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衙署。
府尹曾朝佐盯着手中的状纸,一张方正的脸上满是凝重之色。
监察御史连楹端起茶碗,滋溜了一口茶水,轻声道:“曾府尹,自格物学院离经叛道,尤其是蒸汽机黑烟喷薄以来,我大明出了多少灾害,苏州发生了水患,凤阳发生了干旱,山西有人被山石砸死,四川有山洪滔滔。如今奉天殿乃是奉天承运之殿,上天不满,以天变警醒,而陛下迷途不返,结果呢,龙江船厂血案累累啊。”
曾朝佐看了一眼正义凛然的连楹,挺了下胸膛:“死的是上元县百姓,我身为府尹,自当受理,查个清楚,还他们一个公道。”
连楹起身行礼:“有曾府尹在,灭除灾厄,指日可待!”
曾朝佐还礼:“连御史慢走。”
连楹含笑,转身离开。
师爷孟太虚走至曾朝佐身旁,低声道:“老爷当真要受理这状纸,以我之见,这状纸便是烫手山芋,一旦接了,便连祸事不远。”
曾朝佐微微皱眉:“你是在担心定远侯报复?”
孟太虚面露愁容:“格物学院可是定远侯一手创建,蒸汽机更是定远侯极力推动缔造出来的,这些年来,格物学院花费巨大,投入了多少,这才有了蒸汽机船,如今虽说是在试航,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蒸汽机船基本已成,可以快速出长江,也能快速返金陵。这耗了多少气力已经做成的事,若是在这场风波里给禁了,毁了,以定远侯的性情,不太可能善了,最主要的是——”
曾朝佐将状纸放下,用镇纸压住:“最主要的是陛下支持定远侯,支持蒸汽机船,是吧?”
孟太虚点头。
如果没有皇帝的支持与推动,蒸汽机船不可能取得如此快的进展,就龙江船厂而言,那里的所有人都得配合格物学院,打造适配蒸汽机的宝船、大福船,而这个命令,来自朱元璋。
朱元璋执意要做的事,官员反对,以朱元璋的脾气能答应才怪。
曾朝佐呵呵笑了笑,起身道:“陛下那里好说,一场天变,便是天意。若是再来一场天变,陛下不答应,那也得答应了。上天的意思,天子如何能违背?”
孟太虚皱眉:“可若没有天变呢?”
曾朝佐笑了:“这还不到六月,狂风暴雨,雷霆烁天的时候多的是,接下来的三个月,再出现一次雷击奉天殿或皇城之事并非不可能。孟师爷,你也是见过那蒸汽机船的,那黑烟滚滚,分明就是煞气凝聚,坏了大明风水,坏了人间祥和!用人划船,借风而行,这才是自然之道!违背自然之道,岂能容它!”
孟太虚低头:“可蒸汽机船速度很快……”
“那又如何?”
曾朝佐厉声反问,见孟太虚不说话,便言道:“船是快了,可大明的风水没了,祥和没了,煞气漫天,你想看到黑烟遮蔽日月,大明不见天日吗?说到底,我们若是不反对,不禁了这蒸汽机,他日受害的,便是我们的子孙,是我们的后人!今日受理此案,我为的是苍生!”
孟太虚见状,只好跟着说:“既是为苍生,那我就跟着老爷一起走一走吧。”
傍晚时。
御史连楹在茶楼见到了吏部主事丘兼善、给事中徐日新。
连楹开门见山:“龙江船厂的惨案说明蒸汽机乃是不祥之物,不仅不会带来什么好处,还会带来无尽的煞气。陛下为定远侯蒙蔽,不知蒸汽机的可怕,我等若是不言,任由蒸汽机大行于道,那便是放任晴朗之天不顾,有违天道!前有上天警醒,后有上天惩罚,身为臣子,我愿赌上性命,为苍生请命,禁绝蒸汽机一应事宜,你等可愿如此?”
丘兼善、徐日新为连楹浩然正气所感染,当即答应:“愿与君一道,为苍生请命!”
这时,监察御史叶孟芳匆匆而至。
连楹看了看叶孟芳,心有不快:“叶兄,你迟到了。”
叶孟芳坐了下来,抢了一碗茶咕咚就咽了下去,脸色凝重地说:“刚刚听到消息,永嘉侯自囚,正在赴京请罪的路上,广东似有大变故。”
连楹等人吃了一惊。
徐日新言道:“永嘉侯向来强势,怎会做出如此之事?”
叶孟芳叹道:“还不清楚。”
连楹摇了摇头:“永嘉侯的事我们还是不要插手了,先说说你的态度吧,这次弹劾格物学院与定远侯,你要不要一起?”
叶孟芳呵呵一笑:“这还用说,那蒸汽机已闹得天怒人怨,若不借此机会彻底禁绝,我等便是历史的罪人!此番弹劾,必是困难重重,但我坚信,若我等不畏死,陛下一定会改变主意,以江山社稷为重,将蒸汽机彻底毁去。”
连楹、丘兼善等人含笑点头。
叶孟芳转而问道:“不过,只我们这些人,还不够吧?”
连楹呵呵一笑:“怎么可能只是我们这些人?此乃正义之事,是为万民请命,但凡朝中胸怀天下,笃信圣人之道者,当皆是你我同道!我相信,官员的清廉浩气,可以盖过那蒸汽机的污浊煞气!”
“那就约定,死谏不退!”
“死,那也可以光耀门楣!”
“那就做了!”
“我今晚便写出奏折,明日朝会弹劾格物学院!”
格物学院,机械工程院。
秦冶看着站在窗口沉默的马直,开口道:“马院长,应天府府尹衙门差人送来了公文,让我们明日出人前往府衙,配合查探事故。”
马直转过身,看向秦冶,沉重地说道:“现在官员抓住了一个血案,打算将我们彻底打死。秦冶啊,若蒸汽机毁在我手里,我便从这里跳下去摔死!”
秦冶心头一颤,赶忙上前:“蒸汽机是定远侯指明的道路,是陛下认可的国器,不会出问题的。”
马直悲伤地摇了摇头:“你还感觉不到吗?这一场风波不比往日,哪怕是定远侯亲至,也未必能扛得住。他们将蒸汽机喷出来的黑烟说成了煞气,将出事故说成了天罚!你告诉我,你有嘴,我有嘴,可能说得清楚这一切吗?”
秦冶紧握着拳头:“不管官员如何说,蒸汽机必须研究下去,蒸汽机船也必须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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