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五章 龙王庙

  烟水河,大雾,小灵舟上。

  水阎罗在船头划船,谢流抱着剑,立在船尾,一脸阴沉地盯着墨画三人。

  欧阳枫在疗伤,花浅浅紧抿着嘴唇,目光有些忐忑。

  倒是墨画,一脸好奇,左看看,右看看,仿佛在郊游时,看两边河上的风景一样。

  只是,这是夜晚,大雾也浓。

  四周并无一点景色给他看。

  墨画就问道:“喂,我们到底要去哪?”

  谢流额头一跳。

  墨画这轻松还透着些愉快的模样,让他心中火起。

  仿佛这一行人中,水阎罗是划船的船夫,他是抱剑的护卫,而墨画是出游的公子哥,在问要去哪里游玩一样。

  这个该死的小鬼,到底清不清楚他现在的处境?

  心里一点数都没有?

  谢流真恨不得一剑劈死了他。

  但现在还不能杀。

  他的确要有几个人质,而且去那个地方,要带几个活人,以备不时之需。

  谢流压下心中的杀意,只能暂时任由墨画在他眼前蹦。

  墨画见谢流不理他,转头又望向船头。

  水阎罗在划船。

  墨画盯着水阎罗看了一会,道:“你明明只有一条胳膊,船划得倒挺好,是不是之前经常给人划船啊?”

  水阎罗深深吸了口气,冷声道:

  “你最好闭嘴。”

  墨画道:“这里这么沉闷,你们不说话,不会觉得无聊么?”

  水阎罗有些不明白,这个小鬼,到底是怎么在修界活这么大的?

  从小到大,真的没人想杀他么?

  水阎罗静下心来,继续划船。

  墨画百无聊赖,就靠在船沿,把手伸在水面划拉着,看看水里能不能遇到小银鱼,告诉自己一点秘密。

  欧阳枫默默看着墨画,心中感叹。

  道心坚毅,每逢大事有静气,处变临危而不乱。

  或许这才是寻仙问道之人该有的气魄。

  三人行,必有我师。

  墨师弟年纪虽小,但身上值得自己学的东西,真的不少……

  一旁的花浅浅,也眼波流转,偷偷看着墨画,心中不知为何,也觉得安定了不少。

  一行人便静静行驶在大雾中。

  只有墨画用手哗啦水面的声音,在静静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还没唤来小银鱼的墨画,心中猛然一沉,抬头看去,就见前面的大雾里,一件朦胧巨大的物事若隐若现。

  一股异样的气息,缓缓蔓延开来。

  “这是……”

  墨画瞳孔微缩,心中不由紧了几分。

  感知到前方的气息,水阎罗也踟蹰了一会,可念及胭脂舟之事已经败露,道廷司大批的修士就在身后,此时烟水茫茫,真正能避身之处,也就只有眼前这个地方了。

  水阎罗咬了咬牙,驱动灵舟,继续向前驶去。

  一炷香后,灵舟越行越近。

  大雾之中那个朦胧巨大的物事,也缓缓浮现出了身形。

  是一座大庙。

  是一座孤零零的,凭空建在水面上,宛如巨大水兽一般的一座大庙。

  墨画露出“震惊”的神色,有些忐忑地问水阎罗:

  “这……这是什么地方?水上怎么会建出这么大一座庙?”

  水阎罗冷笑。

  小鬼,现在知道怕了。

  什么地方?

  这座大庙,是你这该死的小鬼,有去无回的地方。

  水阎罗心道,表面上仍旧一副淡漠的样子,“进去你就知道了。”

  而后水阎罗驾着灵舟,一直行到庙前。庙前有一条长长的台阶,从庙门一直延伸下来,通向水边。

  水阎罗跳上台阶,回头看了眼墨画三人。

  墨画没动身。

  谢流便用剑尖指着他,命令道:“老老实实上去。”

  “上去就上去……顾叔叔的手下败将,打金丹不行,欺负筑基倒挺在行……”墨画嘀咕道。

  谢流脸色抽搐。

  墨画见他要发怒,立马纵身一跳,跳上了岸。

  欧阳枫和花浅浅,也自然地跟在墨画身后。

  最后是谢流,他将灵舟系好,也上了台阶。

  而后还是水阎罗在前,谢流这个金丹押后,“挟持”着墨画三人,沿着长长的台阶,向着恢弘庙宇的内部走去。

  走到庙前,墨画抬头一看,便见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的红墙金瓦,高门飞檐之上,竖悬着一方大匾。

