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章 太母车与圣母梭

  元祐元年七月丁丑。

  御花园中的西瓜,终于到了收获的时节。

  因为是四月份才栽下的,所以,这是属于晚熟了。

  但,结出来的西瓜数量,却是不少。

  文熏娘一大早的就领着孟氏和狄嫱,在花园的瓜地里忙碌。

  一个又一个圆滚滚的青皮西瓜,被她们摘下来,然后被其他女官放到筐中。

  赵煦在旁边看着,也颇为开心,同时也忍不住在心中想着:“熙河路那边的西瓜,也该收获了吧?”

  “再过些时日,当地的棉花,也该到收获时节了。”

  对此,赵煦很期待,期待着熙河的棉花送到京城的那一刻。

  在他身旁的太皇太后和向太后的心思,却都放在了收获的西瓜上。

  特别是太皇太后,她很喜欢看收获。

  今年以来,御花园里种的蔬果,每到收获的时候,她都会亲自过来。

  原因嘛,也很简单——刷名声。

  可不要小看了,御花园里,赵煦让人开垦出来的这几块地。

  虽然,从头到尾,赵煦都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了不起,有了兴趣,就下地浇浇水啊、拔拔草。

  当成陶冶情操的娱乐活动了。

  可问题在于,凡事最怕比较!

  谁都知道,天子亲耕、皇后亲蚕,乃是帝王的基本职业操演。

  可现实却是,自古以来多数皇帝,连演都懒得演一下——有这功夫,在宫里面抱着美人嬉戏不好吗?

  所以,赵煦的表演,也就成为了他明君的特征了。

  而两宫,特别是太皇太后的情绪价值,一下子就被拉满了。

  于是,有空就会来看看,每当果蔬收获后,更是亲临此地。

  收获后的果蔬,当然也不会浪费。

  会被分赐给外戚、宗室、宰执家里的命妇。

  同时,这也是一种隐晦的政治宣言。

  这一次,也不例外。

  这些西瓜,都会在明天的坤成节,作为赏赐,赐给臣子。

  而且,不到一定级别的大臣,可能连味都闻不到。

  不过,今天的太皇太后,看上去似乎心情不大好。

  她的眼睛看着在瓜地里忙碌的身影,心思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六哥,明日是娘娘的圣节,相关礼仪,可都记好了?”向太后忽然问道。

  “回母后,儿早早就已经练好了。”赵煦微笑着答道:“而且,早已命沈括,给太母准备一样宝物,作为太母圣节的献礼。”

  “哦!”太皇太后扭头看向赵煦,问道:“官家给老身准备了什么宝物作为贺礼?”

  赵煦矜持的一笑:“自是利国利民之宝,同时也是造福天下太母与母亲之物。”

  太皇太后终于动容:“竟有如此宝贝?”

  心里面的那一点点不愉快,立刻不翼而飞,整个人更是变得欢喜起来。

  沈括执掌的专一制造军器局,这一年多来,发明创造出的东西是一件接一件。

  而且,很多都有利于国计民生。

  旁的不提,一个胆水浸铜法,就让朝堂在减税之余,还比过去多铸了两三百万贯的铜钱。

  上上下下,都是溢美。

  火器一事,就更不用说了。

  其他改进、改良的器物,现在也开始慢慢的在汴京城中流行了。

  虽然很多都是些奇技淫巧的东西,甚至称得上是‘奢侈之物’。

  但,这些东西,确确实实在汴京城中出现,甚至流行起来了。

  “回太母的话,孙臣自不会有虚言。”赵煦微笑着说道:“如今,孙臣命沈括准备好的宝贝,就在福宁殿中。”

  “太母、母后现在就可以去看。”

  一刻钟后,福宁殿偏殿中。

  太皇太后和向太后,看到了一架出现在她们眼前的纺车。

  只是,这個纺车和寻常的纺车不一样。

  它的纱锭不是横着的而是竖起来排列在工作台前。

  它的框架结构,似乎也与寻常所见的纺车不同。

  它不是立起来的,也不是常见的卧式纺车。

  而是一种很新奇的形式。

  就好像……就好像是一个被人踢倒在地的纺车!

