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心腹进去,到了堂上,却看到里面着个不到三十岁的美貌妇人,其身穿麻衣,头上一柄木钗,打扮极为素淡,眉宇之间却有一丝挥之不去的郁结。
那心腹低头道:“小人拜见夫人,奉了安乐侯之命,前来送信。”
安乐侯便是刘璋投降后的封号,而面前的女子,却是刘璋逝去兄弟的刘瑁的夫人吴氏。
刘瑁是刘焉第三子,随刘焉入蜀,刘焉去世的时候,因为种种原因,却是由幼子刘璋继承了益州牧。
此后一段时间里面,刘瑁在荆州虽然没有实权,但倒也和刘璋相安无事,直到魏军攻入益州,局面却开始发生了变化。
彼时夏侯渊带魏军逼近成都,刘璋见事不可为,准备将益州献出投降,但刘瑁却是公然反对,说益州是刘焉留下来的,岂可轻易献给外人。
刘瑁的言论,得到了部分不愿意投降的东州派支持,和倾向投降的益州派产生了矛盾,两边争执不下,随着魏军逼近成都,两边官员斗争愈演愈烈,甚至有底层将领私下调动兵力的倾向。
这是内乱的先兆,双方都认为是对方想要对手,于是局面愈发紧张,内乱一触即发,然而却有一日,刘瑁突发狂疾暴毙,益州派哪能放过这个机会,当即开始大肆清除异己。
而主张抵抗的东州派失去了主心骨,根本无力抵挡,很快便被益州派镇压下去,于是益州派赶在曹军攻城前统一了内部,并撺掇刘焉将成都献出,让曹军兵不血刃进了城。
此事之后,刘焉一族受到曹操嘉许,但益州是不能呆了,刘氏这一支便举族迁到了许都,吴氏成了寡妇,又无法回归吴家,便只能跟随来到成都,孀居至今。
她打开刘璋的信件,看了几眼后,便不露声色合起,对心腹说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安乐侯,我这几日会找机会的。”
那心腹施了一礼,说道:“安乐侯说此事紧急,还请夫人尽快为上。”
吴氏让人送走心腹,又拿起信看了几眼,突然狠狠把信拍在桌案上。
她胸膛气得不住起伏,这信里刘璋说因为一些误会,自己女婿费观有可能治罪,刘璋本想亲自去宫内求魏王网开一面,但现在他却被软禁,无法出府。
而吴夫人却是能够行动自由,所以刘璋央求吴夫人去求见魏王,为费观求情,自己感激不尽云云。
吴夫人看了信后,便气不打一处来,自己一个女流之辈,刘璋竟然有脸让自己抛头露面做这种事情!
而且吴夫人并不傻,她隐约猜到刘璋打的是什么主意,传说新任魏王极为好色,且心理扭曲,这从其纳了先父曹操姬妾之事,便可见一斑。
刘璋怕是借此机会,哄骗吴氏去见曹丕,让其看上吴氏美貌,便能对费观网开一面,这纯纯是想将吴氏献出去讨曹丕欢心,从而挽救费观性命!
吴夫人气得哽咽难言,她一直怀疑刘瑁去世和刘璋脱不开关系,但苦于没有证据,如今刘瑁还想将自己利用榨干,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但她也知道不好和刘璋公开翻脸,自己要是当面拒绝,说不定刘璋就直接派人到曹丕那边出卖自己,到时候可能她的下场更加凄惨。
吴氏虽然孀居,但许都之中有些士族曾和刘焉交好,于是也有不少夫人来探望过吴氏,期间私下谈起过关于曹丕的传闻。
从这些捕风捉影的传闻中,吴夫人听说曹丕后宫女子过得并不好,那位魏王似乎是个虐待狂,很多姬妾都是脸上身上带着伤,尤其是袁绍的夫人刘氏,先后服侍曹操父子,听说最近手臂不知为何都断了,显然并不正常。
吴氏心下更是不安,她现在独自居住,无人打扰,但谁知道之后会不会被出卖给曹丕?
而刘璋的这封信,更是加深了她的担忧,如今她的局面已经是非常危险,要是在益州的话,她还能族人求助,但在许都独自一人,又和别的家族没有深交,谁愿意帮他?
她沉思起来,坐在床边想了半天,却没有什么头绪,就在她觉得走投无路之时,却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此人也是刘氏宗族之人,其夫人过来的时候,曾对吴氏说过,要是有难以解决的事情,可以过来求助。
吴氏想到这里,心里犹豫起来,心道自己可以相信对方吗?
要知道刘璋尚且会坑害自己,更何况是关系更远的?
