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大胆儿刚想到警察二字,看着捏帽檐的手,才发觉刚才摁完衣服后,手掌上赫然有个圆圆的痕迹,这痕迹跟花四儿手上的痕迹大小一致,却是自己警服上的口子所致,而且扣子上的印花,隐约和花四儿手上圆形印痕的花纹有些相似。
这不是从侧面印证了,花四儿留下的讯息么!凶手面具人,其实是个警察。
花四儿从房顶这么高的位置,靠一个小镜子要看清面具人形貌,也不容易。如果面具人是警察,那当时他一定是脱了袍子包扎伤口,然后赶紧换上警察的衣服准备离开。
这时候发现了花四儿,把他从屋顶拽下来的时候,花四儿随手撤掉了面具人警服上的一个扣子,死死攥在手里,所以扣子痕迹就印在了手掌上,只不过后来被面具人发现,从他手里抢走了扣子。
真仙观被破的前天下班时,厅长就临时通知,所有总厅警察,必须在第二天凌晨五点前报到,说是有南京政府要员要来视察,所有人必须天亮前报到,安排任务。其实是为了等夜里韩大胆儿等人破了真仙观,天亮前就安排警力去查抄真仙观。
当晚真仙观被捣破之后,厅长就调集警力在各各要地社卡,并且天亮前集结警力,查抄真仙观。如果面具人真是总厅的警察,真仙观被破之后,他一定会想到,第二天凌晨的任务就是查抄真仙观。所以他在落脚处包扎伤口之后,就立刻换上警服,要立即动身去总厅报到,根本来不及处理花四儿尸首。
而且他一定清楚,天津卫已经四处设卡,不可能带着花四儿的尸首四处逃窜,所以就伪造现场,将尸首留在小平房里。
只可惜当晚因为朱天飞的死,韩大胆儿悲伤过度,根本没有留意其他事情,就算总厅警察里,有人衣服上粘着装坡屋顶的白灰,或是手臂有伤,他都完全没有察觉。
韩大胆儿刚想这里,却又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暗道,不对。三阳教的人身上都有鸽血朱砂的教徽刺青,破了真仙观之后,总厅从上到下严查了一遍,每个人都灌了酒验看,的确查出了几个三阳教的内奸。
可那几个被查出来的人中,要是真有面具人这样的高手,怎么会任凭警察锁拿,完全可以跺脚上房,连真仙观中有陆松涛几人在场,还有外围警察在,都拦不住他,真动起手来,又怎么会被轻易拿住。
还有种可能,面具人的确是警察,但不是总厅的警察,而是各管所的警察,或是夜巡队、马巡队的警察。花四儿成天在街面上混迹,认识的警察可不光韩大胆儿,几乎巡街的警察都算脸熟。
而且带大檐帽穿制服的也不光警察,还有军队里当兵的,包括连邮差都待大檐帽,有制服。光靠大檐帽和制服就推断是警察,似乎有点武断。
可如果说这面具人的确是警察,而且还是总厅的警察,那之前放出玉琮的消息,又在家里埋伏人手,安排陷阱,想来个请君入瓮,但最终却一无所获,就说得通了。
正因为面具人就潜伏在总厅,而且就在负责埋伏的警察里,所以瓮中捉鳖的计谋也就只是徒劳而已了。
韩大胆儿打定主意,打算在总厅里再细细筛查一遍。既然面具人左臂有伤,那就让梅本事请示厅长,编个什么名目,从上到下查查总厅每个警察的胳膊。
虽然从面具人受伤到现在已经一个月有余,枪伤早已痊愈,但总会留下疤痕,只要查查看手臂上有新伤,甭管是枪伤还是擦伤,就都有嫌疑,先控制起来,再细细查问。
面具人虽然声音苍老,面具下还有花白的胡子,但应该都是掩人耳目的手段,试想要是一把长胡子,成天在警察堆里晃荡,那还能不引人注目么,所以说着面具人也未必就真是个老头儿。
如此算来,那面具人身份的可能性就更大了。不过首先,厅长和梅本事不可能是面具人。破真仙观部署情况他们都很清楚,而且厅长当时在调集人手社卡,梅本事则就在真仙观,和面具人曾经同时出现。
其次尤非、张彪、范统的可能性也不大。早前因为韩大胆儿谎称鬼工球上交到总厅,被收在证物室,所以引来了面具人夜探总厅。
恰好尤非和张彪那天正在总厅巡夜,尤非还被面具人打伤过。虽然尤非为了泡病号装成受了内伤,但肩膀脱臼骨裂可是真的。要不是当时面具人志在证物室里的鬼工球,不愿意多做纠缠,尤非和张彪说不定早就死在面具人手里了。
再说尤非、张彪和范统的体型跟面具人都不一样。张彪太高太壮,范统则太矮,尤非的身高体型也比面具人要矮,身形也更瘦。所以这三个人可能性不大。
其他的像是王振瘦的跟猴赛的,刘方则胖的跟墩子一样,反倒是李环身高体型都和面具人差不太多。
再有就是总厅里一些成天混日子的老油条,还有预备队里的冯勤、吴寿体型和面具人相似,这几个人要仔细查查才行。
花四儿父母早亡,上无三兄下无四弟,光棍一个人,早年有几个亲戚也早都不走动了。现在除了几个相好的也没什么近人,唯一算不错的就是齉鼻儿了。
韩大胆儿把花四儿的死讯通知了齉鼻儿,他怕告诉齉鼻儿实情,齉鼻儿在掺和进来,也会送了性命。毕竟齉鼻儿还有几个弟弟妹妹要养活。所以只和他说是意外身亡。
