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门,本唐代汴州州府正衙之鼓角门,依唐制,州衙正门应为两个门洞。
至五代朱温立国后梁,定都汴州,升汴州为开封府,于是下诏将原来的汴州州衙,改为皇宫。
这就是如今大宋皇城的来历。
而作为后梁皇城正门,鼓角门更名建国门。但依然是两个门洞,其后历代不改,依然维持着后梁的基本形制,就连名字都没有换过。
直到后周广顺元年,改建国门为明德门。
但,也就仅此而已。
五代的武夫们,忙着砍人,根本没有时间管汴京城的皇城,‘犹未如王者之制’,明德门更是‘制度极卑陋’。
大宋立国,才终于开始大规模的翻新和扩建皇城。
明德门作为皇城脸面,自然是重点扩建、增修对象。
工程结束后,太祖身边的文臣梁周翰,奉旨写了一篇《五凤楼赋》,赞美全新的明德门。
其词曰:去地百丈,在天半空,五凤楼翘翼,若鹏运风,双龙蟠首,若鳌载宫……双阙偶立,平见千里,深映九重。
虽然说文人总是喜欢夸大,但梁周翰的这一篇赋,还是将扩建、翻修后明德门的形制,基本勾勒清楚了——双阙三门洞,阙上有朵楼,朵楼连阙,而且规模很宏伟。
其后,明德门的名字,开始随着时代的变迁而变化——太平兴国三年,改名丹凤门,大中祥符八年,更名正阳门,至明道二年,改名宣德,并沿用至今。
但其规模与性质,再未发生过什么变化。
最多是在外观装饰上,开始了各种花里胡哨的操作。
并在城门下,建起了门楼。
熙宁中,日本僧人成寻来汴京求法,就亲眼目睹了宣德门,并记录了下来:皇城南门宣德之门,七间门楼也,左右有二楼,各重重五尺许,高颇下。内面左右楼廊造列,外面有左右会,如日本朱雀门。
成寻的记载,相当客观,这一点赵煦可以证明。
因为太祖当年扩建、翻修明德门的时候,就是照着洛阳的唐代应天门的样子修的——太祖洛阳人,做梦都想要迁都洛阳,建都桑梓。
在现实条件已不具备的情况下,就只能将洛阳标志性的应天门,复刻到汴京,假装自己建都洛阳。
所以,现在的宣德门,无论是宽度、高度还是厚度,都和唐代的应天门相差无几。
此刻,赵煦就在群臣簇拥下,来到了宣德门的城楼上。
宣德门前的御街,已经被皇城司清理了一遍。
远远的,赵煦看到了旌旗招展,铁甲如林,踏步而来。
“善!”赵煦露出笑容来,向前一步,走出帷幕的范围,出现在城楼上的观礼台上。
宣德门,自大宋立国开始,就是历代天子,与民同乐之地。
每年的上元、中元、下元,以及帝后圣节。
历代赵官家,都会出现在宣德门城楼上,与民同乐,通宵达旦,宣德门更是会被宫灯妆点成一座七彩霓虹之楼。
不过,如今赵煦在守孝。
这些庆典是不可以举办的。
但是,狄咏凯旋是例外。
此乃大军远征,凯旋来归,献俘太庙的圣典。
国之大事,唯戎与祀。
大军凯旋,献俘太庙,这是国家大礼,可以例外。
所以,都堂才会千方百计的安排狄咏今日入京。
就是想要让庆寿宫舒舒服服的过一个生日。
当然了,既是献俘礼。
两宫就不方便露面了,只能在赵煦身后的阙楼帷幕之中安坐。
赵煦走到城楼上,放眼巍巍城楼下的御街。
城楼下,三衙的大将们,已经全部穿戴整齐,率着皇城司的亲事官们,列于宣德门下的北方西向位置,面朝城楼上的赵煦。
在他们的正对面,则已建起了专门为献俘而准备的礼台。
宣德门的城门下,则是御龙诸直列队。
伴随着一声鼓响,礼部尚书韩忠彦,身服朝服,持芴而前,沿着城楼上的回廊下芜,到了赵煦身前三步的地方,躬身拜道:“奏知陛下:四方馆使、渭州防御使、龙卫、神卫四厢都指挥使兼御龙第一将指挥使臣咏,前奉诏南征,今克敌凯旋,乞陛下检阅大军,受俘纳降!”