  大匾之上,字迹古朴浑然,镌刻着三个大字:

  龙王庙。

  龙王……

  墨画神色震撼。

  他只听闻这世间有诸多神兽,譬如真龙真凤,麒麟辟邪,四圣四凶等等。

  但这些他只当是远古流传下来的修道传闻,迄今为止,还从未亲眼见过。

  可如今眼前,便有一座“龙王庙”。

  即便不是真龙,只是一条河龙,估计也不得了。

  墨画正沉思着,水阎罗却环顾四周,皱眉道:“守庙的人呢?”

  谢流放开神识,目光也为之一凝,“调走了?”

  水阎罗微微摇头,“不太可能……这里是重地,怎么可能无人看守?”

  谢流微微颔首。

  水阎罗又打量了一下庙门,目光微沉,“我总感觉,这庙似乎跟之前不一样了,阴气和煞气都重了些……”

  谢流感知了一下,但他不修瞳术,对神魂一窍不通,没感受到任何异常,便皱眉道:

  “事到如今,先进去看看。庙外雾重,不能久待。”

  “嗯。”水阎罗点了点头。

  他取出一枚鱼骨令牌,划破手指,将血滴在令牌上,再将令牌嵌入庙前的妖兽铜像口中,弯腰例行恭声道:

  “仆人到此,为神主进献‘供品’了。”

  庙门没有动静。

  水阎罗不敢有任何动作。

  谢流也屏气凝神。

  唯有墨画,目光期待地看着庙门。

  过了一会,似乎是水阎罗的声音,传达到了某处,得到了回应。

  庙门之外,鱼骨令牌之上,血色一闪。

  含着鱼骨的水妖铜像颤动,铜像的眼眸中,发出阴森的绿光,而后随着“轰隆”的沉闷之声响起,龙王庙的古旧大门,缓缓打开。

  水阎罗这才缓缓站直身子,和谢流对视一眼后,对墨画三人道:

  “进去吧……”

  “不过,我奉劝你们一句”水阎罗目光不善,尤其是看向墨画道,“不要耍小聪明,不然那个东西,我宁愿不要,也会杀了你们。”

  “嗯嗯。”墨画敷衍道。

  他才不信,水阎罗会不要那个匣子。

  水阎罗这一身本事,尤其是转煞的法诀还有血狱瞳术,全都依赖水狱禁匣才能修。

  没了禁匣,他这辈子的手段,都别想再有什么长进了。

  更何况,这匣子是水狱门掌门密传之物,里面估计还有其他好东西,只不过暂时打不开罢了。

  这水阎罗能舍得才怪……

  墨画心里默默道。

  而后水阎罗带头,向龙王庙内走去。

  墨画在后面跟着,但在迈过门槛之前,他犹豫了一下。

  他藏在衣袖的手掌里,捏着一枚天机铜钱。

  墨画很想算一算此行的吉凶。

  但他心里又有种预感,绝对不能算,只要一算,就会被人感知到,反而会坏了事。

  墨画摩挲着铜钱,克制下衍算的冲动,又将铜钱收起,缓缓迈步,踏过了龙王庙的门槛。

  一行人便这样,走进了龙王庙的深处。

  片刻后,浓雾之中,有血色浮现。

  龙王庙的大门,缓缓关闭,像是一只巨大的妖兽,合上了血盆大口……

  ……

  胭脂舟上。

  战斗基本已经尘埃落定。

  胭脂舟上的修士,无论世家子弟,还是宗门子弟,春宵一刻之际,突然被墨画炸了一下,惊魂不定。

  而后火海蔓延,仓皇逃窜之际,又遇到了道廷司的修士,几乎不剩什么反抗之力了。

  道廷司该抓的抓,若有冥顽不灵的,也不会手下留情。

  此时基本都是在善后。

  但有一个人比较例外,就是叶虹。

  他就被道廷司的人,带到了顾长怀和夏典司面前。

  叶虹奉上一封书信,道:

  “一位小公子,他乘我的船到了这里,临行前给了我这封信,说遇到道廷司盘查,将这信交给一位姓顾的典司,可以澄清误会,免去一些麻烦。”

  姓顾的典司……

  夏典司看了眼顾长怀。

  顾长怀神情平静,接过书信,看了一眼,眉头一挑。

  信的确是墨画写的,上面简单写道:

