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尚不计伤亡地对着钓鱼城东墙的南段拼死猛攻,一批批的曹军刀盾兵往上蜂拥,跟刘备军长戟兵斩马剑手死磕肉搏,前扑后继。
一批批扛梯子的原张鲁军降卒炮灰、被滚木礌石砸死在墙根。在战事最激烈的几个点位,战死者的尸体都垫得七八尺高了,已经超过了土墙高度的一半。
激烈的搏杀踩踏,也导致夯土墙的边缘有些塌落,崩掉的土块洒在尸体上,让尸堆变得愈发稳固坚实,便于踩踏。后续的攻方士兵甚至都可以不用借助梯子,直接踩着同伴的尸体一跃而上,就能在土墙上站稳脚跟。
仗打到这个地步,夏侯尚的后军预备队已经可以毫无顾忌地全部压上。因为墙上的战事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纯肉搏,刘备军的弓弩手根本无法在墙头站稳脚跟放箭,全部陷入了你中有我的近战搏杀。
既然没有了守城方弓弩手的威胁,曹军也就不必拘泥于只投入刀盾兵,可以让大量的长枪兵、长戟兵作为第二阵第三阵,跟着袍泽踏出来的血路,顺利往上攻,把防线的缺口撕得更大。
而随着曹军长枪兵和戟兵的大量投入,双方兵器长度优势被拉平。
原本刘备军近战士卒居高临下、以一当十的威风,也终于被遏制住了一些,虽然还能以一敌三敌四,但毕竟没刚开始那么碾压了。
经过这些年的对抗发展,曹操军也不傻,也知道刘备军的武器装备犀利,所以曹军也都集中调度天下优质钢材,打造枪戟。
枪戟的头部用不了几斤钢铁,全力贯刺时的杀伤,却可以凿穿札甲,这也是曹军弥合双方兵器差距的最有效手段。
仗打到这个地步,魏延不得不暂时收缩,也是难免的了——这并不是魏延打得不好,也不是钓鱼城的地势不够险要,而是东汉的钓鱼城,跟后世南宋的钓鱼城,在修筑的完备程度上,终究有太大的差距。
魏延前前后后就那么几天筑城加固防御,一切设施都还太草率。目前只能打弹性防御、多层设防,做不到完全阻敌于第一线。
……
随着曹军长枪兵和戟兵在东墙南段站稳脚跟,魏延没有再投入预备队堵口,反而在东墙背后的第二道、第三道壕沟和鹿角组织起新的防线。
东墙南段最后抵抗的守兵,在渐渐不支后,便分批回撤。
大部分士兵直接撤往后方的第二道壕沟鹿角。最后殿后的少数士兵,则沿着土墙顶端往北撤,撤往东墙城楼的方向。
曹军虽然想顺势掩杀扩大战果,但刘备军的撤退非常有秩序,是一批批退的,最后殿后的士兵,还有城楼作为支撑点。
曹军的掩杀很快被城楼上密集的弓弩火力射退,也就只能暂时作罢,且把精力投在尽快撕开突破口上。
“不要管那些溃兵了!直接往里冲,把敌营纵深彻底凿穿!”
此前一直谨慎在东墙外督战的夏侯尚,看到终于取得了决定性的突破,心中也是狂喜,连忙敏锐评估了形势,下达了严令,让将士们分清主次。
只要从缺口里冲进去的士兵足够多,就算魏延还占住城楼以及城楼以北的那段城墙,又如何?
到时候,整個战场上处处都是曹军占据绝对兵力优势,可以彻底碾压灭敌,不必计较一两座坚固工事了。
夏侯尚本人,也是终于在这个时候,选择了亲自率兵冲进城内,扩大战果。
曹军先锋,在翻越东墙后,很快又往西面纵深冲过了两百多步的距离,抵达了刘备军的第二道壕沟鹿角防线。
过程中,第二道鹿角后的刘备军弓弩手自然也会不停放箭杀伤削弱曹军。但刚才仗着城墙放箭都没能挡住的敌人,现在区区靠着一道鹿角,又能起到多大作用?