赵煦微微颔首:“可!”
韩忠彦当即再拜:“诺!”
“臣谨遵旨意!”
然后趋步退下,再转身看向在城楼两侧,朝服而立的宰执们,清了清嗓子,大声道:“陛下德音,允御龙第一将,献俘!”
“臣等遵旨!”
韩绛与吕公著率领百官,对着赵煦的方向拜了四拜。
于是,入内内侍省都都知李宪,拿着一根净鞭,走上城楼。
他用力挥动净鞭。
啪!
长长的净鞭,撕裂空气,声音从城楼上,传到了城楼下。
伴随着净鞭声,盛大的献俘礼开始了。
城楼下的城门两侧,骑着马的钧容直第一班、第二班的军乐手们,开始吹奏起各种乐器,缓缓绕着宣德门而行。
随着钧容直们的鼓吹,献俘礼正式开始。
茶酒班的禁军们,开始从御街两侧出现。
有喷火的,也有踩跷跷板的,还有变魔术的……
还有招箭班的士兵,开始表演各种花里胡哨的射箭办法。
总之,若有现代人在此,估计会头皮发麻,深感违和与别扭。
赵煦看着,也有些别扭。
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想了想,赵煦终于知道,少了什么了?
摩托车杂技表演!
要加上这个,三哥阅兵既视感就扑面而来了。
然而,这就是大宋的特色。
庆典、礼仪,都是为了取悦观众,特别是宣德门上的帝后。
今天这個阵仗,其实已经很克制了。
禁军们还没有展开他们的完全体,连十分之一的本事都还没有发挥出来。
想要看到禁军们的全部实力,那还得去金明池。
每年四月,金明池的龙舟比赛。
那才是真正的盛会!
看过的人,没有不叫好的。
每次金明池大赛,都会吸引整个开封府的百姓前去围观。
甚至还有不远千里来汴京,只为看一看金明池的表演的人。
金明池的龙舟表演,观众人数低于三十万,都算是失败的!
在封建社会,一个可以吸引三十万以上的观众的表演。
你可以想象一下,大宋禁军们的杂技和魔术,有多么的厉害了。
赵煦回忆着上上辈子,那几次亲临金明池,与民同乐的景象。
就抿了抿嘴唇,脸上多少有点羞赫。
大宋的在京禁军们,除了打仗不行,其他的都行!
吃喝嫖赌玩乐,样样在行。
还特别有艺术审美,他们修的院子,建的工程,美观简约,质量过硬。
他们表演的杂技和魔术更是精彩纷呈。
满清的八旗子弟和他们一比,都要黯然失色,自愧不如,钦佩不已。
好在,赵煦早就认清现实了。
对在京禁军们的战力,也不抱有任何希望和期待了。
所以,在略微尴尬后,赵煦就恢复了正常,然后扭头看向身后。
“文太师、张节度、冯节度、郭节度、孙学士、,可上前来,与朕同阅凯旋大军。”
文彦博、张方平、冯京、郭逵、孙固五人,作为元老大臣,自是受邀登上了宣德门。
而且,被特旨允许,在御前相伴。
五人一听,当即拜道:“臣等不敢。”
“无妨!”赵煦微笑着:“今日大军凯旋,又逢太母圣节,朕与民同乐,自也当与元老同庆!”
“此祖宗厚遇士大夫元老之制也!”
五位元老这才再拜:“臣等谢陛下隆恩。”
然后美滋滋的持着朝笏,到了赵煦身旁,虽然有御龙直的阻隔未能进入赵煦身边三步之内,但他们还是深感荣幸。
特别是冯京和郭逵,一张老脸,都已经涨红。
赵煦又对城楼两侧持芴躬立的宰执们道:“诸位爱卿,也且上前来,与朕同庆。”
“诺!”宰执们当然不会拒绝这种好事。
……
此时,城楼下钧容直的骑士们,已经吹奏着各种乐器,走向了御街对面,而御龙第一将的凯旋大军,则已经出现在了御街尽头。
穿着山文甲,戴着凤翅盔的狄咏,率着一个指挥的骑兵,缓步而行。
这些骑兵手中,都持着一件件器物。
有甲胄、头盔、旌旗、官印。
还有人提着一个个木匣,匣子里装着的是,被斩首的贼寇大将。
交趾太尉李常杰、广源州刺史杨景通、北件城太守李文驭等等……
钧容直的骑士们,在到了他们面前后,立刻用极为漂亮且潇洒的策马转身,在瞬间就完成了转身、并行。
而且,没有丝毫慌乱,更没有半点瑕疵,整个过程赏心悦目,更没有影响到鼓吹的节奏。
赵煦看着,眼前一亮,微微颔首。
“钧容直不错!”他轻声赞道。
至少,将来的战场还是有他们的位置的。
排队枪毙的时候,可离不开一支伴随大军前进的优秀军乐队!
