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同警惕地看着来人,眯着眼扫了下房门口,似乎有一道影子站在外面,不由冷哼了声:“是善的恶不了,是恶的,如何都善不了。永嘉侯如何,我想这里的百姓最有发言权,这位韩兄,不妨去问问他们。”
韩宜可暼了一眼道同遮盖的动作,起身走向桌案:“问百姓自然是个好法子,可百姓叫得再惨烈,这声音也传不到金陵城去。现在看来,道知县是想将这声音,递上去?”
道同起身,一双眼变得锐利起来:“这里是县衙,还请你守礼。”
韩宜可停在了桌案前,看着道同随手合上的奏折,平静地问:“你知道韩宜可吗?”
道同盯着韩宜可,肃然道:“快口御史,寒面铁脸,现如今被委任为广州知府,本官自是知道。”
韩宜可压低声音:“韩宜可,字伯时。”
道同愣了下,旋即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之人,赶忙走出就要行礼。
韩宜可伸手拦住,微微摇了摇头:“隔墙有耳,这个身份暂时还是不暴露为好。”
道同重新打量一番,紧锁眉头,低声道:“可我记得,韩知府要到六月底才到任。”
韩宜可拿出朝廷公文,回道:“走的海路,一路赶了过来,遇到不少事,还听说道知县下不了床了,这才前来看看。”
道同仔细看过公文,见确实是韩宜可,眼眶湿润起来,将公文还给韩宜可后,难掩激动,将桌案上的文书拿起:“韩知府来了,广州百姓总算是有活路了!这是下官写的弹劾文书,历数永嘉侯十二条罪状,还请韩知府出手,给百姓一条生路!”
韩宜可接过看去,一股杀气扑面而来。
道同的文笔饱含愤怒,几乎是以声泪控诉的口吻,写出了朱亮祖的条条罪状,从朱亮祖无视军纪军法,纵容、包庇军士,到朱亮祖强势欺官,干涉衙门判案,再到朱亮祖强行抢走犯人,法令不得通行,每一条罪状都够朱亮祖喝一壶的,更何况这里有十二条罪状之多!
这文书,如杀人的刀,只要递上去,朱亮祖不死,那也会被朱元璋严惩。
韩宜可看过之后,沉思良久,最终摇了摇头:“这文书不能送上去。”
道同愣了下,脸色顿时冷了起来:“你也要为他遮掩不成,官官相护,谁护百姓?”
韩宜可将文书还给道同,言道:“这些罪名确实可以让永嘉侯陷入险境,可问题是,这文书谁来送?只要走出这二堂,走出这县衙,你信不信,这文书的内容便会传入到永嘉侯耳中。”
道同紧握着拳头:“那又如何,他还能扣下这公文不让送不成?”
韩宜可想了想,轻声道:“扣下公文这种事,他未必敢做,毕竟这事太犯禁忌。但问题是,你送文书去京师需要多久,他送文书去京师需要多久?驿站传递寻常公文,可比不上都司派军马军士传递公文来得快。永嘉侯不想坐以待毙,那就只能先诬告你如何如之何,到那时,陛下震怒,派使臣前来,你必死无疑。”
道同愣了下,言道:“陛下英明,定不会被永嘉侯蒙蔽,只要下官的文书一到……”
韩宜可严肃地说:“等你文书到的时候,取你性命的使臣已经在来广州的半路之上了!你不在京师,不知道陛下的脾气秉性!”
虽说现在朝廷设了内阁,辅助文书分类,确实减轻了朱元璋的一些压力,办理公务也更为从容了一些,可朱元璋的脾气并没有改变,该暴躁起来的时候,只需要一把火。
一旦看到朱亮祖的公文,朱元璋的第一反应不是这是真是假,而是道同竟敢如此欺民,该死。
韩宜可看着道同,压低声音:“你要知道,永嘉侯是开国侯,陛下信任器重。而你,不仅是个归顺的蒙古人,还是个小小知县。陛下先信任的是永嘉侯,哪怕你的文书后至,陛下幡然醒悟,再去惩治朱亮祖,那你也没了活路。若陛下碍于面子,不愿承认自己杀你错了,那朱亮祖还是能继续留在广州,这里的百姓一样得不到安宁!”
道同感觉浑身的力气被抽空,再也站立不稳,瘫坐在椅子里:“如此说来,没人能扳倒永嘉侯了?”
韩宜可踱了几步,转身看向道同,轻声道:“这文书,你不能送,我能送!”
道同吃惊地看着韩宜可,旋即明白过来。
朱亮祖可以诬陷自己,说自己欺民如何不配为官,但朱亮祖不可能诬陷韩宜可,韩宜可这些年的铁面招牌是打出来了的,历年来行事风格就是如此直接犀利,而且素有清廉之名。再说了,韩宜可刚到广州,调查一番写上文书送上去,他还没在广州打下根基,更不可能欺民,朱亮祖反过来想收拾韩宜可都没处下手。
韩宜可深深看着道同:“但现在送还是最好时机,我也不可能听信你一面之词,所以这段时日,我打算当你的幕僚师爷,你带我看遍广州之苦。当然,他日若这里恢复安宁,百姓安居乐业,你的功劳我会原原本本告知陛下。”
道同摆了摆手:“功劳什么的,下官并不介意,只愿百姓安宁,万民安泰。”
韩宜可将道同的文书拿起,塞入了袖子里,轻声道:“现在,你该做什么了?”
道同拉起袖子,露出了两道鞭痕:“该回后宅上药了——等上完药,下官打算抓陈显!”
“陈显?”
韩宜可皱了皱眉,问道:“我在知府衙门外遇到一个陈老爷,说是去找通判商议夏税之事,这个陈老爷该不会就是陈显吧?”
道同凝重地点头:“没错,正是他!”
韩宜可不解:“两税乃是朝廷重事,岂能商人染指,这里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道同回道:“自然是有利可图,你有所不知,现在的广州,甚至是大半个广东,都是利益结网,这陈老爷结的是知府衙门,还有李老爷,结的是布政使衙门,另外有个罗老爷,结的不是衙门,而是永嘉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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