曹军在付出了数百伤亡后,很快又跟第二道鹿角后的刘备军士兵展开了肉搏。
这次曹军几乎不需要刀盾兵开路,双方直接就是长枪大戟隔着鹿角对刺互捅,搏战一上来就把烈度拉到了最满。
“滚落石!放火箭!”就在夏侯尚的旗号也杀入东墙后、曹军先锋也跟第二道鹿角的刘备军陷入肉搏的同时。东墙南面的钓鱼山顶端,卓膺终于按照魏延的命令,沿着山崖陡坡推下来几十块巨大的滚石,随后还射下无数的火箭。
这些大石头外面,也包裹了一圈圈浸透了油脂的粗麻绳,在滚落之前,就已经点燃了火苗,然后才往下滚。
看这样子,就知道所下的成本不小,应该用了不少油脂,都是战前魏延问主公和诸葛先生讨要的守城物资。刘备当时考虑到魏延时间紧任务重,对于物资层面的支持自然是毫不吝惜。
出发前,诸葛亮还特地紧急点拨过魏延,教他各种守城物资和器械,怎么样因地制宜使用效果才最好。此时此刻,魏延不过是把他当时临阵磨枪学到的几点战术,挑了一点最适合眼下情况的招数,拿来现学现卖罢了。
对面的夏侯尚看到燃烧着火焰的滚石落下,心中一时还惊疑不定。
他以为魏延是打算靠落石阻断曹军后军越过东墙往里涌,但这明显是不现实的。
落石才能砸死几个人?你还能一刻不停地砸?等石头滚过去了,停下了,曹军不就又能往里涌了?你石头还能多到直接堆出一道新墙来,把路都彻底塞断不成?这显然是做不到的。
“不要怕,后军赶紧跟上!石头砸不死几个人的!怯战不前者斩!”夏侯尚不为所动,继续威严地命令着。
但是短短十几秒后,夏侯尚就笑不出来了。
“轰隆!轰隆!”随着巨石滚落的轰响,东墙内侧也就是西侧的地面上,原本已经被无数曹军踩踏而过的地面,忽然被巨石砸出一些凹坑。
一块块原本人踩上去看不出什么破绽的厚木板,以及底下的支撑细柱,也扛不住山崖上坠落的巨石轰击,直接崩断四裂,一些曹兵堪堪躲过了巨石砸身,却发现脚下踩的地面都被巨石砸塌了,直接落进陷坑。
夏侯尚也目睹了这一切,瞳孔倏然缩放了一下,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魏延在东墙内侧也挖了陷坑?只是一开始用木板细柱撑住了,人在上面走也看不出破绽,但被崖顶巨石一砸就塌了?他是一开始就算好了让我们在这处薄弱点突破,所以设下的埋伏?!”
夏侯尚心中升起一股不安,但他还是下意识告诫自己:没关系!就算有陷坑,也摔不死几个人!这些都是杯水车薪!
可惜,又几秒钟后,夏侯尚的这丝庆幸就被扼杀了。
“不好!陷坑里都是干枯的柴草!火!起火了!”
魏延提前挖的不是普通的陷坑,也没指望长长的陷坑能摔死插死多少人,他只是贴着东墙内侧最南段贴近悬崖处、挖了一道大几十丈长、宽数丈、好几尺深的陷坑,然后在里面尽量堆放柴草。
如今正是农历九月底,是深秋初冬之时,天干物燥,草木尽枯,要在山区找足够的枯草枯枝,简直太容易了。
魏延前几天发现、想短时间内修出足够防御力的高峻城墙可能来不及,于是就着手准备了第二套备用方案。按诸葛先生教过他的纵火设伏之法,布了这个局。他也是把钓鱼山上的枯草拔了大半,凑足了这个量。
为了一开始引火快些,柴草的最表层也免不了泼一层油脂,也是下了血本。
幸亏刘备军这些年捕鱼技术实在强大,鱼膏类的油脂产量巨大,征战时总会随军带一大批储备。
如果换一家诸侯,还真烧不起那么多鱼膏。
一时间,曹军好不容易突破的东墙南段内侧,就燃起了熊熊大火。火焰蔓延得并不算快,但战场上没有地方打水,忙乱中也不可能去扑灭,只会越烧越旺。
而随着火势越烧越旺,后续还没进城的曹军援兵,也被大火阻隔在了外面。
普通士兵哪有这个勇气、穿越几丈宽的火区往里涌?他们又看不清火焰背后的情况,也不知道已经进城的袍泽是吉是凶、究竟占据了上风还是快被打回来了。
前有浓烟阻隔,头顶还不时有火箭射来、有捆着着火麻绳的巨石滚落,大多数曹兵的第一反应,都是己方已经中计了。
要是前面的弟兄已经顶不住了、马上会被打崩退回来,自己再冒火往里冲,岂不是一会儿还要再冒火冲回来、吃二遍苦受两茬罪?
