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悄然来到建安六年的九月底,
这一年的北方,战乱不断。
但是在南方,自从三月份之后,战事就基本停歇了,此后半年南方所有诸侯都没有动武。
对于南方百姓而言,这算是一个难得的休养生息和平年份。而且南方也没什么水旱蝗灾,难得从春耕季开始,就让百姓能安安稳稳种田,乐乐呵呵秋收。
荆州和扬州,今年都取得了丰收,劝农情况上报到襄阳后,刘表也是非常满意。
他在江陵积蓄的军粮,早已突破一百万石了。
按照这个势头再稍微丰收两年,南边的吴巨、赖恭也按期足额上贡的话,到时候攒个两三百万也是轻轻松松。
虽说刘表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没什么远志,他也没想过积攒两三百万石军粮后要打谁。
但对于一個守财奴而言,能越攒越多本身就是一件开心的事情——哪怕历史上六年多之后,这些东西都白给了曹操了。
……
九月二十八这天,距离辛毗回到青州大约还有十天的路程。
赖恭给刘表的上书,却已经送到了襄阳。
赖恭的行动迅捷,也让刘表抢在袁谭之前,荣获了“本年度第一个被刘备拉拢走心腹的诸侯”桂冠。
刘表看了之后,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还以为赖恭只是体恤零陵民情,想要减少运输损耗。所以不急于先征粮北调,想截留一部分当年的税粮,用于就地整治交通。
不过刘表老归老,却还不至于糊涂,他自己一时没看明白,好歹还知道兼听则明。就把蒯良蒯越还有伊籍等人都招来,让他们商议一下如何应对赖恭的请求。
蒯越一看这信,立刻就反应过来了:“使君!赖恭到零陵不过才第二年!他只有去年刚上任的时候,听命筹集过一次零陵的钱粮,送到江陵。
如今这么快就不肯听命,莫非是被刘备拉拢了?这一年来,听说刘备在长沙郡也是轻徭薄赋,还大兴工商,原本需要征发徭役的劳作,现在都改成官府出钱雇人、还给受雇者提供口粮,这是典型的沽恩市义啊!
观赖恭此疏,虽然没有提到他会具体如何使用截留下来的钱粮整治道路、河道,但以常理度之,肯定也是打算给服徭役者提供口粮了,否则他要那么多粮食干什么?这摆明了是刘备的做派!”
刘表听了之后,有些惊怒,但又有些不甘,总觉得这话刺耳。
而另一派的伊籍,虽然也隐隐感觉到这事儿背后可能有刘备的影子,但伊籍早已看不惯蒯、蔡的作风,隐隐靠向了刘备,这种时候他如何能不据理力争?
刘表对伊籍的信任,还是很充分的,因为他知道,伊籍此前一直在跟刘备的交涉中,为他争取利益。
而且伊籍个人除了普通的礼尚往来之外,并没有收受过刘备任何巨额的好处,所以不存在被收买的可能性,这就很难得。
刘表又哪里知道,伊籍就属于那种处着处着就自带干粮帮刘备说话的,都不需要刘备给他巨额好处。
于是伊籍立刻抓住蒯越话语里一些不中听的部分,义正词严反驳:“异度兄,是何言哉!轻徭薄赋、体恤百姓劳役之苦,由官府负责口粮,什么时候成了邀买人心的诡计了?
就算车骑将军在长沙、江夏如此施为,是为了笼络人心。难道我们就不该与之公平争竞,也对百姓多施恩惠,让武陵、零陵百姓看到,在使君治下能过得比车骑将军直辖之下更好么?
难道就因为竞争之人行了仁义,我们就要反过来行凶暴之事不成?”
刘表毕竟是道德君子,他内心还是爱民的,被伊籍这么一说,脸上也确实挂不住,于是就斥退了蒯越,让他重新组织一下语言,不要胡说八道。
刘表此刻的心态,估计就跟常校长听到“观此人廉洁奉公、不好女色,必是xx分子无疑”之类的小报告时差不多。
虽然这事儿有很大可能是真的,但情感上接受不了哇。
我方难道就不允许有几个清廉之人了?
想明白这一点后,刘表也就拍板:“准了!就允许赖恭今年截留零陵钱粮,用于整治道路、运河。但是,我也要派人去核查钱粮用途账目,宣扬德政,让零陵百姓和官员都知道,他们受的是谁的恩!
不管刘备是不是在邀买人心,我都一概奉陪!荆州近十年没有战乱了,江陵屯粮近两百万,还耗不过刘备么!”
