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和那位老阿姨今晚没有安排的话,现在就跟我回一趟执法所吧。”
丽贝卡淡淡说道。
迈洛瞅了一眼酒馆吧台里的伊芙琳,对丽贝卡耸耸肩:“那我就交给你安排了。”
“这么干脆?什么条件都不提?”丽贝卡眉头微微一挑,似乎对迈洛如此干脆地答应合作感到有些诧异。
“我要的东西你又不一定给得了。”
迈洛两手一摊:“所以到底走不走了?”
“上马。”
丽贝卡点点头。
“等等,又只有一匹马?”
于是乎,楠薇城区里又出现了这么一幕,一名女执法官骑着骏马,身后坐着一个年轻男人,他姿势很是别扭,两只手放哪儿抓哪儿都不合适……
……
在执法所正门口。
迈洛又一次见到了那个红袍老疯女人。
他在楠薇城第23教区街头执勤的几个月里也曾有几次见到过这个疯女人。
城区中的流浪汉并不多,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像疯女人这种存在,只要他们不做出危害其他居民的举动,监城守卫也不会搭理他们。
没有人知道疯女人这样的流浪者是哪一天冒出来的、从哪里冒出来的,当然,等疯女人哪一天在城市的角落里冻死病死,也没有人会注意到她。
红袍的疯女人平日就在街头找一片干净的地方,铺上破布,跪地祈祷,口中念着一些晦涩难懂的祷词。
在看到迈洛和丽贝卡两人出现的时候,她突然提高了音量,嘶哑的嗓音就像是用铁丝在锯着木头一样令人头皮发麻,用干枯弯曲的手指指着迈洛和丽贝卡:
“厄难,厄难缠身的人呐……你们终究难逃一死,全都得死……”
……
“她一直都这样没礼貌的么?”
迈洛调侃了一句。
他历来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不感兴趣,所以不管疯女人说他快死了还是说他快发财了,他都不会太当回事。
“听说她会占卜,有兴趣的话忙完之后你可以去找她单聊。”
丽贝卡并没有打算闲聊,把马匹交给执法所的门卫之后径直走入大厅。
此时的执法所远不及迈洛此前见到的那么热闹,黛西所乘的马车出事的那天,因为尼禄督查亲自到场的缘故,整个执法所所有的执法官全员出动了,甚至包括那些因为各种原因处于休假状态的,也都被喊回来干活。
而如今最关键的案子已经了结,加上本来就已经是深夜,执法所内除了门厅以及值班处有夜班人员在盯着之外,其他位置都是空着的。
但即使如此,迈洛进入执法所大门的时候还是被要求做实名登记。
……
“生意这么差。”
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区,迈洛小声的调侃了一句。
他还有后半句话是不敢明着说出口的——那今晚享乐屋的生意一定很好了。
……
执法所内办公楼层的房间布局构造非常简单。
首层是公共办公区域。
从二层开始就是整排的独立科室,中间一条笔直的通道,两侧是挂着不同序号牌的房间。
迈洛此前呆过的那间小黑屋就在这条走道的最尽头位置。
执法所这栋建筑在市区内已经算是较为老旧的那一类了,不管是建筑风格和是结构设计都存在一定的年代问题,最明显的一点就是自然通风的不合理,因为每一个科室的人下班之后都会锁上房门,那么整条通道中仅剩的窗户就只有楼梯所在的这一段,再加上楠薇城的鬼天气一直都是阴沉潮湿的,整个执法所楼层内的空气就显得沉闷劣质。
与小黑屋相对应的走道这一头,是一个敞开式的会议厅。
此时会议厅的圆桌上堆积了大片的资料文件,其中一些文件甚至散发着发霉的味道,天知道丽贝卡都是从哪里找来这些东西的。
“瘟疫期无结果病例名单”、“血疗术研讨报告”、“康复人员记录册”、“黄金树教会血疗治愈人员名单”……
这些光看名字都会让人感觉上面沾满了病菌的文件满满当当摆在圆桌上。
“那你给我的这个又是……”
迈洛从外衣内兜里抽出丽贝卡之前给他的那份文件。
“之前的几宗凶杀案的资料。”丽贝卡回道:“死掉的那名马夫,在执法所里已经当将近十年的工了,我这段时间把他的底细查得很清楚,这老头除了平时比较喜欢喝酒这一个毛病之外没有别的问题,他不可能是凶手。”
“就是说他是受害者之一咯,那你们还把他定为罪犯。”迈洛冷笑了一声。
“尼禄有他的压力,山谷收容所的事情我全部都告诉他了,但没办法,这个案子再不结,我们可能就得换一个督察了。”丽贝卡摇摇头:
“教会在这边的各个级别都有属于他们的人,下议院,甚至上议院那些世袭的贵族里头都有他们的虔诚信徒,如果他们铁了心想要把案子了结掉,谁都拦不住的。”
“所以是尼禄让你来找我一起暗中调查的。”迈洛精准地捕捉到了丽贝卡话里头隐藏的关键信息。
心道:那既然尼禄是要把我提拔到执法所的人,他肯定不能倒台,至少在我通过考核之前不能倒台,他希望我跟着丽贝卡一起调查……嗯,那就查查看呗。
“我不能找执法所内的任何同僚。”丽贝卡淡淡补充:“黄金树的信徒遍布全国,执法所也不例外,你是尼禄认同的人,而且也已经证实过自己的能力,最关键的是……你对所谓的神明没有半点敬畏之心。”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迈洛撇了撇嘴。
心里暗暗嘀咕着:废话呢老子可是九年义务教育树立起来的纯纯的唯物主义青年。
“但是就这样明目张胆地把我带回到执法所里来,值班的人不也都知道了吗?”