大火,永远是战场上打乱将领指挥体系的有力武器。
哪怕带兵将领本人足够冷静、知道这点大火不足以产生决定性影响,但他没法控制麾下的士兵都跟他一样冷静。
“曹贼败了!曹贼的后军被大火阻隔进不来了!兄弟们随我杀!”魏延瞅准了这个时机,亲自抽出战刀,跨上战马,大声喝令督战,随后率先杀出第二道鹿角壕沟防线。
短短十天之内,他已经是第三次用出这种“弹性防御、防守反击”的套路了。
只不过第一次他没亲自上阵肉搏,后面两次亲自上阵了。而第一次用这招,就杀了杨昂,第二次杀了高祚,今天这第三次,面对的就是夏侯尚。
每次细节都有变化,战术和用到的兵器、地利也都有变化,核心神髓却是一样的。
每次都是放进来一部分敌人,然后千方百计变着花样阻断敌援。局部集中优势兵力以多打少、把冲进来的那部分敌人先吃掉。
“后军为何不冲了!赶紧让他们冲过火场进来增援!那些废物为何敢怯战!我回去非得杀了他们不可!”夏侯尚眼看魏延发起了反击,也是焦急得眼睛冒火。
他知道如果从全局来看,自己明明是有兵力优势的一方。但后军被大火一阻,怎么就不敢冒火往里冲了呢?那些懦夫!废物!
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已经杀进城内的那部分曹军士兵,再次陷入了局部的兵力劣势。
“顶住!不要慌!大火不会烧很久的!陷坑里那点柴草烧不到半炷香就烧完了!”
夏侯尚声嘶力竭地维持着士气和纪律,让身边的长枪兵和戟兵列阵而战,也不敢再顶着敌军的鹿角壕沟防线肉搏,想要拖时间等火变小、援军跟上来。
但是魏延哪里肯让他如愿?夏侯尚刚刚退却扎起密集阵,魏延也硬生生火线变招,停止了冲杀反扑,而是让弓弩手上前,沿着鹿角壕沟作为掩体,对着列密集阵的曹军放箭。
夏侯尚此番进攻的主力,已经从一开始的刀盾兵换成了长枪兵和戟兵,这些士兵双手持长兵,不配盾牌,在密集阵状态下被攒射,当然是立刻死伤惨重。
夏侯尚被搞得晕头转向,心中狂骂魏延卑鄙!自己强攻的时候,他断自己援军跟上的节奏;现在自己想缓一缓,他又立刻放箭白白消耗曹军!
没办法,夏侯尚当然不能站在原地白白挨射等火势变小。他只能要么立刻撤退,要么冲上去、重新跟第二道鹿角壕沟后的刘备军戟兵肉搏,不给对方白射的机会。
夏侯尚选择了继续不计伤亡、全力肉搏冲杀待援。
因为他知道,这时候要是撤退,魏延趁势掩杀,自己绝对也要死伤大半,甚至会在穿越火场时自相践踏。而向前好歹还有获胜的机会。
既然退了至少也要死伤被俘一大半,那还不如搏一把。
临阵两次变招的夏侯尚,重新投入了孤注一掷的进攻。可惜他的士兵被这么来回折腾,已经心气衰了大半,打得越来越混乱。
年仅二十五岁的夏侯尚,终究是没有经历过残酷的大战,对兵法的理解,还停留在同族长辈的指点,危急时刻连连犯错,也就不奇怪了。
“来得好!就怕你不肯拼死搏战到底!”
