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嫡庶之辩,太子太孙二储共立。
国无储君,社稷难安!
尤其是建立在始皇帝已经五十多岁直奔花甲的年龄之上。
从龙之功未必所有人都看得上,但是所有人肯定都迫切需要一个稳定的继承人,给予自己一个明确的方向,以使自己可以继续安然的享受来之不易的一切。
人心总是趋向于安定。
只要皇帝不闲的没事养蛊,大部分人都希望储君早早定下来。
因此,始皇帝话音落下,朝堂群臣,霎时之间屏住呼吸。
始皇帝想登基继位至今已有四十年有余,迄今为止,储君都未曾定下。
别说定下,甚至从来没有拿出来公开讨论。
往往有议论储君的奏折,也都是留中不发。
如今,这还是自始皇帝登基继位以后的头一遭。
哪怕冯去疾等人心中早有准备,但是终于从始皇帝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依旧有一种拨开云雾的喜悦。
始皇帝,终于要将这件事堂而皇之的拿出来了!
赵泗坐在始皇帝侧位,观察着朝堂百官的言行。
压抑不住的激动之情是掩饰不住的。
但是令人惊讶的是,始皇帝终于放开了一天口子,一时之间,朝堂之上,竟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唯有,呼吸声,重了几分。
王翦老神自在的闭目养神,李斯一脸严肃,看不出来任何神情。
冯去疾几次欲言又止,看起来蠢蠢欲动。
文武百官,不外如是!
“自陛下御极以来,四十一年,平六国而定天下,驱匈奴东胡月氏以北,逐蛮夷岭南五十六部于南,立九江,象郡,河西,河内,修筑长城,以为王事,诛徐福于大泽,统御中原,摄蛮夷戎狄于四方,海内海外,旌旗所起之地,皆是秦土,奋六世之余烈,扩疆数倍不止,武功已超历代先王皇帝,唯无储君,社稷难安,人心难定,是故六国之地,庶人多思先王……”
讶声归讶声,但是面对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依旧有人出声开口。
毕竟,大秦的文武百官乃至于天下的普罗大众,都迫切的需要一个储君。
在这个时代,某种意义上来说,储君就意味着希望,意味着盼头。
意味着,未来的安定。
人最害怕的是动荡不安和难以预测。
而偏偏这是一个君王更替,政随人来而兴,随人去而亡的时代。
出声者是一个御史,如果赵泗没记错的话,名字叫苏鱼,是一个儒家弟子。
这人很有意思,话里话外明明是在夸始皇帝,但只提武功不说文治。
嗯,严格意义上来说,也没什么不对。
始皇帝的武功不必多说,他的政策的深远影响也不用多说,但多半是不符合儒家的思想的。
好在儒家势衰,在这种关键的日子,也只能哄着始皇帝,只是若说文治却多半是开不了口的。
不过话到末尾却话音一变。
言及长公子扶苏为人宽仁而体恤万民,刚毅且不失勇猛,经营陇西,能开疆扩土,亦能让匈奴心服而不再生乱。
而长公子的儿子赵泗也同样心怀天下,受上天所眷。
随徐福出海,却不负王命,虽不曾寻得仙,却能够带回来神粮。
使五谷增产,六畜生息。
造纸而全教化之功,改制盐之法以利万民。
能于微末之间认出来身怀大才的能人,且能够知人善用,韩信固有帅才,若无赵泗,不过淮阴一受辱少年。
为人大度,能够宽宏的放过项家,放过项籍而只诛首恶,项籍立功以后还能够不徇私枉法,不因为他是戴罪之身而对他有所歧视,一一兑现了对他的封赏。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
赵泗不畏惧朝堂之中的奸佞,敢于劝谏君主。
使大秦赋税降为十一,使庶人得以宽息,停阿房,停始皇陵,以释数十万百姓,使父子能够团聚,夫妻可以相逢,一家丁口,可以安居乐业。
说实话,苏鱼对赵泗的观感还挺不错。
虽然赵泗提出了臭名昭著的迁王陵令。
但值得一提的是这个时代的儒家也挺接地气的,这是先秦,可不是后世的腐儒,能站在庙堂之上的儒家弟子,基本上都有各自的可取之处。
况且这个时候别说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了,儒家内部一分为三,还有各种私学一家之言,彼此之间狗脑子都快打出来了。
因此迁王陵令在儒家内部受得评价其实是褒贬不一的。
苏鱼是尊崇王道之人,认为迁王陵令并不是什么恶政。
说白了,王道强调的就是中央集权,同时也认可了法家的一部分思想。
天下,大争之世,诸子百家都在求变,哪还泾渭分明?
