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大胆儿在估衣街碰见蓝半尺,他手里的拍卖会小册子上,有个员峤镜芯的照片,这勾起韩大胆儿几年前的一段回忆,那时候他刚毕业,还没当警察,有一年天津卫皇会,他在会上就见过这小铜片赛的“员峤镜芯”。
所谓皇会其实就是花会。每年阴历三月二十三是天后娘娘的生日,天津人必办花会庆祝天后诞。
百姓们连着几天给天后娘娘上香叩拜,还会抬着娘娘的神像满城巡游,散福万家。当然抬的得是个泥胎草扎的神像,不是庙里供奉的那尊巨大的天后娘娘神像,要不那么重的神像,没巡完城呢,抬神像的都要被压死了。
每年到这天,天津卫上百道花会,都跟着巡游的神像后边一展才艺。各道花会,八仙过海,各显其能。
老时年间天津卫会多,什么皇会、庙会、分龙会,各种祭祀活动数不胜数,其中皇会算得上是这里边头勾的娱乐项目了。每到这时,天津卫商家歇业,万人空巷,争相观看花会,气氛欢腾,好不热闹。
可花会为什么又叫皇会呢?
据说当年乾隆下江南,途经天津,正赶上三月二十三天津卫天后诞各道花会。乾隆老佛爷看得高兴,就赐给各道会,龙旗、金项圈、黄马褂。百姓受了皇上封赏,每年花会就更来劲儿了,各道会比着劲儿的卖力气亮绝活,一年比一年能折腾。因为花会受了皇封,所以自此天后娘娘巡城花会也称为皇会。
说起皇会就不得不提娘娘庙了,毕竟这皇会就是为了庆祝天后娘娘诞辰,其实天后娘娘就是南方的妈祖,而供奉天后娘娘的就是南方叫妈祖庙,天津则称娘娘庙或天后宫、天妃宫。
天津古时候有两座娘娘庙,一东一西,后来大直沽的东娘娘庙毁于战火,只有小直沽的西娘娘庙一直留存到今天,就是现在天津古文化街的天后宫。旧时有个“拴娃娃”的习俗,就是在这天后宫娘娘庙。
老时年间,小夫妻结婚后一年后还没孩子,家里老人就带着小媳妇,到娘娘庙拴个娃娃大哥回来,指着这个娃娃大哥带个弟弟来,让家里早添子嗣。现在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在那时候,这种事儿却是司空见惯。
在北京一般都去京西妙峰山的娘娘庙拴娃娃,妙峰山娘娘庙是京城五顶六庙之首,有六七百年历史,香火鼎盛,供奉的是碧霞元君,全名是“东岳泰山天仙玉女碧霞元君”是中国道教的一位女神。因为主庙在东岳泰山,所以民间也尊称泰山娘娘。
在天津则是去海河边的娘娘庙拴娃娃。娘娘庙修建的年代很早,现在已经不可考了,乾隆年间还进行过扩建。现在的大门就是那时候扩建的,原本的大门就成了二门。早先大门的门楣上有“敕建天后宫”字样,是大块整砖雕刻而成的。敕建就是皇帝下令修建的意思。
天后娘娘,南方称为妈祖,传说是宋朝时眉州岛的一个渔家女子“林默”。她精熟水性,在海边时常下海救人,死后封神,成为保佑河海行船的海神。到了天津卫老娘娘可不光管着保佑行船,不顺当也来求老娘娘保佑,生病了也来求老娘娘保佑,连没孩子也来求老娘娘,老娘娘是有求必应,老百姓拿老娘娘都当了万应万灵的黄大仙了。
宫前有家做泥娃娃的作坊,专做娘娘庙大殿里摆放着的泥娃娃,也就是拴娃娃用的那些泥娃娃。
求子的小媳妇来到大殿前,先往铜鼎大香炉里插上三只一股的大香,然后进大殿诚心跪拜老娘娘,接着就看着供桌上下摆着的各式各样的泥娃娃,瞅准了哪个长得俊,就拿红绳拴上,偷摸儿的往怀里一揣,就算是把娃娃大哥带走了。
其实呢,庙里专门有人盯着收钱,二分钱一个的泥娃娃管你要八毛,可为了图吉利能早得贵子,这钱还得花。等真有了孩子,这泥娃娃就是孩子的大哥,孩子则排行第二。