“每天被我押进执法所的男人多了去了。”丽贝卡瞥了迈洛一眼。
迈洛脑子里浮现出了自己第一次被对方“逮捕”的画面:“看得出来。”
“那我们从哪里开始。”
他转移了话题,两手叉腰,有些头疼地看着这一桌子的文件。
丽贝卡指了指迈洛身后走道正数第二间房间:“从那儿开始。”
“什么意思?”迈洛有些茫然。
……
在丽贝卡的带领下,他见到了被暂时安置在一间档案室里的黛西。
倒霉孩子痛失双亲,又差点在自家屋子里被烧死,刚刚劫后余生又被怪物掳走,如果不是迈洛,她一天之内要死两回。
如此严重的遭遇让孩子神情恍惚,坐在档案室里的办公位置上,目光呆滞,时不时还手脚微微发颤。
“嗯……很冷吗?”
丽贝卡也发现了黛西的异常: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了这是。”
她脱下自己的风衣披在黛西的身上,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额头:“不会生病了吧。”
要知道,黛西被掳去的那个地方,可是大瘟疫时期的病患收容所……
迈洛忽然发现,丽贝卡这位全天冷着脸、说话不带半点情绪的执法官在面对小孩的时候,忽然变得非常的温柔体贴,连语气都变得轻柔了起来。
这就是母性光辉吗?
“她这几天一直呆在教会,教会的说法是给她进行洗礼,今天我才把她接回来的,来到这里之后就一直不说话,也不怎么吃饭,她说她想见神明派来救她的使徒,我想了半天才明白她说的人是你。”丽贝卡半蹲在地,把黛西的双手拢在自己手心,用动作安抚着黛西的情绪。
“神明的使徒……”迈洛嘀咕了一声。
随即想起来,当初他在储物室里找到黛西的时候,她就曾说过这样的话。
按照迈洛的判断,黛西一家应该也是黄金律教会的忠实信徒,没记错的话他在凶案现场的屋子里见到了挂在壁橱上方的黄金树油画。
而且他在储物室里找到黛西之前,脑子里一直都回响着梦境里听到的黛西的祷告词。
人在经历了极端恐惧的事情之后,会对施救者产生强烈的精神依赖。
在黛西所接收的宗教教育里,迈洛的身份就和所谓的神明使徒完完全全对上号了。
此时,黛西看着迈洛的目光中充满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就和当初迈洛推开储物室的暗门之后见到的眼神一模一样,充斥着无助、恐惧、悲怆、虔诚,甚至是渴求。
仿佛她此时深陷于沼泽中,正在缓慢地被吞噬淤泥吞噬,正在渴求着迈洛能伸出手拉她一把。
黛西就这样一言不发,咬着嘴唇,死死盯着迈洛,盯得他开始有点后背发凉。
她好像真的把迈洛当成什么所谓的神明使徒了。
这就是宗教思想的力量么?