齉鼻儿也是兜比脸干净的人,只能草草收敛了花四儿尸首,韩大胆儿出了些钱作为丧葬费,就在西关外下葬,起了个坟包。
花四儿虽然品行不端,平时在街面瞎混,偶尔讹老坦儿俩钱,但也没真的祸害过谁,顶多是和小媳妇搞瞎巴。所以他的死,韩大胆儿心里也不太痛快。不管怎么说,花四儿也是为了查面具人的身份,招来的杀身之祸。
韩大胆儿暗下决心,一定要查出面具人的身份,给花四儿,也给小舅舅朱天飞一个交代。
他想着先跟梅本事和厅长同个气儿,在总厅内部再排查一遍,看看每个人的左臂有没有什么伤痕。可厅里除了厅长,还有副厅长和其他几位领导,冒然让人家扒开衣服给自己检查,这恐怕够呛。
韩大胆儿稍微思量,觉得用集体体检的名义,让大家在接受体检脱衣服时,暗中排查是个好办法。
老时年间不像现今,那会儿没什么体检的概念,只有些跑远洋的船员,登船前要简单的验验身,看看有没有什么传染病,不然在海上少则一俩月,多则大半年,自己死的船上还算是轻的,要是把整船人都传染了,那茫茫大海,可就都得抱着一块死了。
现在突然安排体检,一方面显得有点突兀,另一方面也不知道该找哪家医院。于是韩大胆儿就找到梅若鸿商量,想让让梅若鸿出面,以巴斯的化验所的名义,搞个警察体检什么的。
梅若鸿见韩大胆儿回到天津卫,看样子,之前头顶的阴霾也都散尽了,心里也比较宽慰。但听他说想让巴斯德化验所安排体检,却冷冷地道:
“我就是个化验员,你以为巴斯德是我家开的么?再说这时化学实验室,又不是医院,哪来的给人体检的资质!”
韩大胆儿也有点为难,化验所不行,要不就去防疫院找老苏试试,可老苏只管验尸,防疫院有人家正常的医疗系统管理,自己倒是认识防疫院的院长和大部分大夫,但交情不深,人家未必肯帮忙。
要是找白崇伟试试,凭他的关系,应该能找个合适的医院,之前倒是听他说,和马大夫医院的院长以及大夫们都很有交情,让他烦人安排个体检应该不难,反正费用自己来掏,也用不着他出钱。
梅若鸿见韩大胆儿思量了一会儿,转身要走,又道:
“其实用不着体检,我倒是有个方法!”
韩大胆儿其实正不想去搭人情呢,虽说自己以前救过白崇伟,现在和他也算是莫逆之交,但总去麻烦人,韩大胆儿心里也觉得不太好意思。梅若鸿既然有办法,于是上前求教。
天津卫前段时间伤寒疟疾流行,虽然是日本人勾结三阳教在做病菌实验,但查到最后也没拿到什么实质性证据,所以这些情况也不曾对外公开。
巴斯德化验所用真仙观缴获的疫苗和特效药,进行批量复制,天津卫染病的百姓基本也都得到了治愈,但老百姓不知内情,也只以为是一般的传染病。
梅若鸿提议,与其说体检,不如说预防伤寒疫病,抽样化验,接种疫苗。正好巴斯德化验所也要针对前段时间疫病情况,对病患和普通百姓进行抽样化验,干脆就把地点选在总厅。
警察办案每天全天津卫走访调查,接触的人多,感染几率也高,之前就有不少病患都是总厅的警察,现在在总厅抽样化验,也算是有针对性,比起突然安排体检,更不会惹人怀疑。
梅若鸿这边向化验所所长提出请示后,很快得到了批准。
韩大胆儿也把自己的想法跟梅本事通了气儿,梅本事全家之前被三阳教祸害,对三阳教早就恨得牙根痒痒,一提起来抓三阳教内奸,都没用韩大胆儿废话,就赶紧把这事儿报告了厅长。
厅长经历了上次罗小良的事儿,这回连贲儿都没打,就批准了韩大胆儿的建议。
其实他也有私心,他和副厅长原本就有点不合,俩人关系一直不太对付,副厅长在总厅也有不少亲信,而且最近还一直在外面运作,希望能升迁到中央政府,直接爬到他头上,所以他也是憋着找个机会,往副厅长身上泼点脏水,说不定这就是个机会。
两天后,一切准备就绪,梅若鸿和两个巴斯德化验所的化验员,还有两个从马大夫医院请来的打针的小护士,在韩大胆儿陪同下,来到了总厅。
今天总厅里,连休假的和生病的警察,全都给召集了回来。
大家伙听说是抽样调查,说不定还得挨一针,都有点抵触。可听说给打疫苗,就立刻来了精神。毕竟之前伤寒疟疾流行的时候,有不少人染病的人都归了西。大家也不知道什么叫疫苗,只听说能预防伤寒疟疾,立即个个奋勇人人当先。
警察们一个挨一个,人人敞开怀,撩起衣服,把左臂露出来,接受抽血化验,韩大胆儿则在一旁暗中观察。
可从上到下,人人都查了一溜够,什么尤非、范统、张彪等人,就连身形和面具人极为相似的李环都查了,却并没有发现,有人左臂上有枪伤痕迹。只有总务科的老柳,左臂上有大块烫伤,说是早年被开水烫的,而且一看就是旧伤。
这时,韩大胆儿忽然想起,在花四儿陈尸之处发现的镜子碎片,心中有了另一个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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