尤其是被已经被按着摩擦过一次的儒家。
事实上儒家罢黜百家之前,最先淘汰的就是儒家内部的软弱派……
攘外,必先安内嘛……
不过礼法之制依旧在深深的影响着苏鱼,譬如他认可赵泗,也接受过大人物的指点,知道始皇帝想要的是先立太孙而边缘化扶苏,但是他依旧认为应该父死子继,传承有序,不认可始皇帝的做法和行为。
总之林林总总说了很多,夹杂着很强烈的政治倾向。
总体上夸奖了扶苏和赵泗,并且认为现在的大秦最需要的恰恰好好就是扶苏和赵泗这样同时具备圣王品质的储君,因此认为如果大秦的未来可以让他们父子来继承,那大秦三代以内的兴旺就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冯去疾听完眉头有些微微皱起。
事实上冯去疾作为御史大夫,早就和麾下御史通过气了。
他不想在这种时候让始皇帝有丝毫不快。
哪怕一星半点!
因此冯去疾的想法就是放弃一切哄始皇帝开心定下储君。
陛下喜欢赵泗,想先立赵泗为储那就先立,扶苏是个陪衬那就是个陪衬。
可人终究不是听令行事的机器人,实际上始皇帝的所作所为,冯去疾不敢表达意见,朝臣也有一些人颇有微词。
父不知子,子不知父,明明都不错,何至于此?
冯去疾担忧的瞄了一眼始皇帝,却见始皇帝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不悦的神情,甚至于声音还有一些愉悦?
“诸卿以为如何?”
赵泗听着始皇帝的口气脸上露出了几分如释重负的表情。
看样子,自家老爷子,是信了。
不管怎么说,信了就行,毕竟长命百岁,始皇帝哪还会因为这点小事着急?
苏鱼开口,复又有百官陆续开口议论上前进言。
总体来说其实内容大差不差。
都认可扶苏和赵泗。
最起码就目前而言扶苏和赵泗对比于始皇帝肯定算得上是和蔼可亲听得进去人话,不至于把群臣当成守一般调教。
至于政见冲突什么的那反而是以后的事情。
区别无非在于有人提议干脆同时定下来太子和太孙。
有人提议按照顺序先定下来太子,再定下来太孙。
有的更激进一点只提出了立赵泗为太孙却浑然不提扶苏的事情。
一时之间,众正盈朝。
赵泗再一旁旁听的有点绷不住。
总感觉满朝文武说起来储君这个事意见莫名其妙的统一。
懂了,他们其实不是渴望立储,而是渴望一个新的皇帝。
立储,不仅仅是让天下庶人有奔头,也是让他们自己心里有个奔头。
看样子始皇帝给他们造成的心理压力着实不轻,虽然始皇帝并未滥杀功臣赏罚有度,但是他麾下的文武百官,面对这样一个君王,属实是亚历山大颇有微词,只是不敢放屁。
赵泗闻之眼中带着促狭的笑容。
也对,从龙之功也不是谁都能混上的,如此众正盈朝只能说明一件事,群臣苦始皇帝久也。
对他们而言,始皇帝迟迟不立储或许并不是犹豫不决,而是不想分享自己的权势。
始皇帝之所以今日放开了口子,或许是因为身体渐渐衰老而江河日下所以选择了向岁月低头。
群臣对立储的热衷有一部分恐怕是因为始皇帝带来的压迫感实在是太强了。
如始皇帝朱元璋如此勤政之帝王,他麾下的百官心中想的恐怕也不是勤政,而是贪权。
“有得熬咯……”赵泗嘿嘿一笑静静地看着文武百官的表演。
喧嚣几至于鼎沸,却骤然冒出来一句不合时宜的声音。
“泗非嫡长,安能妄立太孙?储君继位若无法度,其后必乱。”
话音落下,骤然之间喧嚣之声猛的仿佛降了八度,群臣皆目视发声之人。
冯去疾两眼瞪得滚圆,直勾勾的盯着开口之人。
庄方!