魏延见夏侯尚再次被自己如遛狗般调动起来,也见招拆招,看准夏侯尚身边将士士气衰落的节骨眼,发起了全面拼死反攻。
魏延亲自策马冲杀,大刀翻飞乱斩,身边仅有的骑兵队也是并力向前,不惜马力不惜伤亡,奋死突击只求尽快结束战斗,快刀斩乱麻。
魏延奋力劈杀了若干曹兵,杀得距离夏侯尚越来越近,他本人武艺强悍,纷纷荡开曹兵的枪戟,但他的战马也在持续冲锋撞击中,受了多处伤势。
好在魏延身边的亲卫也是悍不畏死,纵骑猛冲猛撞,撕开了缺口,掩护魏延跃下伤马,跟敌军步战肉搏。
对面的夏侯尚,因为是冲过城墙爬进来搏战的,所以也是步战。
双方都陷入了密集的枪戟长兵对刺的血腥绞肉,再无腾挪空间。
纵有武艺高强的武将,也毫无施展的余地,最多只能荡开敌人的兵刃抽冷子捅死一个。
不过,魏延和夏侯尚的亲自搏杀,更多在士气上鼓舞了己方将士,双方士兵看主将都亲自肉搏,无不奋勇上前。
“捅死夏侯尚!戴朱盔的是夏侯尚!捅死他!”
无数刘备军长戟兵、朝着曹军枪阵防守最密集的方向捅刺围杀,把一层层曹兵捅翻在地。
夏侯尚挥舞着宝剑乱砍,但已经无力回天,最后被乱戟捅了十几个透明窟窿,都是前胸软腹和腰肋扎进去,透背而出。
随着夏侯尚被杀,而大火还没熄灭,已经冲进城内的曹军彻底崩溃。
还活着的士兵都蜂拥往后奔逃,这时候也不管火势大不大了,哪怕看不清火场有多厚,他们也是义无反顾一咬牙往火里冲。
很多人钻出火场、重新翻墙而出时,已经是浑身浴火,形同火人,在地上痛苦哀嚎打滚。
偏偏火场外面的曹兵也不知道前面友军情况,还有往里挤的。火场处乱作一团,里面的人要出来,外面的人还堵着,发生了严重的自相践踏。
魏延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纵兵全力反击掩杀,撵着曹军狂殴,让混乱进一步加剧。
曹军中那些幸存的张鲁军降兵,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也不愿意再给曹操卖命,只是纷纷跪地投降,放下武器求个活命。
就连嫡系的曹军老兵,也有慌不择路、躲无可躲,只能投降。
……
又经过小半个时辰的搏杀、弹性防御,魏延彻底重新掌握了钓鱼城东墙,算是反攻得手了。
曹军死伤投降,怕是有大几千人之多,考虑到这只是一天的攻城战,数字已经非常可观了。
这也昭示着,“曹军趁着魏延还没来得及把防御工事修得太完善之前、抢时间快攻破城”的思路,彻底破产了。
夏侯尚的死讯,当天晚些时候,也很快传回曹营,被夏侯渊所知。
夏侯渊听说时,整个人呆滞了半晌,然后才拔出宝剑来对着桌案乱砍泄愤。
“尚儿啊!是叔父害了你啊!叔父这就尽起全军,必杀魏延为你报仇!明日全军压上,不计代价给我强攻破城!”
好在如今、夏侯渊的副将和军师也都带着后军赶到了,贾诩和张绣纷纷劝夏侯渊冷静,尤其是贾诩颇知兵法,死死拉住夏侯渊苦劝:
“将军切不可再怒而兴兵了!前日老夫初来,还不了解情况,也没能拦着少将军冒险。如今看来,这钓鱼城之险峻,哪怕没有坚城雄关,也是难以取巧攻破的!
我们就是为了侥幸、抢时间才吃了大亏!这次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打造好最精良的攻城器械、然后再战!少将军大败这一场,我军锐气已失,再抢时间肯定是赢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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