所以,有没有可能,大宋在京禁军们,只是因为超越了时代,才让他们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城楼下的御街上,凯旋的大军,鱼贯而入。
他们很快就自动分成了五个方队,然而依次在钧容直的鼓吹声中向前。
狄咏率领的骑兵,当先一步,来到了城楼下。
作为三衙殿帅,燕达身着山文甲,戴着凤翅盔,领着殿前司的禁军将佐们向前一步,然后集体面朝宣德门的城楼,那御驾所在之地,俯首而拜。
狄咏也在这个时候,率领着所有骑兵,集体下马,也都面朝宣德门方向,微微躬身。
“四方馆使、渭州防御使、龙卫、神卫四厢都指挥使兼御龙第一将指挥使臣咏,奉诏讨贼,今幸不辱命,伐贼得胜归朝,乞归兵符于陛下,乞献俘于御前!”
说着,狄咏就双手将他的兵符、将印,呈在手上。
燕达抬起头看向宣德门的城楼,然后说道:“武康军节度使、殿前司都指挥使臣达,恭奏陛下:今有四方馆使……臣咏前奉诏讨贼,得胜归来,乞归兵符,乞献俘御前……臣不胜惶恐,恭乞陛下德音指挥。”
于是,早就布置好的礼部官员们,相互接力将燕达的请求,向上传递。
很快的,城楼上的李宪就已经跪下来,拜道:“陛下,今有武康军节度使、殿前司都指挥使臣达奏:四方馆使……臣咏,前奉诏讨贼,今已得胜归来,乞归兵符,乞献俘御前,达不敢擅专,乞陛下降德音指挥。”
赵煦听完,非常郑重的颔首,大声说道:“可!许其归兵符,献俘于宣德门下!”
李宪当即再拜,转身去传令了。
赵煦则看向了在自己右手边矗立着的两位西府执政,道:“知院!”
李清臣立刻出列持芴拜道:“臣在!”
“卿为本兵,当依法度,收兵符于枢府。”
“臣恭遵旨意!”
枢密院,掌的就是兵符、武臣的升迁除授以及选拔任用、调遣、换防、屯驻。
自然,每次大军出征归来,交还兵符,都是枢密院收纳。
不过,这样的事情,已经有数十年没有发生了。
这是因为,中央禁军的腐朽、堕落。
使得,大宋的野战部队,几乎全部集中在沿边各路。
将兵法的改革,进一步加强了沿边地方军头的权力。
假如不出意外的话,百年后的那些将兵法下的‘将主’,就会自然演变成新的藩镇军头。
这就是历史的客观规律,也是封建王朝无法避免的事情。
但是,现在,随着御龙第一将南征得胜,以及未来的全火器部队开始出现。
中央再次将拥有可以决战,甚至是如同开国的禁军一样,能够威压四方的野战部队。
在场的元老、宰执们,都是聪明人。
他们看着远去的李清臣的背影,一个个若有所思,兴奋不已。
此时此刻,哪怕是再迟钝的人,也看到了中兴的迹象。
赵煦却是看向城楼下。
看着燕达从狄咏手中,接过了代表兵权的兵符、印信,然后恭恭敬敬的转身,捧在手上,等待着李清臣前来接收。
很快的,李清臣就穿着朝服,来到了燕达面前。
他上前一步,依照唐代的故事,对着燕达拱手一拜,然后才郑重的从燕达手中,接过了兵符、印信,将之一一郑重的放入带来的玉匣中,这才面朝宣德门躬身三拜。
随着李清臣完成了对兵符的回收。
献俘礼,随之开始。
狄咏的兵马,依次向前,列队来到搭建好的献俘台前,将带回来的战利品:交趾大将、大臣的首级、印信、甲胄、依仗等纷纷丢向了献俘台。
狄咏更是第一个,高举着已经在广西各地宣首示众,已经风干的李常杰的头颅,丢向了献俘台。
而在这个时候,礼部的官员们,引领着来朝谢罪的交趾王弟崇贤候李太德来到了城楼上。
当他亦步亦趋,持芴来到了赵煦身前十余步的地方,就被御龙直拦了下来,不能再前进了。
李太德当即就跪下来,叩首拜道:“罪臣奉兄静海军节度使、交趾国王干德之命,拜谒陛下,恭祝陛下圣躬万福。”
说着,他就深深俯首。
赵煦居高临下,看向李太德。
这是赵煦第一次,见到那位来朝的交趾王弟。
不过,刑恕早早的就代表赵煦,与这位交趾王弟接触过了。
同时,章惇、高遵惠、吕嘉问等,也都通过奏疏,和赵煦报告了交趾国中的情况。
所以,赵煦对这位交趾王弟的兴趣不是一般大。
“卿免礼!”赵煦微笑着。
李太德微微颤颤,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罪臣不敢。”
“朕赦卿无罪!”