楚人!
他怎么敢?
他确实有点想不通,也确实忽略了蠢人会干出来什么样的事情。
冯去疾屏住呼吸,王翦闭着的眼睛睁了开来,也看向其人。
就连一直面无表情的李斯也眉头缓缓拧动。
以嫡长论啊……
这是很早以前李斯就考虑过的事情。
毕竟,他走到这一步,需要一条退路。
不过始皇帝对赵泗的宠爱和重视超出了李斯的预计,为赵泗布置的种种安排可谓稳如泰山,因此李斯也就没再想过这件事。
毕竟,赵泗已经是大势所在了。
嫡长?有个毛用?
而今日的朝堂也没有超出李斯的预计。
果真是如他所想众正盈朝,哪怕是长公子的党羽也不敢提这种事情,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太子因何而立。
能提出来先立太子再立太孙都已经是他们最大的试探了。
真以为太孙的主导权在扶苏手里啊?
大家都很默契的忽略了赵泗是扶苏和赵女所生,并且扶苏并未娶赵泗母亲的事实。
李斯先是皱眉看了看突然跳出来的庄方,尔后又看向冯去疾。
冯去疾注意到李斯的目光脸色霎时之间涨得通红,小心翼翼的摇了摇头。
这事,确实和他没关系。
能够在继承顺序上争取一下已经是他们最大的试探了。
李斯皱了皱眉头,心中排除了庄方是冯去疾等人指使的可能。
他不了解庄方这个籍籍无名之辈,但是他了解冯去疾,了解王绾。
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人,没这个胆量。
所以,是个蠢人?
李斯心头松了一口气,那倒还好。
毕竟再怎么说扶苏也是赵泗的父亲,倘若真是扶苏党羽的一致思想,那恐怕还会引起什么动荡。
不过这样也好,本来李斯不打算在立储之事上开口。
毕竟,名义上来说他是始皇帝的人。
不过既然有人开口问了,那就顺手回答一下吧。
毕竟,他李斯,师从荀子。
虽为法,但若论对儒家对礼法的了解,李斯其实是超越这个时代九成的儒生的。
“你既言嫡长,我倒要问一句,何为嫡长?”
“正妻所育为嫡……”庄方被李斯开口发问,似有一些畏惧,但又想到芈兰,依旧是硬着头皮回答。
“陛下诸宫未设皇后,令公子诸妃而不设正室,长公子何来正妻?”李斯开口问道。
“长公子妻芈兰出身楚国王室,是长公子明媒正娶,虽无正妻,亦有正妻之实。”庄方开口。
“公之意,芈夫人是正妻,陛下王令岂非空设?”李斯笑着反问。
“我无此意,右相何故颠倒黑白?”
“既然芈夫人并非正妻,而长公子之子自然不分嫡庶,敢问诸公,该以何继?”李斯不再看庄方,而是看向满朝公卿。
李斯开口,诸卿各有所言。
“有嫡立嫡,无嫡自然立长!”冯去疾似乎是为了找补赶忙开口回答以表明自己的立场。
还好,赵泗是实打实的长子,他年龄最大是肯定的。
诸卿纷纷表明自己的见解,从各个角度发挥,总之就是拐着弯表示赵泗才是最合适的继承者。
李斯闻声却摇头失笑开口说道:“是故更替,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自然该照此理,然而我却认为,长公子虽无正妃,但子嗣亦分嫡庶。”
没有庄方,李斯就不打算开口了,但是既然有人提出来了嫡长问题,李斯就打算彻彻底底坐实赵泗的嫡长身份。
“立嫡以长而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何以为嫡,贵也?