  “顾叔叔,这人名叫叶虹,是叶锦师姐的父亲,不是坏人。”

  见夏典司神情有些不悦,顾长怀又把书信,给她看了看,夏典司看过后,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对叶虹道:

  “此事我知道了,只是……虽说你不知胭脂舟的内情,也并未牵扯到里面的勾当,但这胭脂舟中,的确有一艘船是你的。之后还是要随我们去一趟道廷司,说明原委,录个口供,按下灵契,走个章程才行。”

  叶虹心里松了口气,拱手道:

  “这是自然。”

  “好了,你先下去吧。”夏典司道。

  “是,”叶虹拱手行礼,只是神色又有些迟疑,低声问道,“那位小公子,不知现在何处……”

  胭脂舟爆炸,大火弥漫,叶虹找了半天,可是仍旧没发现墨画的身影,心中不免有些担心。

  他不知爆炸就是墨画搞的,因此担心墨画受到波及。

  顾长怀道:“你不必担心,他应该没事。”

  以墨画的精明,他自己布的阵法,要是炸到他自己,那才是怪事。

  “是。”叶虹行礼道。

  他只是筑基巅峰,三品世家出身,面对顾长怀这个金丹境的道廷司典司,自是毕恭毕敬。

  叶虹转身离开,只是走到门口时,迎面碰上了一个人,不由一怔。

  “肖执司?”

  肖天全见了叶虹,目光也有一丝异样,但他很快就掩饰住了,而是点头招呼道:

  “叶长老。”

  顾长怀见状,目光微凝,“你们认识?”

  叶虹便道:“我们叶家,是烟水城的三品家族。肖执司曾因公务,在烟水城滞留了一些时日,机缘巧合下,与叶某有过几面之缘,算是有些交情。”

  肖天全也拱手道:“之前在叶家,多谢叶长老款待了,只是……”

  肖天全目光一闪,问道,“叶长老,为何会在此?”

  “这……一言难尽……”叶虹叹了口气,见此时不是说话的时机,便道,“肖公子公事在身,我便不多打扰了,他日若有机会,我再尽地主之谊,好好款待一下肖公子。”

  肖天全抱拳,“多谢叶长老。”

  两人关系看样子倒还不错。

  顾长怀见状,也并不在意。

  道廷司修士,明面上有各自的职务,但私底下,也免不了有些私交。

  叶虹走后,肖天全便禀报道:

  “夏典司,顾典司,都已经处理好了。”

  “火势扑灭了,落水的修士,能救的也都救了,救不回来的,则丧生在水妖的嘴里了。”

  “被阵法炸伤的,也用丹药给他们治了伤,和其他人一起,由缚灵锁捆着,押在道廷司的船上,回去后核查身份,再行发落。”

  “一些关键人物,也都一一落网,记录在案了。”

  “但是,水阎罗不见了……”

  肖天全目光有些凝重。

  说话间,门外又来了一人。

  此人身穿道廷司典司袍,气息深厚,步伐矫健,也是一位金丹修士,只是双眼微眯,面容带笑,看着有些皮笑肉不笑,多少透着违和。

  此人是肖典司。

  墨画之前,给他起过一个外号,叫“笑面虎”。

  肖典司进了屋,和顾长怀以及夏典司都简单见了礼,便道:

  “我打听过了,也查探了一番,这船上是有一个金丹。”

  “此金丹修士,姓谢名流,之前曾是癸水门的内门教习,资历不浅,再混几年,就能提拔成‘长老’了。”

  “但他跟断金门走得很近,之前牵扯进了一宗,和断金门嫡系有关的案子。”

  “这案子不大不小,但多少也是个过错,令癸水门蒙羞。因此这谢流,便被逐出了宗门。”

  “但没想到,他被逐出宗门后,背地里仍旧做着这些脏活。”

  “癸水门倒真是……宗门不幸啊……”

  肖典司眯着眼叹道。

  顾长怀神情却有些古怪。

  他心里知道,谢流或许做的是脏活,但这脏活,本也就是癸水门的,真论起来,癸水门更脏。

  不过大家都是典司,明面上肯定还是要说些场面话。

  “这个谢流,似乎是逃了……”

  肖典司又接着道,“我用刑,拷问了几人,从他们口中,得到了一些线索。”