他这才起身,眼眶发红,泪珠打转,哽咽着道:“陛下厚德,于罪臣恩同再造……”说着就放声大哭,掩面而泣。
赵煦嘴唇微微一抿,心中对此人的演技打了个差评。
太浮夸了!
不过……
赵煦眯起眼睛来,想起了这位交趾王弟的背景和资料,也想起了刑恕对他的评价。
知道,这个家伙恐怕是故意的。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根据多方报告,这位崇贤候,作为如今的交趾国王李乾德的弟弟,这么些年来,可一直是生活在重压和监视下的。
因为,如今的交趾国王,不仅仅没有继承人。
连女儿都没有!
而李乾德今年已经三十岁了,三十岁的国君,没有子嗣,就只有这么一个弟弟。
一旦其发生意外,王位毋庸置疑就会落到现在在赵煦面前的李太德身上。
或者说李太德的子孙身上。
交趾,号称小中华,论对中原的关心,不比辽国差。
当年,熙宁战争,李常杰传檄大宋州郡,打的旗号就是来拯救被‘王安石邪法祸害’的百姓的。
错非交趾人军纪败坏,到处烧杀抢掠,甚至干出了屠城的事情,尽丧民心。
搞不好,郭逵南征的时候,要遇到麻烦。
这说明人家对大宋这边的情况,心知肚明。
那么问题来了,李乾德能不知道,大宋仁、英相传,结果闹出了濮议的事情?
他会希望看到,自己死后,也出现类似濮议这样的事情?
答案显然不会。
那么,没有儿子的李乾德,会怎么对自己唯一弟弟李太德?
赵煦对此,无比清楚——不把李太德往死里整,将他整死,就已经算是李乾德很有兄弟手足之情了。
所以,李太德在交趾国内的处境,可想而知
最妙的是——根据各方情报,李太德现在就有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儿子。
问题来了。
李乾德在看到自己弟弟那个在襁褓里的儿子后。
他会有什么想法?
赵煦对此非常清楚!
最好死在外面,别回来了!
你的儿子,朕就勉为其难收养了。
放心,朕会好好教育他的,也会让他当一个明君的。
至于你?
青史之上,不会有你的名字!
于是,赵煦笑的无比灿烂。
还有比李太德更好的傀儡人选吗?
于是,赵煦看向冯景,道:“冯景,且将李爱卿扶起来。”
作为交趾的宗主国,赵煦对自己的宗藩是亲善的,也是和蔼可亲的,更是无比关心的。
同时,他对怎么扶持傀儡,渗透、控制,也略有心得。
谁叫,他在现代留学的时候,见过那个将傀儡控制、渗透、遥控发挥到极致的阿米利卡的种种骚操作呢?
虽然说,如今的条件,阿米利卡的好多操作都不具备实施的条件。
但,孔子都说了: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自内省也。
作为孔子他老人家的在世传人,儒家的大掌教。
赵煦难免有些技痒。
正好,其实现在的大宋控制的安南、广西地区,与交趾人现在控制的地盘,在经济上可以高度互补。
同时,交趾人还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可以为大宋做很多事情。
所以呢,赵煦几乎是顷刻间,就将过去那点小小的不愉快,抛之脑后。
政治的世界,没有恩怨,只有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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