何以为贵,母贵也!母贵,则子贵也,是,子以母贵,而母以子贵,是故,长公子虽无正妃,但诸子却有嫡庶之分。
陛下虽未立皇后,诸公子却亦有嫡庶之分。
而论嫡庶,长公子母出于楚王室,乃昌平君昌文君之妹,考烈王之女嫡女,母贵,是故长公子为嫡,诸嫡之中,长公子最长,是故长公子为嫡长。
而泗母,公子歇之妹,公子歇,赵国宗室之族长,是为赵国之中身份最尊贵之女。
是以,母贵,公子泗故而为嫡,诸子之中,公子泗最长,故为嫡长。”
李斯洋洋洒洒说完以后看向庄方:“何谓公子泗不是嫡长耶?”
其实,说穿了就是一个身份问题。
芈兰也是楚国王室出身,但严格意义上他是昌平君的侄女,却并非楚国公主,只能算楚国宗室,不是王脉,只是于昌平君和昌文君更加亲近。
而赵泗的母亲赵樱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是王脉,因为赵王室已经被灭了。
所以能伶出来比较的也只有各自在宗族之中的地位了。
公子歇再怎么说也是族长,赵樱是族长的妹妹……
虽然论血脉来说芈兰离王室血脉更近一点,但从宗法上来说赵樱却更贵。
掌香火祭祀者方为主……
这是不容争议的事实。
而论后台……大家都没有后台,那也就没什么好争的了。
虚头巴脑争的,不过一个身份罢了。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诸夏,嫡庶之分从来看的就是哪一家掌握宗族香火祭祀的话语权,而不是看哪一家的血脉更近。
哪怕后世世家亦是如此,分家之后,掌香火祭祀一脉才可称之为主家。
毕竟嫡庶如果仅按血脉论,是违背阶级流动的客观事实的。
谁能说的清楚百年千年以后哪一家更强更大更富有掌握了更多的话语权?
春秋战国期间,那些支脉上位的,如果仅按血脉,岂不是都法统不正了?
再退一步说,哪家愿意被血脉牵绊束缚千百年?
本质上都是内部的统治工具罢了……
李斯正是因为看清楚礼法背后的真相才选择了法家,但如果要用礼法那一套来和人辩论,李斯同样能够辩论个三天三夜。
毕竟历史上那么多例子在那摆着呢,楚王室又不是没动荡过,在那装鸡毛大蒜呢。
庄方被李斯辩的哑口无言,还想要开口,一直不发一言的王翦却脸上带着笑容开口。
“李相所言有理,恍有拨开云雾之效!”
紧接着冯去疾也立刻表态,尔后群臣各自表态。
庄方却被抛开无视,群臣继续劝言立储。
三公,九卿!
朝堂百官!
何为大势所趋?
何为,自有定数?
始皇帝再经历了一次一次的劝说以后,终究不再“固执”,选择接受群臣的建议。
“既然如此,便照诸公卿之言,封长公子扶苏为太子,嬴泗为太孙,为国立储,约为公卿,不可更易……”
尔后就是一长串的发言……
很明显,是提前有准备的。
甚至连职责划分都弄明白了。
长公子扶苏观政,细务先奏于太子再呈于皇宫。
太孙留宫习政,奉太尉王翦,右相李斯为师,悉听朝政处决,军务财事,悉决于上。
群臣似乎并不意外。
提前准备好的,才召开大朝会嘛。
名为商讨议论,实为通知。
反正文武百官早就习惯了始皇帝的如此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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