  “据他们说,胭脂舟不知被谁,偷偷布下了阵法,而后突然爆炸,大火蔓延。金丹境的谢流,还有那个被通缉的‘水阎罗’,挟持着三个年轻修士,往浓雾的深处去了……”

  顾长怀皱眉,“挟持……”

  他看了眼夏典司,两人目光相对,神情都有些凝重。

  “谢流必须要归案,水阎罗也不能让他再逃了,这样吧,我和顾典司去追,胭脂舟这里,就劳烦肖典司帮忙善后了。”夏典司道。

  “夏典司此举甚好,只是,”肖典司眯着眼,看不出情绪,但语气却透着几分担忧:

  “你们二人去,恐怕不太安全……谢流此人,行迹不端,那水阎罗心性狡诈,都不太好对付。”

  “更何况,他们此时走投无路,逃向大雾深处,说明大雾深处很可能有邪魔外道的庇身之地,里面有其他金丹邪修藏身,也不是没可能……”

  肖典司转眼又道,“当然,夏典司和顾典司,修为深厚,智勇双全,在人才济济的道廷司内,也都是一方翘楚,自然不惧怕这些邪魔外道。”

  “但正因如此,若是二位遭逢意外,有了什么闪失,必是我乾学道廷司极大的损失。还请二位慎重,三思而行……”

  肖典司在道廷司浸淫多年,别的不说,这说话的功底可见一斑。

  夏典司便道:“那以肖典司所见,该当如何?”

  肖典司沉吟道:“既是如此,不如……我和二位一同前往。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三个金丹一齐出手,那谢流和水阎罗,便是有三头六臂,也决计翻不了天……”

  夏典司有几分顾忌,“可是,这胭脂舟……”

  肖典司道:“胭脂舟之事,已经办妥,之后道廷司会派人来接管,之后的事,都是琐事,也不必我等操心。”

  “反倒是谢流那边,时间紧急,若再不追,怕是追不上了。”

  夏典司沉思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这种情况下,的确三个人都去比较好。

  更何况,夏典司心里也清楚,虽说肖典司把姿态放得很低,但论职位,大家都是典司,表面上以她为首,是看在夏家的面子上。

  实际上,她并没权力,对其他典司发号施令。

  肖典司如此放低姿态,已经给足了面子,她也不太好拒绝。

  “那行,我们便一同前去,将谢流和水阎罗一起,捉拿归案。”夏典司道。

  她话音刚落,场间的肖天全也拱手道:

  “夏典司,属下不才,也想一同前去。”

  “你?”夏典司微怔。

  肖天全正义凛然道:

  “水阎罗此人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上次让他跑了,属下寝食难安,这次定将他绳之以法,还请典司成全。”

  夏典司看了眼肖天全,想了想来之前叔父嘱咐过她的话,便点头道:

  “行,你也去吧。”

  “是。”肖天全拱手。

  顾长怀也只当肖天全立功心切,并未放在心上。

  反倒是一旁的肖典司,看着肖天全,目光有一丝漠然,还有一丝敌意。

  之后道廷司备了灵舟。

  顾长怀,夏典司,还有肖家的肖典司以及肖天全,一同乘着灵舟,向浓雾深处驶去。

  走着走着,一直眯着眼,皮笑肉不笑的肖典司,回过头看了眼一片狼藉,血和火混在一起,还未燃尽的胭脂舟,眼眸微微张开。

  眸中映着血海。

  一丝丝煞气,在其间流转。

  ……

  龙王庙中。

  墨画一行人,还在往庙里走着。

  庙里很宽阔,高墙飞檐,十分气派,但一路上,又空空荡荡,一片死寂,什么动静都没有。

  水阎罗和谢流,越走越觉得不对。

  即便是墨画,心底也生出了一丝丝不安。

  一直走到一处大殿前,水阎罗迟疑片刻,上前敲了敲房门,口中道:

  “巫先生,我带‘供品’来了。”

  房门内没有反应。

  “巫先生?”

  水阎罗皱眉。

  “庙里的人呢?都去了哪了?”

  “巫先生,你在么?”

  “巫先生……”

  水阎罗的声音,越来越低,心情也越来越凝重。

  便在此时,有什么滴落的声音响起。水阎罗神情一僵,猛然后撤几步,离开了原地。

  与此同时,一个东西从房梁上掉落了下来,摔在了地上。

  众人定睛一看。

  是一具血淋淋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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