虽然直白,但胜在足够清晰,没有漏掉任何一个细节,也包括他当时的感觉。
卡里尔抿了抿嘴。
“......所以,你看见了我死去的未来?”
“不是!那個幻象里伱没死!”
幽魂瞪大眼睛。“但是,我看见你被很多血淹没了!你在里面漂浮!诺斯特拉莫也被血一样的火点燃了!”
血......
卡里尔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记下了这件事,随后提起了另一件:“那个声音称呼你为康拉德·科兹?”
幽魂轻轻地点了点头。“对,我还问他这是谁,结果他说这是我。”
看来是一个人。卡里尔想。
不过还是要警惕一些,毕竟它们称他为普罗米修斯......还有,我的身体......这又是怎么回事?
卡里尔低下头,抬起右手握了握拳。一种充沛的力量感在身体中流动,这种感觉,和此前接受他的力量时所带来的感觉不太一样。
硬要说的话......有点太阳般的温暖。卡里尔不知道这算不算好事,他决定观察一阵子再考虑是否要继续使用它。
“他还说了什么吗?”卡里尔又问。
“他还说你会很疼。”幽魂迅速回答,然后指了指尖塔对面的高楼顶端,朝着卡里尔伸出了左手。
“......我不疼。”卡里尔无力地说。“我的身体真的没事,幽魂。”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没有骗——好吧,或许骗过你一次,我道歉,好吗?对不起。”
“好吧,我相信你,卡里尔。哦,他还说你会穿过帷幕。”幽魂点点头,满意地继续说道。
卡里尔猛地皱起眉。
他不明白这位普罗米修斯是怎么想的,为何连这个也要告诉幽魂?虽然他自称是幽魂的父亲,但是......
卡里尔看了一眼幽魂。
后者正睁着眼睛看着他,面色苍白,双眼漆黑,和那个站在草原上肤色黝黑的人长得截然不同。
长得一点都不像啊......他想。
算了,总之——
“还有呢?”卡里尔问。
“他还说他会和我的兄弟们一起过来。”
幽魂疑惑地扒开散落在额前的头发,表情非常不解。
“他到底是谁啊?我的兄弟们又是怎么回事?你觉得我的兄弟们长得和我一样吗,卡里尔?”
我怎么知道?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居然还有兄弟,我本来以为你是......唉。
“......或许吧。”卡里尔不动声色地说。“至于他是谁......他应该是你的父亲。”
幽魂惊讶地瞪大眼睛。
“你干嘛那副表情?”
“父亲?!”幽魂瞪大眼睛喊道。“我的?!我不是从实验室里出来的吗?!”
“......”
卡里尔强迫自己忍住了叹气的冲动,他不想让这种略显消极的态度影响到幽魂的心情。毕竟,突然得知自己有一个素未谋面的父亲和兄弟所带来的感觉应该是相当震撼的。
而且,那个实验室的说法......是他告诉幽魂的。
他开始继续分析。
“所以,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你有兄弟,还有父亲——这意味着你可能有一个家庭,幽魂,不,不,康拉德·科兹。”
卡里尔一面分析,一面皱起了眉:“只是......”
“只是什么,卡里尔?”
只是我不太理解他到底是通过什么手段成为你的父亲的。卡里尔心想。他虽然穿着一身晃眼睛的金甲,还能和那些东西过上两招,但起码看上去身材比例还是正常的水平。
而你,你和人类的区别可太大了......你一岁半就三米多高了。
“没事,康拉德。”卡里尔说。“另外,我以后会用这个名字称呼你的。”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幽魂连连摇头。“它好拗口。”
“......你的父亲给了你这个名字。”
“你不是说他应该是吗?应该,就代表他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对不对?”
幽魂歪起头。“如果他不是的话,我又为什么要接受这个名字?”
“......这样吧。”
卡里尔不由得哑然失笑。“等他来了之后,我们先搞清楚他到底是不是你的父亲,再来决定你要不要接受这个名字。这样可以吗?”
幽魂点了点头,表情总算变得满意了起来。
“那么,还有吗?”卡里尔问。“他还说了什么吗?”
“没有了。”幽魂摇摇头,有点茫然。“他说我在幻象里见过我的兄弟们......可是我不记得了。”
“你的兄弟......我们之后再谈这些好了,希望他们不要太难相处吧。”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你都没见过他们。”幽魂不解地问。
因为,如果他们个个都像你这么......超人类,那么,恐怕你的兄弟多少都会有些心理上的问题。
这点是不可避免的,天才尚且大多性格古怪,又何况一群真正的超人?
而且,一个心理不正常的人可能会在多年的苦闷后变成反社会人格,从伤害自己转而变成伤害他人。如果你的兄弟们中有一个这样的人......
啧。
还有,那位普罗米修斯有能力造出这么多超人来......他到底是什么人?
“因为我是个悲观主义者。”卡里尔说。“对任何事,我都习惯用悲观的角度来看待。”
幽魂眨了眨眼:“你这样好像不太好,卡里尔。你好消极。”
“......”
卡里尔没好气地站起身,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幽魂的这句话。
他随即便扯开了话题:“好吧,闲聊时间结束了,问题也解决了——你还有什么东西想问我吗,幽魂?”
“......”
“幽魂?”
“有......”幽魂抿着嘴说。“卡里尔,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这样了?”
卡里尔陡然一怔。
而幽魂还在继续。
“我不喜欢疼,所以你应该也不喜欢,没人喜欢疼,对不对?”幽魂低着头说。
他明明比卡里尔要高大的多,现在看上去,却仿佛一个无助的孩子。
“那个声音......我应该的父亲,他说,鬼魂复生要面对的疼痛不亚于再死上一次。你可不可以不要死?”
......
可是,人终有一死啊,幽魂。
卡里尔沉默地轻笑起来。
人总是会死的,死亡的意义就在于为生命划上句号。如果没有死亡,生命又有何意义?
区别只在于死亡的方式而已,被谋杀,被压迫到死亡......和平静的安息是两码事。
......我想这些干什么呢?
沉默的轻笑逐渐转变了,变成了一种乐不可支的放声大笑,这是他在诺斯特拉莫上头一次笑得如此开心,幽魂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你怎么了,卡里尔?”
“没事,幽魂。”卡里尔说。
“但是,我不能保证我不会死,没人能做出这种保证,人的寿命就是有极限的。不过,我可以尽量保持生命......这样,你觉得如何?”
幽魂思考了一下,重重地点了点头。
“很好,那么,走吧——最后一个家族,处理完,我们就可以休息上一段时间静待事情发展了......对了,还有,他不是你‘应该’的父亲。”
卡里尔转过头,表情严肃地说:“如果你想表达你对他身份的不确定性,你应该用,‘我可能的父亲’这句话来形容,明白了吗?”
“......哦。所以,他是我可能的父亲?”
“......你如果想这么说的话,句式要变,用诺斯特拉莫语来形容,是‘他可能是我的父亲’。”
幽魂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和卡里尔一齐跳下了阴森的尖塔。
在他们头顶,夜安静的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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