  “太母、母后请看……”赵煦拍拍手,一个女官就走上前去,坐到那纺车前,摇起了纱轮。

  于是,一个让人震撼的场面出现了——纺车上的纱锭随着这女官的操作,全部开始工作起来。

  所有纱锭,随着女官摇动纱轮,开始纺线。

  在纺车嘎吱嘎吱的声音中,两宫都看到了,纺车上的纱锭同时工作。

  她们数了一下纱锭的数量,一共有八个!

  所以……

  这一台纺车可以同时纺八个纱锭?

  等于现在一个人一台纺车,就可以完成过去需要八个人八台纺车才能完成的工作?

  两宫虽然都是深居深宫,早已经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情况?

  但一个基本的常识,她们是知道。

  自古以来,天下就是男耕女织。

  妇女纺纱、织布,是家庭的重要收入来源。

  甚至可以说是,家庭的主要收入来源。

  因为在一个农户家庭中父兄或者夫、子耕作收获的粮食,是维持一家人温饱的底线,一般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肯卖。

  妇女纺织所得的布帛,就是一个家庭用来缴税、购物的主要途径。

  布帛,自古就是货币。

  现在,却出现了一台可以抵八个人的纺车。

  换而言之,大宋天下的妇女们有福了!

  她们现在可以纺出更多的纱线,织出更多的布帛,换更多的钱!

  赵煦看向那台纺车对着太皇太后、向太后躬身道:“太母、母后,这就是我命沈括所制,献与太母圣节的宝物!”

  “我命其曰:太母车。”

  “乃欲以此车,广及天下,使天下士民皆知,大宋太母,母仪天下,保佑拥护朕躬,朕奉太母、母后,于是推恩天下妇孺,使天下人皆享太母慈圣、母后慈恩。”

  太皇太后看着眼前的纺车,听着赵煦的话,已是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好孩子!好孩子!”她热泪盈眶。

  眼前的纺车,代表着什么,她自知道!

  不夸张的说,这台纺车的出现,意味着,她必将名垂青史,万古不朽!

  什么大宋太任?

  她的历史地位,将奔着嫘祖去!

  从此以后,天下妇孺织布,都将感恩于她,也都会记得,正是因为她,所以官家才命沈括,发明创造出此纺车!

  与这个相比,昨天都堂的宰执们玩的那一点小小的伎俩就算不得什么了!

  甚至,这位太皇太后,还在心中冷笑:“呵!无知之人!”

  “安知官家与老身的祖孙之情?”

  有了此物,明日坤成节圣典,宰执们就要被啪啪打脸——天子,是孝子!而且是至孝之人!

  就是向太后,心里面稍稍有些吃味。

  虽然六哥提及了她,说了是要‘奉养太母、母后,推恩天下’才命沈括制了此车,可终究这是太母车。

  但赵煦什么人?

  在现代的留学的经历,让他非常注意细节。

  当即就握住了向太后的手,道:“母后下个月生辰,朕也为母后,准备了一件宝物。”

  “乃是与太母车配套之物,名曰:圣母梭!”

  “太母车纺纱,寓意太母生养皇考,保育朕躬。”

  “而圣母梭织布,则是母后慈圣,养育朕躬成材之意!”

  “待母后生辰,圣母梭也当献于母后之前。”

  向太后顿时眼眶也红了起来,蹲下身子,就将这个孩子拥入怀中。

  “六哥……六哥……”

  虽然这孩子,不是她肚子里生出来的。

  但,就算是亲生的,恐怕也未必能比这个孩子更孝顺了!

  赵煦依偎在向太后的怀中,轻轻的唤着:“母后,儿在呢……”

  但心中,却是另外一个心思。

  将飞梭命名为圣母梭,将最初的珍妮纺纱机命名为太母梭。

  自然不仅仅是用来拉进他和两宫的关系,也不仅仅是用来加强他这个皇帝与外戚家族之间的关系。

  同时还是他的自我包装与宣传——传统的儒家社会,孝是至高无上的。

  忠孝、忠孝,一个孝子,必是忠臣,而忠臣必是孝子。

  这是儒家宣传了千年的真理!

  作为天下的主人,皇帝自然要以身作则。

  这也是赵煦上上辈子,不能清算太皇太后的原因。

  同时也是他如今不得不与这位太皇太后虚与委蛇的缘故。

  当然了,赵煦也不是个会吃亏的主!

