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讲武堂,拙政园中,赵竑正在皱着眉头,听人奏报。
“回陛下,经臣等审问,胥吏和地方泼皮无赖狼狈为奸,形成地方恶霸势力,刀剑也是通过胥吏们卖给这些泼皮的。江宁县衙确有监察缺失之责。”
魏了翁心翼翼地回答,察言观色。
“又是吏治,看来这澄清吏治,官员和胥吏得一起好好查察!”
赵竑摇摇头,没好气地道。
胥吏没有俸禄,只能靠索贿为生。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胥吏们敲诈勒索惯了,欲壑难填,许多人就会刁难索贿、监守自盗、依仗强豪欺压百姓、互相勾结,徇私舞弊,为历朝历代弊政之一。
吏治,可谓是一个王朝兴衰的标志。
“陛下,朝廷售卖刀剑,朝野流言蜚语四起,陛下可要当心啊!”
魏了翁苦口婆心,令赵竑心头一惊。
刀剑枪公开在民间售卖,一是为了增加朝廷收入,而是为了激励尚武之风。却没有想到,仅仅推行了三个月,各地刀剑伤人、抢劫、杀饶案子就多了不少,惹出了许多的风波。以至于朝中已经出现了禁止民间出售兵器的呼声。
按照这些言官大臣们的见解,孱弱的大宋,一旦放开刀枪买卖,那么极有可能流入暴民手中,动摇根本。
赵竑不由得想起后世美丽国禁枪的事来。
这似乎不太一样。如果他记得没错,宋江出门都能携带朴刀,那可比兵器制造司所售的刀剑长多了。
从田义被攻击一事来看,刀枪兵器并没有进入所谓的暴民手中,反而被地痞流氓抢了先。由此可见官府的监督缺失,以及体现出来的吏治腐败。
按照刀枪剑售卖章程,购买的百姓须向官府报备,数量原则上一人一把。那些有前科、名声不佳者很难买到兵器,普通百姓,除非那些想报考讲武堂或从军者,也不会去购买兵器。
大多数情况下,有能力购买兵器的都是富贵人家,毕竟江南兵器制造司的东西不便宜,一柄刀售价在二十贯左右,剑的价格更贵。而在售卖兵器的巨大利润面前,赵竑似乎也没有理由放弃兵器售卖。
当前怕的不是刀剑买卖,而是吏治腐败,影响了新政的推校如果江南东路推行不下去,那么在整个大宋实施就是一句笑话。
“陛下,江南东路制置使汪纲、建康府总领胡梦昱、反贪司主事周平、建康府提刑官宋慈等人在外求见。”
李唐进来禀报,赵竑不由得一怔。
这么多江南东路的大员一起前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陛下,我经界所官吏在江南东路各地清丈田亩时,被地方乡民所阻挠,打伤我经界所官员33人,打死经界所官员16人!”
胡梦昱低声上禀,赵竑震惊之下,一时石化。
他所要拯救于苦难的百姓,竟然打死打伤了经界所的官府人员?
难道他们是为土豪官绅耕作的客户?官府推行经界法,是砸了他们的饭碗?
受苦受难的穷苦大众,难道你们的苦日子还没有过够?
这可真是个大的玩笑!
经界所所做的一切,还不是因为国库空虚,赋税隐漏走移日益严重,想要练兵强军,顺带着杀富济贫。怎么堂堂正正的国家执法,尽心尽力的朝廷官吏反而被打死了?
而且是被根正苗红的劳苦大众群殴致死!
清丈田亩,确定土地成色,才能确定税赋。更有大量隐藏的田亩被发现,使得官府税册上的耕地面积大幅增加,官府的赋税也大大增加,很多无田的军民有了耕地。
这也是赵竑要推行经界法的初衷。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些愚夫肆意妄为,将赵竑心头的柔软击的粉碎。
“陛下,究其原因,官员们在为江南东路清丈田亩时,有人散步谣言,是朝廷丈量土地,要追缴历年积欠,还要提高田赋。乡民们直接暴起,杀官毁署,其中事出有因。”
胡梦昱眉头紧皱,向赵竑禀报。
身为一方大员,似乎位高权重,推行起新政才知道,道阻且长,自己无能为力。
“陛下,江南东路大多数地方都是一样。本来就田少山多,还尽被豪强兼并,富者金银满屋,穷者衣衫褴褛,如乞丐一般。一经奸人煽动,便会蜂拥而上,酿成民变!”
汪纲硬着头皮,接着胡梦昱上奏。
“民变?”
赵竑面沉似水,冷笑一声,问起了下面经界所的几个官员。
“你们几个经事的官员,事情究竟怎样,细细道来。”
螳螂挡臂,不自量力,竟然敢杀官毁署。这一次,他一定要杀鸡骇猴,冒下之大不讳,剔除这些路障人渣。
赵竑脸色铁青,一众大臣面面相觑。
皇帝一旦动怒,那后果必是不堪设想。
“陛下,我等在徽州清丈田亩,乡民一看到官员,二话不,就把几位同僚生生打死。徽州的经界所衙门也被烧毁,几个同僚都被烧死在了里面!”