到孩子长大要娶媳妇,还要再来娘娘庙洗娃娃,就是给娃娃大哥涨岁数娶媳妇。您想啊,弟媳妇都要进门了,大伯子不能还穿个屁股帘子。其实洗娃娃不是洗,就是换个带胡子穿大褂的泥娃娃,再配个女泥娃娃,原先那个早就扔的作坊后面了。
这都是天津卫的迷信老传统,解放后就没有了,要不然还要专治不孕不育的专科医院干嘛,都拴娃娃就得了。
咱们书归正传,三四年前,韩大胆儿刚从教会学校毕业之后,家里让他学着做买卖,可他无心于此,那时候也还没当警察,成天百无聊赖,正赶上天津卫一年一度的皇会,他就和老白小犹太,跑去凑热闹看皇会。
那天正是农历三月二十三正日子,天没亮东门外就已经人山人海了,这天要是来看皇会,可没有坐车坐轿的,人挤人摩肩接踵的,有车有轿您也过不去。
韩大胆儿三人挤到娘娘庙前广场时,见广场四周店面都已经让出了,专门给各道会的人化妆打扮。各店铺门前摆放的都是旗罗伞盖,锣鼓乐器,各样物件,甚是好看。
待日头高升,忽然间鼓号齐鸣,万众欢腾,这是要出会了。四面八方人潮涌动,全都往娘娘庙那边挤过去。很多人每到广场呢,就被挤在人群中建,卡在那动弹不得,个儿高的还好说垫着脚尖,还能看到前头,个儿矮的可倒了霉了,光听见动静,蹦高都瞅不见出会的盛况。
这时候老娘娘要起驾了,举着铁锅积功德的走近人群,只见老百姓纷纷掏兜,多的多给少的少扔,都往铁锅里仍铜子儿,说这是功德钱,扔进锅里就是给自己积累公德福报。
皇会出巡的时候一共有五位老娘娘,除了天后娘娘外,还有眼光娘娘、斑疹娘娘、子孙娘娘、送生娘娘。
天后娘娘就是妈祖,眼光娘娘全称眼光圣母惠照明目元君,又称眼光明目元君、眼光圣母。是一位专职负责医治民众眼疾的女仙。斑疹娘娘又称天花娘娘,是司痘疹的女神,旧时医疗条件不发达,常有儿童死于痘疹,所以一般家里孩子得了痘疹,家大人都会去拜斑疹娘娘。子孙娘娘掌管子嗣,送生娘娘掌管生产。
出会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往前行,前面旗罗伞盖锣鼓开道,两排身人,红巾包头,手打铙钹,后面跟着一面大鼓,敲得震天动地,两旁唢呐铜号喧天齐鸣。十几个人头戴缨帽,穿长袍,腰系丝绦,抬着五位娘娘的神轿銮驾缓缓前行。轿上宝伞遮天,明珠嵌顶,飞金边走银线,坠着黄绒穗子流苏,下拉轻纱幔帐。要说最大神轿就要数天后娘娘的銮驾了,老娘娘金身法相,身披黄袍端坐其中,周围打旗持帆的人众星捧月,说不出的神圣庄严。
老娘娘经过时,周围的百姓信众,或神挂黄布袋,上写天后赐福,或手持长香扶老携幼,无不俯身叩拜,祈求老娘娘保佑家宅平安人丁兴旺。出会的道路两旁,许多身穿坎肩,黄巾包头的彪形大汉,拉开一条挺粗的黄绳子,把人群隔在两旁,不停地维持秩序。见有人挤上来,便厉声喝退。
銮驾后锦旗飘扬,跟着就是各道会各显神通。踩高跷、跑旱船,法鼓、挎鼓、狮子舞,一二百到会,什么“刘海戏金蟾”“八仙过海”“白蛇传”“武松打虎”应有尽有看也看不完。这边一个大下岔,那边一个鹞子翻身,这边有单腿跳,那边有后滚翻,看得人眼花缭乱。
有些个高门大户有钱有势的人,不去跟穷老百姓挤,而是直接在出会的道边扎起高台,高搭天棚,摆上茶几太师椅,坐在那边吃点心喝茶,边看会。台边就摆着银钱点心,路过的各道会,演的好的就直接赏钱赏点心。
韩大胆儿家里也是做买卖的,往年都会在街边茶馆定个二楼的位子,可今年他是自己来看的,身边只跟着老白小犹太这俩外国哥们儿,所以只能挤进茶馆,扎到二楼窗边去看会。
韩大胆儿身高体壮,往前一扎双手一分,楞是从人堆里挤出个空位,三人赶紧见缝插针凑到窗边。
韩大胆儿旁边有个人,被挤得东倒西歪,差点摔倒,韩大胆儿一把将这人拉住,再一细看却是狗少!