她想了几次,最后下定决心,叫了一辆马车,直接往城内某处宅邸而去,走了小半刻来到地方,马车进了府,却有一个妇人迎了出来,施礼道:“吴夫人可还安好?”
吴氏连忙回道:“袁夫人安好,妾这次来,是有些难处,想求见侍中。”
那夫人为难道:“事情不巧,夫君却是出去了,不如夫人先稍等片刻,只怕他很快就回来了。”
吴氏听了,也只得耐性子,和袁夫人进去叙旧起来。
她所来的府邸,却是侍中刘和的,眼前的袁夫人,是刘和在幽州的时候,纳娶的袁氏宗族女子,属于袁绍家族旁支。
刘和是幽州牧刘虞之子,刘虞被公孙瓒杀死,刘和返回幽州替父报仇,投靠了袁熙,后来公孙瓒战败身后,刘和在袁熙手下做过一段时间的掾属。
刘虞和袁绍关系很不一般,这段时期袁绍做主,将袁氏族内的女子嫁给了刘和,此后一段时间内,刘和都在帮袁熙打理幽州事务,但之后怀城之变,曹操杀死了包括孔融张邈在内的很多大臣,将刘协挟持到了许都。
刘和听到后,便辞别袁熙,赶到许都来帮刘协,此事九死一生,所以当初他是想孤身上路的,但袁氏坚持要跟随,说道:“妾既然嫁给夫君,那便同生共死,夫君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妾岂有独活之理?”
刘和见袁氏如此坚持,两人便一起上路,赶到了许都,他本来自忖曹操要拿他开刀,但却是低估了自己影响。
当初刘虞在幽州,派刘和向刘协复命,因为彼时各州交战,刘和只能走关外银山,他从幽州经过并州,到了凉州后,辗转两千余里,历经战乱才到达长安见到刘协,就此闻名天下。
但这还不算完,之后刘虞和公孙瓒相攻,刘和奉刘协之命调解,这次北边通道因为匈奴作乱被堵住,所以他先去荆州南阳,然后走豫州通道去冀州,却遇到了二袁交战,他先后被袁术和袁绍扣留,等赶到幽州的时候,刘虞却已经被公孙瓒杀害。
刘和为父复仇后,却离开袁熙,再度赶回刘协身边,并且婉拒了刘协给自己升官,仍然做了侍中。
其所做之举,就此一举名震天下,可以说在汉室宗亲之中,他匡扶汉室的名声和刘备并驾齐驱,甚至还要高上一点。
这样的情况下,曹操即使明知刘和很可能是袁熙安插的钉子,却也不好轻易去动刘和,毕竟杀了刘和,就等于公然折断刘协的臂膀,让曹氏和天子彻底交恶。
这对于曹操想要逼迫天子禅让的想法,是有害无利的,要知道禅让越是和平,越能能彰显曹魏的天命所归,所以即使曹操暗地里削弱打压刘协,也不好公然对刘协和其身边亲近的人动手。
当初伏皇后被杀,是因为触犯了曹操底线,给其安上了蛊惑天子的罪名,才能将其公然处死,而且之后曹操将宗族女子嫁给刘协做皇后,也是表现出了,追究罪责只限于伏寿一人的态度。
至于刘和本人,行事很是谨慎,一直没有没有被曹操抓住把柄,加上他的名声太盛,所以才能活到现在,这也是为什么吴氏遇到难处,来向刘和求救的原因。
吴氏和刘和夫人袁氏等待的时候,刘和却是和刘协呆在一起,说着今日魏国朝堂上发生的事情。
刘和虽然没有亲眼所见,却是有自己的眼线,他将曹丕和大臣们的对话说完后,刘协愤愤地一掌拍在桌案上,低声道:“曹氏豚犬,竟然觊觎汉家天下,真当朕不敢鱼死网破吗?”
刘和出声道:“陛下若死,臣等当随死节。”
“但还请陛下想想,这样做,能对魏国造成打击吗?”
刘协冷静下来,叹道:“兄为朕舍生忘死,朕不怕死,却不希望兄也跟着死。”
“如今这天子之位,对我刘氏来说已经成了诅咒,不然朕将天子之位传给你,又有何不可?”
刘和沉声道:“当今天下,汉室日落西山,顺应天命并不是坏事,但若交给曹氏这种公然窃取社稷的,确实让人心有不甘。”
刘协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兄的意思,若是交给别人就好了?”
刘和摇头道:“和在这件事情上,只会站在陛下一边,不会为任何人说话。”
“一切的关键,是陛下的心意。”
“和希望陛下能够平安,但做什么事情,都要付出代价,归根结底,是陛下有没有准备付出代价,想要达成什么目的。”
刘协沉默了,他想起了之前董昭和自己说过的几句话,自己终归是走到这一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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