徽州经界所吴善颤声上禀,伏地痛哭流涕。地方乡民如狼似虎,一言不合就要取人性命,实在是让人愤怒和心惊。
“陛下,宁国府宁国县黄家庄,我等正在田头忙碌,乡民四面八方而来,同僚跑的慢的被打死,其余的被逼跳河,除了微臣二人,其他同僚都死了!”
吴海跟着跪下,连连磕头,泪流满面。
他当时要不是跑的快,会游水,恐怕也会死于非命了。
一个个坏消息禀报上来,赵竑脸色凝重,却始终没有发作出来。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临危不乱,处变不惊,这大概就是皇帝应该具有的素质吧。
特么都是装的!
长此以往,一直憋着,非得得抑郁症,看心理医生不可。
“都起来吧!都是朕考虑不周,才让这些官员白白惨死。”
赵竑心头沉重,让众人起来。
毕竟,那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他们惨死,他得背这个大锅。
“陛下,这些愚民糊涂,穷凶极恶,和陛下无关。”
汪纲赶紧安慰起赵竑来。
“糊涂、穷凶极恶,你这是对了!”
赵竑冷笑一声,坐直了身子,继续问道。
“胡梦昱,从三月到现在,整个江南东路,一共有多少起袭击经界所的案子?有多少人卷了进来?”
杀官毁衙,事情发展到这种程度,已经没有妥协的余地,只能用铁血手段解决。
要不然,新政就是一句空话,经界法就是一个玩笑。
而他,则是下人口中的笑柄。
我去你大爷!
“回陛下,从施行经界法到现在,涉及江南东路一大半的州县,总共发生了13起事件,卷入的士民乡宦或达五六千人……”
胡梦昱不敢隐瞒,斟字酌句回答。
众怒难犯,江南东路的新政,是不是要戛然而止了?
“汪纲,你怎么看?”
赵竑把问题,抛给了汪纲。
身为一路封疆大吏、朝廷重臣,不会就这几下吧。
“陛下,乡民老实愚钝,哪有这么大的胆子?都是官绅豪强在后使力。自古以来,皇权不下乡,法不责众,陛下要三思而校”
汪纲思索着回道。
老百姓不会干这些事情。不希望经界法推行的是那些大地主,煽动民变的,就是这一股势力。
这些人家大业大,府中奴仆家丁众多,在乡村地方的影响力不可估量。
“陛下,本朝历次推行经界法,都是无功而返。究其原因,乃是官员和豪强勾结,千方百计阻挠而已。以臣看来,要么追究到底,绝不妥协。要么偃旗息鼓,再也不提新政之事!”
周平年轻气盛、直言直语,让大堂中的气氛更加压抑。
拔起萝卜带起泥。江南东路推行新政,连反贪司都介入了进来。一旦追究,官吏豪强都会牵涉其中,只怕是牵连无数,伤筋动骨。
“陛下,若是牵连太多,恐怕会引起民变,动摇国本。臣以为徐徐图之,不可仓促行事。”
汪纲还是坚持老成谋国,谨慎为上。
“陛下,若要推行新政,必以酷法严惩,否则新政必然无疾而终。陛下慎思!”
胡梦昱年轻,还是坚持辣手重典,推行新政。
赵竑低头默思了片刻,这才开了口。
“宋提刑,依照我大宋律法,此事又该如何处理?”
在他心中,蒙古帝国始终是心腹大患,让他焦急,坐卧不安。
他已经失去了耐心,不想在江南东路的新政上耗费功夫。他也没有时间来浪费。
宋慈走了出来,肃拜行礼。
“陛下,依照律法,将人犯悉数抓捕到案,重者明正典刑,轻者依律惩处。恐怕到时候要人头滚滚,牢狱人满为患了。”
宋慈的话,让赵竑不由得冷笑了起来。
人头滚滚,人满为患!
他就是要杀鸡骇众猴,将这些妖魔鬼怪一网打尽。
“胡总领,调集讲武堂学员,调集侍卫马军司骑兵,立刻抓捕江南东路所有犯案人员,一个也不能放过。凡是敢违抗军令者,一概格杀!”
“陛下,抓捕江南东路所有犯案者,恐怕至少也有五六千人……”
胡梦昱心惊肉跳,睁大了眼睛。
抓捕这么多人,牢房恐怕都装不下。
“陛下,如此痛下杀手,恐怕真要血流成河,有损陛下圣明!”
汪纲心脏狂跳。皇帝刚猛,若是真如此做,必会在史书上留下弑杀的恶名。
“为国为民,依法除恶,朕行的是正道,又在乎什么狗屁史书怎么写?”
赵竑大声道,众人都是心惊。
“诸位卿家,都听好了,国法无情,一切都以大宋律法为本。今日之退缩,何以推行明日之新政?杀官毁署,形同反叛。真以为法不责众?真以为朕会屈服吗?”
借着经界法的案件,狠狠打击官宦豪强们的嚣张气焰,让下人都知道律法森严,再也没有人敢阻碍新法推校
乡匪镇霸公然挑衅,官员豪强互为奥援。既然他们想让朝廷新政戛然而止。那就看看,是谁笑到最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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