狗少败光了家产之后,已经搬到小西关的三间破房,韩大胆儿又在教会学校上学,所以俩人也是有日子没见了。一看狗少的穿着打扮,早已没了往日富家少爷的派头儿,反而有种流里流气其臭狗烂儿的样子。
狗少看韩大胆儿一身洋装,十足西洋派头儿,反观自己混的一天不如一天,平日里在街面上胡混也就算了,可这会儿见了发小,看自己落魄的样子,还有点嫌鬊,莫头就想走。
谁知韩大胆儿一把拉住狗少,说道:
“别走别走!老没见了,一会儿中午咱中立园,我请!”
韩大胆儿知道狗少本性其实不坏,是误交损友才败了家产,狗少比自己大几岁,小时候在一块对自己又很不错,况且狗少他们家老家儿也都是好人,还挺疼自己,张家韩家两家关系也不错还经常走动。只是后来狗少学坏,韩大胆儿他爹才起了送韩大胆儿去念洋书,在学校寄宿的念头,省的让狗少带坏了也成了败家子儿。
韩大胆儿说请吃饭狗少的确是真心发自肺腑,他见狗少落魄,也是真心想帮一把,不像狗少以前结交的狐朋狗友,落井下石,有的还得趁机奚落几句。
冷暖知人心,自打自己落魄之后,亲戚朋友见了自己,隔着老远都绕着走,可眼前这个发小,别看打架手黑说话嘴损,但今天能说出这番话来,狗少就很知足了,心口窝不禁一阵暖意。
俩人正说话间,窗外锣鼓点由远及近,各道会已经走到了楼下的街上。街道两边人声鼎沸,道路中央巾旗招展,一道道花会正簇拥着前队,连舞带跳的往前走。
这时两个踩着高桥的女人从窗下经过。这俩人一个身穿青衣,头戴嵌珠青花,另一个一身白衣,头戴绒球白花顶端也嵌着一颗颤巍巍的明珠。俩人皆是厚施脂粉,描眉打鬓,姿容俏丽,面似桃花,正是那水漫金山的白蛇青蛇,原来这道会演的是白蛇传。
恰在此时,一阵大风吹过,扬起来不少彩纸碎花,二楼窗户边,金光一闪,韩大胆儿眼前一花,像是有人用镜子反光,照在自己眼前。
狗少见韩大胆儿脸上有一道反光,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八九岁大的孩子,正把身子探出窗外,伸手去一根幌子旗的横杆上,够什么东西。
这孩子身子已经前倾,大半身子已经探出窗外,脖子挂了块掌心大小的小铜片,一面凹凸不平,一面光滑如镜,用一根红绳系在脖子上。适才正是这小铜片一晃,把一束阳光反到了韩大胆儿脸上。
此时这孩子大半个身子已经探出窗外,忽然一图案毛茸茸的黄影在窗外,从这孩子脖颈下窜过,好像正好挂到这孩子脖颈上的小铜片,孩子身子吃劲儿,双脚一扬,整个人都从窗口折了出去!
窗下正是几个旗手,打着幡旗经过,手中旗杆顶尖利犹似枪尖。
韩大胆儿刚才被铜片反光照得眼前发花,等视力稍缓,看清时,这孩子已然翻出窗外,韩大胆儿再想出手相救,却已不及,眼看这孩子便要扑到枪尖上扎出个透明的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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