  当飞梭和纺纱机,被儒家的孝道妆点起来,被冠以天子献给当朝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寿礼的名义后。

  便没有人可以阻止这两种机器的扩张和推广了。

  谁敢质疑,当朝天子的孝心?

  谁又能诋毁、污蔑,被冠以‘太母车’与‘圣母梭’的机器?

  奇技淫巧?

  放肆!

  御史台的乌鸦们,会很高兴的将敢于这样非议、攻讦天子、两宫的乱臣贼子,送进大牢。

  至于那等无知盲流,砸毁机器、烧毁作坊?

  那更是造反的死罪!

  人人皆可得而诛之!

  而等士大夫们发现不太对劲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无法阻止。

  时代的洪流将滚滚而来。

  顺者昌,逆者亡!

  ……

  遥远的熙河路,狄道。

  王大斧骑着马,带着手下的骑兵,巡弋在这条已经巡弋过无数次的道路上。

  “却不知,俺弟大枪如今怎样了?”王大斧骑在马上,有些心不在焉。

  因为他刚刚接到了汴京来的家书。

  是他的妻子请人写的。

  信上说,家里一切都好,向钤辖家送去的钱,也都收到了。

  还说大郎今年开蒙了,进的还是坊中有名的‘范先生私塾’。

  妻子说,先生言家中大郎是个读书的料子,同时大郎也很喜欢读书,每次放学回来后,都在写字。

  同时,妻子还告诉他今年上半年的时候,母亲得了病,好在及时去马行街的医馆请了郎中,开了药已经好了。

  就是,没有提及他的弟弟大枪的下落。

  这让王大斧很是忧心。

  他现在只知道,他的弟弟大枪是在河北的工地上与郭贵分别的。

  大枪似乎选择了南下,去了广西。

  他也问过向钤辖了,向钤辖告诉他,已和高公事求了情,蒙公事恩典在上次派人回京的时候,捎了话给高家,请托了高家人去广西的时候,帮忙找一下他的弟弟。

  不过,向钤辖告诉他,不要抱有太大希望。

  因为广西那边,太远了,也太大了。

  大抵是很难找到的。

  王大斧知道,这是事实。

  所以,他才会越发担忧。

  “佛祖保佑,俺弟大枪在广西一切平安。”

  “若俺弟能平安归来,俺一定到资圣寺中,供上香油……”王大斧只能默默的看向资圣寺方向祷告着。

  王大斧心里面正想着,前方的狄道上,出现了一支队伍。

  他骑在马上,远远的就看到了。

  那是一支很庞大的队伍。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是衣衫褴褛,面容枯槁。

  王大斧看着,在心里叹了口气:“可怜呐!”

  他知道,这又是一支从山里面跑过来,来到大宋境内乞活的羌人部落。

  听说是,在那边遭了灾,今年夏天有差不多一个月没下雨。

  偏生又遇到西贼横征暴敛,强令各部出粮,交不出粮食的就得交丁壮。

  所以,好多部落都开始逃亡进入熙河。

  若是过去,熙河这边其实是不欢迎生羌的。

  便是来了,也是放在边境外面,随便给一点吃的就不管了。

  这主要是害怕西贼细作,潜伏其中,里应外合。

  同时也是因为,熙河这边不似陕西,本地产出很少,供应不起太多人。

  但现在不一样了。

  整个熙河地区,敞开了接受一切来‘归明’的‘义士’。

  也不再甄别什么细作了。

  来的都是客!

  只要入境,就给他们发熙河官府的户籍,然后就有‘善人’出来,又是施粥,又是抚慰。

  最后,就是牙行的人出面,和这些签订契书。

  用极为低廉的工价,把这些人卖给了各地庄园。

  但,这些可怜人却都是千恩万谢。

  没办法,天灾人祸面前,能有一口饭吃,能有个地方住,能有人保护他们就已经不错了。

  王大斧没有想太多,他骑着马,带着自己的人就上前去。

  他的工作任务之一就是——寻找并发现,逃难的羌、党项部族,然后将他们带去在狄道上建立起来的寨城。

  在那里‘善人’、‘义商’支起来的粥棚,从六月一直开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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