伊籍听了刘表这话,内心也安慰了些,感受到这个多年的老上司、老乡,终究还是仁慈之主。虽说迂腐了些,也没什么决断,但对百姓还是不错的。
伊籍也因此生出了一丝内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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蒯越已经被刘表呵斥了,此刻没机会发话,蒯良只好接上弟弟的观点,摇头叹息着委婉劝说:
“使君自恃江陵钱粮丰足,不怕施恩于民。但愚以为,使君或许低估了刘备的财力。
这两年来,诸葛亮在武昌、鄂县开矿炼钢,雕版印书,大造丝茶瓷器,听说在豫章的大铜矿,这几年产量也是每年暴涨。
如果跟刘备比拼财力邀买人心,只怕最终也会徒劳无功。”
刘表闻言皱眉,但并不打算更改已经拍板的决定,只想这次先试试水,反正也用不了多少钱粮。若是最终无效,也试出了刘备的真意,到时候再作区处也不迟。
主要是刘表在钱粮上还是比较宽裕的,稍微拿出一点点玩一把,他也赌得起。
剩下的,就是让谁去监督赖恭钱粮使用的问题了。
从理性上来说,应该请一个不容易跟赖恭沆瀣一气、一起欺上瞒下的人去。比如蔡瑁张允和蒯家,如今跟赖恭的关系就不太好,肯定不可能勾结起来欺瞒刘表。
但刘表也意识到,蔡蒯过于贪婪揽权,如果他们去,说不定会演变成蔡瑁继续勒索赖恭,哪怕赖恭没问题,都得褪层皮出点血,打点好蔡瑁才能脱身——
去年刘表不就经历过这类案子了么,吴巨和赖恭押送的原武陵、零陵太守的逆产北上时,一部分账目以外的东西,就被用于讨好蔡瑁,换取蔡瑁的高抬贵手。
以至于金旋家祖传的玉册,都出现在了蔡瑁位于宜城的别院里,刘表都是亲眼所见的,只是一直没声张。
如果再让蔡瑁一派的人去监督,说不定真就弄巧成拙,直接把赖恭逼到刘备那边了。
有了这么恶劣的先例,这次刘表只好换其道而行之,改让伊籍去。
伊籍也表示自己一定不辱使命,绝对会好好暗中监督赖恭行为,同时又不刺激到赖恭,避免对方倒向刘备。
伊籍领命之后,就行色匆匆南下。从襄阳赶到零陵,大约也得十几天,一路上自不必提。
……
伊籍领命南下、风餐露宿赶路的同时,正在黄海上漂泊的辛毗、太史慈和诸葛均,也终于在十月初五这天,在琅琊郡的诸县靠岸登陆。
直到此刻,诸县和莒县还依然在袁谭的治下,并不能直接交割给刘备军。
所以辛毗表示他会先快马加鞭赶到临淄,拿到袁大公子的授权,再来与诸县和莒县的守军交割。不过他能够担点干系,让太史慈的部队先进城驻扎,慢慢等候。
太史慈也不着急,就在辛毗的协调下,带了几千人先头部队进城。
又向袁军借了一座仓库,当着袁谭守军的面,把刘备运给袁谭的军援物资,亮晃晃的甲胄剑戟,都先搬进诸县的武库,暂时贴上封条,交给诸葛均看管。
办妥这一切,辛毗就快马直奔临淄,三天之后就见到了袁谭。
“大公子!属下虽一路蹉跎,多有拖延。幸赖主公威名、大公子至诚,终于请得车骑将军派兵抵达琅琊,以为策应,还给我军送来了一批军械。回书在此,请大公子亲览。”
袁谭看到辛毗时,也是喜忧参半,喜的是辛毗此行有成,总算办妥了事情。忧的自然是耽误了太多时间,这一去都快三个月了。
这段时间里,曹军在河北攻势愈发迅猛,虽说己方死死守住了南皮城。但渤海郡位于南皮以东、漳水沿岸的广川、修县、东光、新乐四县,都已丢弃。
要不是南皮城死死堵住了漳水河道,让曹军不敢冒着粮道被断的风险、贸然以主力迂回,怕是漳水流域下游,也会一并丢失。
此前的防守战中,袁谭也舍不得治下百姓被曹操洗略,就提前试图坚壁清野,把漳水中游四县百姓尽量往南皮迁移,笼城死守。
但这种事情只能撑得了一时,撑不了一世。
现在这些百姓好歹是今年夏天收割了冬小麦之后,带着存粮提前转移的,南皮的粮食也够吃到明年夏收。
眼下已经又到了冬小麦下种的季节,如果曹军无法退去,就只能退求其次、等明年开春种春小麦,而春小麦的收成肯定是不如冬小麦的,生长期太短了。
更要命的是,如果到明年春耕时曹军还未退走,袁谭坚壁清野的百姓就成了包袱了。他已经有些后悔于自己的贪多务得,一点都不想丢,结果到时候可能会输更多。
这种情况下,辛毗虽然姗姗来迟,但好歹是带回了好消息,袁谭对他的期望值,也就非常高。
可惜,辛毗一开口,仅仅说了一两条刘备方面对于增援的附加条件,袁谭就微微有些变色:
这辛毗不会是投敌了吧?怎么这种条件都肯答应、敢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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