迈洛从未见到过这样的目光,尤其是从一个孩子眼中投射出来的……
一瞬间,他似乎又能够理解那些被教会从大瘟疫中拯救出来的人为什么会成为黄金树的信徒了。
……
…
黛西始终一言不发。
丽贝卡无奈之下只能先让她在档案室里好好休息。
俩人走出房间,轻轻带上房门之后,丽贝卡恨不得把迈洛吊起来捶一顿:
“你怎么回事?我让你来见她,就是指望着你能好好安抚一下这孩子,她是9起凶案里唯一的一个幸存者,如果还有什么重要的线索是我们没有发现的,那就一定在这女孩身上……”
“结果你特么就在那傻站着?你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的话,你哪怕抱一抱她呢?她说了她就只想见你欸,那天在储物室里找到她的时候你不会还挺能安慰人的吗?现在怎么哑巴了?”
是的,全程下来迈洛傻愣愣地在旁边杵着,完全没有靠近黛西。
被丽贝卡劈头盖脸一顿数落之后,迈洛自己也很无奈:
“呃……主要…太奇怪了你知道吧。”
其实他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自己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
灰溜溜地走回到会议圆桌旁边,迈洛脑海里一直浮现出黛西眼中那虔诚且卑微的眼神,莫名地感到心烦意乱。
忽然想起来自己衣兜里还有刚才伊芙琳丢给自己的香烟,当即抽出来点上,猛吸了一口。
“就很奇怪,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太真实,而且有点太扭曲了你不觉得吗?”
迈洛不知道丽贝卡能不能理解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
他有一点接受不了一个与自己本应该是平等的生物,以一种非常卑微的姿态向自己乞求着些什么,这和他以往成长历程里所接受到的理念、观念都是相违背的。
“我想你大概是喝酒把脑子喝坏了。”
丽贝卡冷冷地摇摇头,她是半点也没有get到迈洛想要表达什么,只当他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混蛋而已。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有伤在身,她完全不介意给迈洛来上几拳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你这里会不会刚好有威士忌。”
迈洛脑子里浮现出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一瞬间思绪又返回到他刚刚来到楠薇城那会儿的状态里,莫名地想要喝点辣喉咙的东西。
“你说呢?”
丽贝卡丢给他一个冰冷的眼神。
迈洛也闭嘴里。
之后,俩人就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各自整理桌面上的文件,迈洛负责将楠薇城内记录在案的所有病患收容所列出来,丽贝卡则是开始研究那份血疗术的资料。
按照她的初步推断,或许教会结束大瘟疫的手段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光鲜亮丽,被封锁在山谷里的那些尸体已经说明了这一点,但她现在需要弄明白的是教会屡屡破坏连环凶案现场的目的是什么,教会到底在隐藏些什么。
将近十分钟时间里,迈洛和丽贝卡都没有任何交谈。
一直到迈洛的肚子发出一声“咕噜~~”。
他抬起头看向丽贝卡:
“那吃的东西总归是有的吧?”
丽贝卡的目光依旧聚焦在手中文件上,淡淡回应道:
“附楼一层是食堂,你去那里问问看。”
迈洛放下文件,朝着楼下走去……
……
几分钟后,他手里拎着一锅热牛奶回来:
“见鬼了,你们厨房里的炉灶都还在烧着,但是一个人都没有,我自己热了一些牛奶。”
他找了个杯子倒了一些,然后就自顾自咕噜噜地喝了起来。
丽贝卡瞥了迈洛一眼,一把抢过那只小锅,找了个干净的空杯之后转身走进了黛西所在的档案室。
“你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至少喝点牛奶吧~”
丽贝卡温柔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
但是下一秒,迈洛就听到了铁锅和玻璃杯落地的声音!
他连忙放下杯子,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档案室的位置。
“怎么了?!”
房间内的一幕,让迈洛脑子里本来还残留着的最后一丝醉意荡然无存。
十几分钟之前还好端端地坐在档案室里的黛西此时倒在血泊里。
她的双手双脚都被捆绑着,口中塞着档案纸。
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
此时她的眼眶内空空如也,不久之前那对盯得迈洛手足无措的眼睛已经消失不见。
鲜血从眼眶中不断涌出,浸湿了黛西的整个上衣。
……
“让开!”
丽贝卡一把抱起黛西,撞开迈洛就朝着楼梯口冲去,口中大喊着:
“你备车!我们送她去医院!!”
……
迈洛最后看着档案堆积的房间、地上的血迹,以及外边空荡荡的走廊,眉头紧锁。
眼球,又是挖眼球。
没有窗户,没有第四人出现过,可是……我和丽贝卡两人一直都在门外啊。
……
这诡异的一切让迈洛感觉自己有些脊背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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